《温柔毒丹师》支如音

1、重回故地

　　卢阳城，一如记忆中的高楼广厦，气宇轩宏，只是街路备显冷清，不似从前的扰攘，那间或穿行而过的行人车马，显得行色匆匆，路旁的树荫下亦无人闲坐逗留。
　　一张官府的告示吸引了苏碧痕的视线：兹有人形妖魔出没，盎惑人心害人性命，凡百姓者，举报有奖，藏匿者论斩……
　　“让开，让开！”纷沓的马蹄声中，一个声音大声吆喝着，一队官兵从苏碧痕身边奔驰而过。
　　几个过路百姓默默地看了几眼，便低头无声赶路。街边的店铺一转眼都闭了门，整个大街上，除了牵着马茫然四顾的苏碧痕和一只流浪猫，一切似乎在瞬间消匿了。
　　是什么让卢阳城如此混乱，恐怖？是妖魔真的存在？还是只是杀人的借口？看来，从前那娴雅安逸的卢阳，已经一去不返了。
　　苏碧痕正待上马避进巷子中，忽听一人嚷道，“妖魔在那里，别让她跑了！”
　　几骑马奔向苏碧痕，将她围在中间。
　　齐刷刷的目光聚集在苏碧痕身上，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这小姑子长得不赖啊，绝色。”
　　“别忘了俺们是来捉妖的。”
　　“捉小妖精这事儿我最擅长了。”
　　一个彪悍的络腮胡子斜楞着眼，向这两个士兵道，“瞧你们那猥琐样，上去拿了！”
　　“是！”两名官兵翻身下马，抄着绳索走向苏碧痕。
　　“你们什么人？”苏碧痕退后一步。
　　“俺们是巡城治安小队的，老实跟俺们走。”乡音浓重色迷迷的士兵答道。
　　“我犯了什么罪？”苏碧痕柳眉一挑。
　　“有人举报，你是个女妖。”
　　苏碧痕心中暗忖，我刚到卢阳，没人认识我，怎么会无端被人举报？
　　“有什么证据？举报的人在哪？”
　　“少啰嗦，速速受绑，否则立地处决！”
　　苏碧痕眼底一寒，身子却轻盈地弯下去，行了一礼。
　　“既如此，小女子只好受绑了。”她惊慌小鹿般的语气中，又带着促狭的意味。
　　“这就对了嘛，俺们会轻轻地。”盯着对面素锦襦衣上凸显的曲线，此人眼珠子就没移开过。
　　苏碧痕挽起袖管，将凝脂般的玉腕靠在一起，一副乖乖受绑的样子。
　　两士兵垂涎欲滴，少不得借绑绳子之机亲触美人玉肌，却是神经反射般的缩回手，怪叫连连。
　　“俺娘哟，好痒！”
　　“啊，痒，痒死了！”
　　两人起初只是搔手，很快全身上下都变得奇痒，跳脚抓，打滚挠，还是抑制不住的痒。
　　胡子队长急了，照着两人屁股狠抽了几鞭，“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姑子都搞不定。”
　　他下马冲到苏碧痕面前，抬脚便踹，苏碧痕闪到他身旁，一个巴掌拍下去，好象他胡子里蹲着一只老蚊子，必须使足了力拍死不成。队长脸肿起老高不说，刺痒得钻心，只顾猴子一样搔痒，顾不得苏碧痕。
　　原是刚才一鞠之际，苏碧痕吃了一颗痒毒丹，这是她自制的毒丸，服之会使皮肤中毒，只需事前封住几处穴道，丹毒不会自伤。若有人触及到她皮肤，会立即感染中毒，皮肤奇痒刺痛。
　　这丹药是得清幽谷师傅雁南飞秘传，本为应付紧急之需，不想卢阳城如此混乱，一进城便用上了。
　　“妖精，她是会妖术的妖精！”胡子队长在痛苦中声嘶力间歇地喊道，“快把她杀了！”
　　废话，不会妖术叫妖精吗！
　　苏碧痕上了马，从几个目瞪口呆的士兵的围困中冲了出去，沿着大道飞驰。
　　治安小队的幸存者们追上来，马蹄踏得地面微微颤动，烟尘漫天。
　　一定要甩掉他们，绝不能落在他们手中，被以妖怪之名俘去，必死无疑。
　　她是来报前世之仇的，不杀死那个人，她不能死。
　　这时斜刺里窜出一条黑影，贴着她并驾齐驱，苏碧痕以为是官兵，向旁一闪，那人竟开口道，“跟我来！”
　　那人一袭黑衣，头戴黑纱帷帽，脚登黑靴的陌生男子，跨下一匹黑聪马，只有紧握缰绳的手露在外面，显得格外的白。
　　苏碧痕迟疑着，不知此人是什么来路，要不要跟他走？
　　但觉腰间一紧，竟是被那黑衣人拦腰搂住。
　　“你——”
　　“不想被抓就别说话。”那人粗暴地道，手臂猛一用力，将苏碧痕凌空抱起，移坐到自己的身前。两人合乘一驹，改道向西，奔进一条窄巷。
　　出了巷口，再穿过迷宫般小巷无数，绕到苏碧痕头大时，才在一棵老榆树下停了下来。
　　四周寂静，早已不闻追兵。
　　“这是哪里？”苏碧痕禁不住问。
　　“这是外城。很安全。”
　　他的手臂还搂在她的腰间。她面上一窘，挣开他的手，跃下马背。
　　“你可以走了。”低沉冷漠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苏碧痕对上他遮着黑纱的面孔。
　　男子微微一僵，轻揽缰绳的手，不知不觉地攥紧了，他面向远方，象是压抑着某种情绪。
　　“因为你是我见过最蠢的人。”他淡淡地说道，“那大道上有重重哨卡。”
　　苏碧痕不禁唏嘘，如果她顺着大道奔下去，此时已成刀下鬼了。只是丢的马，让她心疼欲泣。那马名火龙，赤红纯良，是她十岁时，师傅雁南飞所赠，火龙马与她相伴六载，竟是这样被丢掉了！
　　“咴儿咴儿——” 蓦地，马鸣之声终止了她的悲伤。
　　“火龙！我的火龙！”惊喜中她循声望去，果真是她的火龙马，它竟然自己跟来了这里！
　　小伙伴失而复得，苏碧痕激动难抑，上前抱住火龙，与它“耳鬓厮磨”起来。
　　“官兵来了！”马上之人突然说道。
　　苏碧痕心中一紧，四顾左右，哪里有官兵的影子！
　　“你真无聊！”
　　“如果你还不走，官兵就真的来了，到时，我可不会再救你。”他冷冷地道，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他骑马的背影潇洒而又飘逸，苏碧痕一时看得呆了。她有些后悔没有问他的名字，若以后遇上，也算是朋友了。
　　却见那马上之人开始东倒西歪，坐立不稳，如同酒醉了一般，忽然一个倒栽葱，摔下马来。苏碧痕牵着火龙奔了过去，见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黑聪马守护着他的主人，嘴里发出不安的嘶鸣。
　　“喂，你怎么啦？”苏碧痕对着他的面纱问道。
　　没有回应。
　　苏碧痕手搭上他的脉，一探之下，倒吸了口凉气。
　　他脉象间歇不定，忽隐忽现，隐时脉象全无，现时双脉洪急，实乃积毒骤发之征。
　　她六岁从师丹药之王雁南飞，深居山谷，专修各种神药奇毒，对这一种毒，她是有印象的，只是疏年不遇，一时想不起来。
　　只好先给你吃这个了！苏碧痕从随身锦囊中取了一粒还魂丹。此丹药可以暂时驱避毒素，但效果短暂，只能维持三日。
　　“要救你，须掀开你的面纱，你不要怪我唐突。” 苏碧痕道。
　　面纱尽去，棱角分明的面孔呈现在她面前。其线条坚毅，眉峰如剑，阳刚英武，却又干净精致，比她想象中，还要俊朗三分。
　　“长成这么帅，你这是要挑战我师父吗？”
　　苏碧痕将丹丸拆成小粒，小心地喂进男子口中，又将皮袋中水予他灌下，等待药物起效。
　　她师父雁南飞是个不多见的美男，当年她一个冤死的灵魂，重生为六岁小女孩，是他从荒山将她捡回，供足她吃穿，教会她丹药之术。只是随着她长大，他经常闭关修练，性情也越来越古怪，除了授业解惑，从不多说一句话。
　　这次能够出山，她可是辛苦求来的，当时怪师父心狠，让她跪到膝盖发麻。现在倒想念起他来，还有清幽谷的师兄，他们都是爱她的。想到她也许有来无还，不能回报他们恩德，她心中不免难过和愧疚。
　　“你怎么还不走？”还魂丹起效了，黑衣男子活过来，正瞪着漆黑的眼眸质问她。
　　“不是你这大男人摔下马来，你以为我会留下吗？”苏碧痕有些生气，对女孩子说话，不会温柔些么！
　　“你是怎么弄醒我的？”他又怔怔地问。
　　“我在救死扶伤好不好？”
　　男子伸手抚抚额头，坐起来，语气平缓了些，“你是大夫？”
　　“我是药师。”
　　“在哪里坐堂？”
　　“我不是坐堂医，我来自朔州。”
　　“哦？到此地来做什么？”男子加重了此地两字，神色十分不解。
　　“我是来宫里应征丹药师的。”苏碧痕并没隐瞒他。
　　男子神情微变，对于皇帝陈莫白在全国征召丹药师，他是有所耳闻的。
　　“那是无聊道士爱干的事，想不到你这般女子也去应征。”他语带讽刺，亦有些提醒的意思。
　　“我是哪般女子？”苏碧痕扬起脸看他。
　　他俊朗的面孔有些窘意，移开看她的目光，起身道，“皇帝昏愦暴戾，荒芜朝政，倚器奸佞，卢阳人人皆知，你若进宫，无异于自入虎口。”
　　“是虎口，我也要去。”苏碧痕起身道。
　　她等待进宫，等了十年了。恶极必报，血债血还，陈莫白，十年前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她摸了摸火龙的鬃毛，踩蹬上马，天色渐晚，她需找家客栈好好休息一晚。
　　男子略显失望，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丹药师，一定知道我中了毒，可知哪里寻得解药？”他望着马上的她道。
　　“三日后午时，我会把解药送来。”苏碧痕调皮地挤了挤眼睛，“记住，别失约，否则你会死的。”
　　她轻扬马鞭，催马向着东方行去。
　　“我叫尚墨青，你叫什么？”
　　苏碧痕转回头，看见沐浴在火红夕霞中的他，愈发魁伟挺拔，不禁犯起花痴来，若非要事在身，定然与他多逗留些时候。
　　她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便绝尘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