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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人活着 ...

  •   “你是怎么弄到手的?”叶桃顺口问了一句。

      叶棉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清楚。

      叶柠等人久在宫闱圈子,闻弦知意,可能这东西的来历并不是十分的清楚,或者是有别的隐情在中央,所以叶棉说不出来。

      不过叶桃倒是十分的了解叶棉,料定这是通过一些可能上不得台面的过程取得的,是故也并没有多问。

      叶柠把所谓的手帕收下了,等着改日拿给史湘雅,让她见机行事。

      转眼入夏,蝉声声,京城的夏日,历来都是有几分酷热的感触,天空虽然仍旧是湛蓝,但也有几分的沉闷在其中。

      转年便是黛玉大婚之日,林海也按照朝廷的要求致仕回家,贾敏要去广州与沈秋卿夫妇小聚,恰好黛玉没什么事情,便拉上了张含芷,和贾敏一起过去。

      广州的夏日,虽然海上凉风袭来,但是比起京中,格外的炎热,街上有的少女打着扇子或者是用了滑稽可笑的西洋遮阳伞,再者便是竹柄的油纸伞,出行在路上,三三两两,与女伴说说笑笑,倒是将这几分炎热,驱散走了一二。

      黛玉几人到的时候,沈秋卿正好在和一个女子说话,听下人通传,连忙招呼贾敏等人入内。

      张含芷见到母亲,也不行礼,直接就扑了上去,“母亲,”然后就是一叠声的娘。

      沈秋卿把张含芷搂在怀里,“都多大了?还这个样子?都是为人妇了,见了我,还是一幅没有长大的样子。”

      张含芷娇声说道,“只要母亲和父亲还在,我就永远长不大。”

      沈秋卿听见这句话,突然觉得有点鼻子酸酸的感觉。

      黛玉上前欲行礼,“先生。”

      沈秋卿不敢受,连忙将黛玉扶了起来,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道:“听说你快要到好日子了?”又笑着跟贾敏说道,“养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就要这么给别人家了,你心疼不心疼?”

      贾敏作势拍了沈秋卿一下,“就你这张嘴,才是真真不饶人,我家玉儿都是跟你学的,看该日她婆家说丫头铁齿铜牙,我就说,这丫头都是跟她先生学的,你怎么办。”

      沈秋卿呵呵一笑,道:“我就说,我是跟太后娘娘学的。”

      坐在沈秋卿对面的女子笑了笑,微微的摇了摇头。

      “这位是……”

      沈秋卿匆忙跟贾敏介绍,“这位是明国公世子夫人,李绯。”她想了想,跟李绯说道,“我记得你们家好像是有人嫁到了荣国府……”

      李绯柔柔的笑了笑,道:“张夫人记得不错,确实是家姐。”

      贾敏这才想起来李宫裁有个妹妹——虽然李家都不太提,嫁入了明国公家,而定国公杨家是武将出身,国公年迈,虽然赋闲在家,但加上柱国,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位,又是叶桃的老师,世子也是一个年少上进的,不到二十,便也算是战功赫赫,不然也不会被叶桃委以重任,在她不在的时候,与副将孟莞两人统御整个南域海务,便笑着跟李绯说道,“今日倒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李绯在燕京挺出名的,因为晋朝没有赐婚的说法,但是她是唯一一个通过赐婚,嫁入明国公家的。

      李绯笑着跟沈秋卿说道,“如今看来,你我称姐妹,倒是错了辈分。”

      沈秋卿哈哈一笑,道:“无所谓的事情。”

      李绯相貌端庄,性格倒也柔和,梳着牡丹髻,芙蓉玉头面,整个人显得含蓄但不张扬,并不像李纨一样总是喜欢低眉顺眼的当透明人,对于与别人不一样的时候,她就会慢悠悠的开口,用那带有几分江南水乡之意的柔和语调,提出自己的质疑。

      李绯跟贾敏等人寒暄了两句,几人说起来实事,李绯三句话里面,便下了贾敏一次面子,让张含芷尴尬了一下,善意的讽刺了黛玉两句。

      比如贾敏说道,“如今玉儿能有今日,到底和太后分不开的。”说了几句许太后的好话。

      这时候李绯却开口说道:“太后娘娘有远见,但是没胆子,说实话,很多的东西,太后娘娘的意见是好的,但是却会弄得半成不成。”

      贾敏语塞。

      国朝不禁言论,李绯说了也就说了。

      结果可好,李绯开了这个头,黛玉也跟着说了起来,“其实半成不成,要比什么都不成好,”她摇了摇头,“其实太后娘娘的问题,就在太心急上了。”

      她和李绯倒是脾气相投。

      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上了,其中对时事当真是开口就是不满,黛玉在宫里倒也不算是十分的如意,主要是上头有许太后压着,觉得总是不能伸展开手脚。

      她也没注意,无意中就让贾敏尴尬在了那里。

      沈秋卿匆忙打圆场,笑道:“含芷,听说你嫂子喜得贵子?”这才将这个话题给岔了开去,让贾敏能沿着台阶先下来台。

      贾敏觉得,她要不是二世为人,按照她当年的性子,定是要跟李绯吵了起来。

      “对了,令尊身体如何?”贾敏顺口问了一句。

      李绯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讪讪的说道,“尚可。”

      沈秋卿给贾敏递了一个眼色,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贾敏不要问。

      贾敏便将话题岔了开来。

      几人说笑了一会儿,李绯便声称有事,告退了,匆匆而去。

      黛玉凑到了沈秋卿的面前,沈秋卿给黛玉把有几分乱的鬓角整理了整理,同时跟贾敏说道,“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贾敏苦笑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沈秋卿道,“你知道李家是靠贞节牌坊起家的事情吧。”

      贾敏嗤之以鼻,“那算什么本事?逼着寡妇守寡,只看着自己的好处,不见别人夜夜哭声,都是些什么玩意!”

      沈秋卿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

      李纨的父亲,就是靠着母亲守寡,有令名才投身于了当地的一个鸿儒门下,自此一路攀升,成为了国子监祭酒。

      李纨出身的这个李家,和林家沈家比肩,靠的不是五代列侯,也不是书香门第,更不是出过首辅,也不是二四品对开,也不是什么有战功,子孙成器,靠的是吃自己母亲姑嫂的肉,喝着她们的血,嚼着她们的骨头,践踏着她们的尊严,这样才趟出来的一条路——因为李家的出名,不是鸿儒,不是子孙成器,而是门前的二十一个贞节牌坊。

      偏偏有的腐朽的人就吃这一套。

      贾敏在家的时候,就听说在李家的祖宅里,夜夜都能听得见女人的哭声,声声凄清寒骨,刺人心脾,家庙里每年都会抬出去无数具白骨,都是熬不过的人,死在了那里。

      嫁入李家的人,死就是李家的鬼。

      李家的女儿,如果夫婿死了,便也要守着,听李纨说,没出嫁的姑娘,如果跟外男见了面,就要被灌了毒酒,或者是直接关到家庙里,或者,就是勒令自裁,这样来保护着李家的声望。

      保护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不肖子孙!

      简直就是变态!

      黛玉跟张含芷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件事,骤然一听,就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地狱吗?

      黛玉觉得有几分不寒而栗。

      沈秋卿叹了口气,“李绯算是命好的。”

      李绯是李纨的妹妹,曾经说给了云贵总督家的公子,很不幸,没过门,总督公子就死了。

      自然,她要守望门寡的。

      人分两种,一种是被压抑到了极点,就彻底的成了灰,任人宰割,另一种就是压抑到了极点,开始反弹的。

      李绯很明显,属于后者。

      她逆来顺受了十八年,终于忍无可忍了。

      要死一起死!

      在她父亲要送她进家庙的时候,她漏夜拿着满满一盒子火药,点了火,炸了整个李家的祠堂,一把火将整个李家门前的贞节牌坊全部都烧掉了——当然,她自己跑了,直接写了一纸冤枉,偷了她母亲的四品命妇仪仗,进宫了。

      李绯挑的时间节点,正是满朝都在跟许太后商量,让她还政与皇帝的时候。

      所幸,火药的量不多,顶多是把李家的祠堂给平了,倒是没有人员伤亡。

      许太后觉得李绯可怜,同时借着这个由子,将李绯赐婚,撸了李绯她爹的官——可巧,当时闹的最欢的,就是李绯父亲和她父亲的先生,顺手打了李家的脸,同时许太后龙袍祭祖,把朝臣都给吓着了。

      你要不然让我继续当摄政太后,要不然我就称帝,你们二选一。

      军务都是太后一手把持,满朝文武……蔫了。

      李绯也算是正式跟李家决裂,但也因为有着明显的皇家感情倾向,李绯在明国公府里的生活,倒也美满。

      沈秋卿叹了口气,“还算是有一个好的结局了。”

      贾敏说道:“命好。”

      黛玉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她觉得她自己的生活很肆意,很正常,虽然有时候会收到别人的质疑,但是她之前没有想到,别的女人的生活,居然是这个样子。

      她觉得理所应当的一切,但却不是每个人都在享受着。

      她可以去参与朝政,但是却有女人还在地狱挣扎,如同案板上的肉,一样任人宰割。

      黛玉忍不住,问道:“李家这么过分,怎么没有御史弹劾?”

      依她看,这才是诛九族,死有余辜!

      沈秋卿苦笑道:“黛玉,你看看你的周围,你再看看民间,咱们活的很痛快很肆意,但是更多的人,在苦海之中挣扎,最后,也不过是白玉入泥中,泯如众人,你算算,入朝为官的女子有几个?就算是到了史湘雅的那个地步,不也没人敢给她一个陕甘总督的位置当当?你自己想想,许太后受到了多少的非议?”

      “女人,终究还是弱势。”沈秋卿感叹了一句。

      黛玉开始想,她的权力,到底是来自什么?

      想来并不是因为别人对她的认可,而是因为她是叶家的人,她与朝政的谈论资格,并不因为她是林黛玉,而是因为她是谁的妻子。

      黛玉在想,凭什么?

      同样的事情,男人做了,人们称赞,但是女人做了,却连一个公正的评价,别人都不会给,反而会说,你不安于内,就连同一性别的女人,也会说,你不对——因为她做不到奋起,因此也不会允许别人活的比自己肆意。

      黛玉进宫这么多日,对西洋诸国的纵观,知道一个国家,如果做不到对女人的尊重,对女人实力的承认,那么这个国家,甚至这个民族,都只能消亡!

      就像天竺千年文化,但是如今连自己的语言都已经遗失,原因不过是,他们对女性是持有着蔑视的态度。

      因为他们没有做到尊重女人,这样便否定了自己的母亲,一代一代,渐渐的将自己全盘否认。

      那么晋朝呢?

      当一个国家衡量女人的标准是,她是不是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而不是事业有为,而不是某界名流,那么这个国家,能够活多久?

      当一个国家从古至今都是女子原罪论,那么这个国家,到底能走多远?

      当一个国家中有臣子是靠着自己母辈贞节牌坊上位的,那么这个国家,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纵观中华四千年上下的文明,到了晋朝,已经能看得出来不是西洋各国的敌手,如果没有许太后这一朝异军突起,那么晋朝几十年后,便是今日的马来,今日的天竺——他国——之——奴!

      黛玉自嘲一笑,她前小半生,追求的都是什么?

      而许太后追求的都是什么?

      如果女人的地位不能够被改变,那么强国,有什么意义在?许太后的奋斗,又有什么意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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