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反面》可乐氏

2、相遇不应该是从图书馆开始的么？

　　其实放在平日我是不会这般不淡定的，只怪那个声音实在十分好听，而且我从未听过这样的音色。韩少城的嗓音已经很好听了——那是唱歌的人的声音。但这个人与韩少城清脆透亮的少年音不同。
　　那是怎样的嗓音呢？大概听过大提琴拉弓的声音吧？如果大提琴会说话的话，那就会知道他的说话声是怎样的了——就好像他的胸膛里藏着奇妙的乐器，而他的嘴唇就是这个乐器的弦。
　　我感受到他投过来的灼灼的眼神，便觉得颧骨以下的脸上似乎有些热，想到自己出糗的反应，这热又不绝的蔓延开去，即刻一径到耳根了。
　　我别开眼神，盯着手上原文书的封皮，尽量装回原先淡定的模样，回答道：“略知一二，文法不是很通，但是简单的单词还是能念的……”
　　“你喜欢加缪？”那人的语气过于热切，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侧目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有一双端正的明目，正笔直地望着我，他眼睛里流露出激动的、可是柔顺的神色，嘴角微微笑着，传达出期盼答案的意思。我马上又觉得心头摇摇晃晃，似乎是像喝醉了一般。
　　“恩，很喜欢。”我点点头，鬼使神差的，又做出违背自己惯常行径的举动，画蛇添足得继续说道：“如果非让我选出对自己影响最大的十本书的话，那么书单上一定会有这本《西绪福斯神话》。书里谈到，如果相信荷马，西绪福斯是最聪明最谨慎的凡人；然而另一种传说却倾向于他从事强盗的营生。其实二者并不矛盾——因为人是他自身的目的，也是他唯一的目的。”
　　“是的，西绪福斯是荒诞的英雄。没有希望并不等于绝望，清醒也并不导致顺从。”
　　“而荒诞正是人与世界的对峙，人一直在寻找二者的制衡点。”
　　“所以人应该认识到他的唯一财富是生命，肯定既必然消逝又可以被任意开发的生命。”
　　他对答如流，眉眼之间难掩雀跃之情。我亦然，居然在开学第一天就能遇到和我喜欢同一个作家的人，而且彼此之间的感受还是那么惊人的相似！在这之前我肯定不敢想象，自己居然能和一个刚见一面、而且完全陌生的男孩子讲这么多话。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大概就像此时此刻吧！我心中动容。
　　他灿然一笑：“真是太开心了，想不到还有人也这么喜欢加缪的书。既然这样，看在同为书迷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抢了我要拿的书了。反正法语我也是一窍不通，还是让给更能让书发挥价值的人吧。”
　　我的脑袋飞速的转了一个弯，想到了什么，头脑顿时轰得炸开了……我，我抢了他的书？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这样……
　　“对不起，我看的太专注了……”我低下头，长长的直发挡住了我的脸庞，这才掩饰住了我的惊慌错乱，我想此刻我的脸颊一定红的很夸张，因为我都感到了肌肤的热度。“书你拿去吧，我也只是看看，看不懂的……”
　　他接过了书，把书放回了书架。虽然我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
　　“我想你肯定很喜欢读书吧，百团大战时有意向吗，打算加入什么社团？”他话锋一转。
　　百团大战？传说中的各社团招新大战么……我还没有打算呢，毕竟刚搬进宿舍，连报到注册都还没有完成……
　　啊，报到注册！火山！糟糕，我在这里耗的时间似乎太久了。我下意识的掏出手机看了眼，手机屏幕正拼命地闪烁着，正是火山的电话。后台推送上还有好几通她的未接来电。我暗暗责备自己，居然忘了进书店前把手机静音的事，赶忙按下了通话键。
　　“鼹鼠鼹鼠，你哪儿呢？怎么刚才不接电话啊？我到南门了，往哪儿走啊？这人好多啊！我迷路了！”陈盈盈的大嗓门从手机的听筒传出，此刻在这安静的地方震得我耳根子疼。我朝旁边的他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一边听着陈盈盈的絮叨一边快步走出了书店。
　　“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恩，对，你就乖乖呆在校训石旁边，一会儿我就来了，先挂啦。”
　　我正要疾行下楼，又被那个好听的声音叫住：“对不起，请等一下。”我回过头去，他竟然追了出来。
　　“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他定定的看着我。
　　“严姝，严格的严，姝丽的姝。10级，法学系”我微微一笑。
　　他也笑了：“还以为你是哲学系呢。我叫钟晓，时钟的钟，拂晓的晓。10级，和你一样是法学系。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
　　冲他摆摆手后，我迅速的下了楼梯，向着南门快步行去。

　　P大南门依旧人头攒动，拿着行李的学生，帮忙抗被褥的家长，推销英语杂志的学长……我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穿行着，寻觅着火山的身影。冷不防的，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我转过身去，是韩少城。
　　“嗨…”他有些拘谨地抬起手打了个招呼。我一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一边回应了一声嗨。他看着我的眼睛，我有些别扭，目光移开避免对视，扫到他手中抱着的旧风衣外套，些微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有些出神。高考后的暑假是有多漫长，他变化竟然这么大。
　　以前的韩少城永远习惯性的微微驼背，他喜欢一只手托着腰，另一只手垂下来，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总是松松垮垮的站成大丁字步，我曾想也许是声乐表演的一种习惯，可从来没有一个歌唱家的站姿似他这般痞。走路也是外八字儿，晃晃荡荡甩着走。
　　以前我曾多少次偷偷念叨着希望他能规规矩矩的，别老一幅到处惹事生非的德行。可现在他好好地站着，我却仿佛不认识他了。
　　“你们俩干什么呢杵这儿，傻了？走走走赶紧报到去。对了，鼹鼠你干嘛去了这么慢，我还以为你第一天就在宿舍睡死了呢。哎我跟你说巧不巧，我刚到了南门后一路瞎走，然后我就看前面一人眼熟，哎还真别说，就是韩少城这臭小子。我跟你讲我就是倒霉，打初中起就走哪都能碰到他！丧气啊，丧气……”
　　一路上韩少城很少言，我从来话不多，火山便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着。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多亏了火山，永远也不会尴尬。不过要不是火山，我们也不会认识，我幽幽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