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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师兄麻烦你注意注意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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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故事都需要有一个时间和一个地点,那么桓昭师兄的故事开始在开元二十三年,继三年前的“开元惨案”之后,这一年发生了第二件改变中原武林格局的事——枫华谷之战。这年七月二十七,丐帮与唐门联盟在长安城外的枫华谷和明教展开决战,由于联军的计划已被明教事先知晓,在明教的埋伏与机关之下,联军遭到重创。唐门元气大伤,丐帮高手死伤大半,连帮主也下落不明,而明教一举击败丐帮、唐门两大门派,声势大震,威名直逼少林。
故事就发生在这样一个时候,那时候还没有万花谷,孙药王带着大师兄和桓师兄在外四处行医,恰好这时候他们就在枫华谷附近,桓师兄那时缺少制作标本的材料,而枫华谷又恰好死了那么多人,尸体很多的,他便兴冲冲地去了。
那么多的恰好来为后面的事情铺垫,我想,或许桓师兄偶尔也会疑惑,这些到底是不是恰好,是不是就是老天故意为之?然而无论是怎样的答案,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师兄他已经到了枫华谷。
七月末,枫华谷的枫树本该坠着满枝绿油油的叶子,这一年却被死在谷里的三派弟子的血染红了,土也是,空气里还有没散去的血腥味和尸体腐烂的味道——有些尸体唐门和丐帮都来不及带走,只能让他们就地埋骨。师兄就顶着大太阳,鼻尖包了块三角巾在散落的尸体里翻翻捡捡。
七月的酷热天气,大部分的尸体都腐坏了,谷里恶臭熏天,但是也有当时没有咽气然而因为伤重又来不及带走的两派弟子在最近死亡,尸体没有坏掉——师兄找的就是这样的尸体。他扛了男尸女尸各两具直接去了昆仑,只有那里能够制作标本。他把四具尸体清洗干净并排放在冰床上,去换衣服取工具,而等他拿着各式各样的银刀银剪回到这里时,其中一具女尸竟然诈尸了。
桓师兄当即愣在了那里,那具女尸,不,应该说那个唐门的女弟子茫然地坐在那里,因为师兄打算将她剖了,此刻她自然是一丝|不|挂的,刚刚洗干净的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上,大概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她的身体很白,与黑漆漆的头发相对比,有一种独特的美丽。而更因为冰洞里的莹莹亮光,她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光晕,夸张些说,怕是仙女下凡就是如此模样了。
而桓师兄是什么人?他醉心于医术,剖过那么多的尸体,对于身体结构怕是没人能比他更熟悉,男人女人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于是一般男人看到会脸红心跳的场面在他看来不过只是——咦,这人竟是活着的,我怎么没看出来?然后他的第二反应是去诊脉,另外三具尸体可不能是活人,否则他辛苦这么半天可不都白搭了!还好,其他的都是实打实的死人,师兄这才放了心,得了空去看那个诈尸的女人。
正常人管的难道不都该是活人吗?所以说师兄他真的快走火入魔了。
他伸出手去替她诊脉,发觉有些不对,具体什么不对他一时半会儿不清楚,但是从脉象看,她是吃了什么药,内力全无,也不知道武功有没有被废。而那个女人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因为在一个陌生的异性面前浑身赤|裸而有丝毫的反应,更确切地说,她没有一个意识清醒的人该有的所有正常反应,只有身体本能地在低温下瑟瑟发抖。
看到她诈尸的那一刻桓师兄其实考虑了要不要等她死了再把她剖了,诊了脉之后觉得她死了就没法儿把她身体里的药给研究出来,就算剖了做成标本也没什么价值,而在她活着的时候将她治好会更有挑战性,于是他决定暂时不让她死了,便回身去取了块狐裘把她围上,乐颠颠地去处理另外的尸体了。
听大师兄说到这一段的时候我为那个女人感到庆幸,还好她脑子不清醒,否则看到桓师兄欢天喜地地拿着刀子在人体上下刀子会吓成什么样子。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不正常,所以说,很庆幸她一开始就不是清醒的。
说到这里,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个诈尸的唐门女弟子就是那具白骨的曾经,我也知道了,然后我问大师兄,她叫什么。大师兄想了想才问我:“你想知道她的哪个名字?”
我一愣:“难道她还有其他的名字。”
他说:“三个,你想知道哪个?”
我有些没听明白,师兄看我的表情,缓缓地摇了摇头:“她那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女弟子失忆了,彻彻底底的失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不知道唐门,也不知道明教,更忘记了惨烈的枫华谷之战,她就像一张染上颜色后又被强行洗白的白纸,纯净得空无一物。
桓师兄没有女装,只好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这些衣服对于她来说有些大了,一层层地穿起来居然还是松松垮垮的,能露出两道若隐若现的锁骨,再向下的风景暧昧地掩在阴影里,比什么都不穿更多了分诱惑,不过,还是那句话,桓师兄是什么人……他就是个医药狂魔,对于这些压根儿不在意。
昆仑那么冷,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意识的师兄就给了像婴儿一样的唐门女弟子一套衣服,她连双鞋子都没有,被他安置在铺了狐裘的冰床上不闻不问。那次她饿了,身边什么都没有,她还是知道去找他的,鬼魅一样地出现在他的身后。桓师兄没日没夜地制作标本,根本没空理她,就连她在身边这件事都没发现。尸体里血液流到地上,流到她的脚边把她给冻住了他都不知道,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冻伤了。他无语地把冰敲碎把她抱回床上,打算去烧点儿热水来帮她把脚上的冰化了。可是水会被这寒冷的天气给冻上,他如果一个不留神忘了她还在泡脚,估计她的脚就会废掉,勉强怀着医者的那颗仁心的桓师兄直接把她的双脚抱进了怀里。
“下次不许站在那种滑溜溜的地方明白没?”
女弟子很茫然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桓师兄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傻了,可是要怎么判断一个记忆全无的人究竟是不是傻的,他着实没什么经验。而且跟他打交道最多的其实不是活人,而是死人,这几年他除了跟师傅和师兄,很少跟别人说话,都变得有些口拙了。他面对着这个女人,实在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无聊之下便开始为她诊脉,发现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之后便打算得空了再替她细细诊治。
桓师兄是多么不负责啊,可惜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做到了众生平等,死人和活人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甚至死人还要更重要。或许这便是他的报应吧,既然他觉得死人更重要,所以上天最后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变成了骸骨。
大师兄说,桓师兄其实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经历了那么多,看惯了人间丑恶,到头来对什么都不大在意了。在他眼里,好人都是死人,养成这样的性子也是理所当然。
看来桓师兄是荀子“性本恶”理论的忠实支持者。我说:“那桓师兄的世界该多冷啊。”
大师兄笑道:“可不是么,所以两个在各自的世界里冷得瑟瑟发抖的人才能走到一起取暖啊。”
那天桓师兄怀里塞着女弟子那双冰冷的脚,百无聊赖地望着水晶一样的穹顶,问:“能说话吗?”
女弟子迟钝地点头。
“说给我听听。”
她仔细地想了会儿,问:“你是谁。”语气平平,根本不像个问句,然而既然她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也说明她的脑子是正常的,没傻,大概只是不怎么清醒。
桓师兄断定了这一点,回答:“我叫桓昭,你若喜欢可以叫我既白,但是绝对不能叫小昭。”
“小昭?”
“说了不能叫!”
“……既白。”
“嗯。”师兄满意地点头,他接着问,“你叫什么?”
“不知道。”
桓师兄那独特的回路让他反问:“你叫不知道?”
女弟子愣了愣:“我不知道。”
“哦,那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
“你就会说这三个字吗?”
她伸出手依次屈了四根手指:“是四个字。”
桓师兄大概被她打败了,噗嗤一声笑出来:“诶,你怎么这么较真儿啊?不知道我在玩儿你吗?”
“……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反正在这儿就我们两个活人,不知道名字也无所谓,我要是叫人肯定叫的是你。等我得空了再慢慢给你想名字,慢慢给你治病。”桓师兄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又说了这一大段话,消停下来之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找我干什么?”
这次她答得很快,完全不明白矜持一说:“我饿了。”
桓师兄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当然是想说就说,无需顾虑,这下点头:“哦,我也好久没吃饭了,那吃饭吧。”说罢起身,拍拍外袍施施然地往外走,走到半路他折了回来,把外套脱下来裹在她的脚上,又用狐裘妥帖地围了两层,这才出去觅食。
昆仑这样几乎寸草不生的地方能找点儿东西吃也不容易,然而桓师兄武功高绝,不一会儿就猎了一只雪兔,轻轻松松地剥皮生火,哼着小曲儿烤起了兔肉。油滴在柴堆上发出兹兹的响声,香味逐渐出来了,唐门女弟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兔子,就差流出口水。等烤得差不多了,撒上盐巴,就这样也非常好吃。桓师兄分了半只给她,自个儿留了半只,结果他吃到一半她就吃完了,舔着手指看着他,满眼都是希冀。桓师兄被她这么盯着着实吃不消,只得把兔子给了她,她也不嫌弃,拿过就开始啃。桓师兄从未见过哪个女儿家有这样的吃相,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最后她留了个兔腿给他,他嫌弃地看着上头的牙印,再次起身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又抓了只兔子。那日他吃了半只,她吃了一只半。
吃饱喝足了,师兄去看了看她的脚,为她上了药,绕好了绷带。他发现她的脚格外的小,堪堪他的手掌那么长,捧在手里看起来分外可爱。一遇到可爱的东西他就忍不住想去剖剖看里头到底是个怎样的结构,但是这回知道不能剖,退而求其次地捏了捏。这双脚伤了,又痒又疼,被他这么一捏反倒舒服了些。算是各取所需吧,倒也还是相安无事。
好几天没合眼的师兄在那天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唐门女弟子抱膝坐在他旁边睡着了。他往洞口那边望去,发现天是黑的。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把她放倒在床上,她冷得像块冰,接触到他温暖的身体忍不住攀了上去。师兄不以为意,打了个哈欠扯过热乎的狐裘,两个人就裹在一块儿睡了。
后来他是被怀里人的动静惊醒的,她扭来扭去的不知道要干什么,他被搞得很不耐烦。可怀里的躯体温热而柔软,是跟尸体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抱着格外舒服,他不想放手,干脆抬腿把她的腿一压,就这么固定好了。动静果然没了,他的眼睛挑开了条缝,唐门女弟子正睁着眼睛凝视着他。桓师兄迷迷糊糊地想着她怎么睡了这么一会儿就醒了,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确认她闭上了眼之后又往怀里一按,继续睡。后来他感到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背,他覆在她身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一日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