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劫》琉雾

16、第十五章 怒境

　　电光石火之际，苍华一把将我推开，双手幻化出两柄神剑，双剑交叉，一剑接住幻象苍华的攻击，丝丝电流从两剑接触的地方向外扩散，而另一剑已经朝幻象苍华刺去。幻象苍华向后退开，衣袂在空中翻滚，脚尖点地，优雅地落在地面上。滚滚黄沙被两人的真气逼得漫天飞旋。不光这张俊美无俦的脸，这幻象就连苍华的一举一动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完全一致。漫天黄沙中，我看着两个苍华面对而站，就像是照镜子一般，分不清谁真谁假。
　　苍华双手提剑，刃如秋霜，寒光闪闪，剑锋源源不断地向外喷射紫色真气。我从未见过苍华使双剑，现下幻象苍华不过一击，就逼得他拿出双剑，看来就连苍华也没有百分之百战胜另一个自己的把握。
　　苍华冷笑一声，侧头看我的眼神寒气森森：“怒境既幻化出我，你就这么恨我？”
　　“不不不，不是恨不是恨。”我忙摆手，虽然恼苍华平日里的目中无人，但是也不至于到恨的地步。我慌乱得不知道如何解释：“误会，都是误会。”
　　我简直无语凝噎，就知道这层怒境会幻化出我唯一恼怒过的苍华，这个四重镜像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呵。”苍华声色冰冷的一笑，都快要将我冻死在原地。他虽不再说什么，可脸上万里冰封，明显一副‘会找你算账’的表情，吓得我的小心肝那是扑通扑通狂跳。
　　对面的幻象苍华提起剑柄直指苍华咽喉，‘他’紫眸空洞无光，美丽的脸麻木无情，如捏蚂蚁般问一句：“想怎么死？”
　　我看得心惊胆战。
　　靠啊，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苍华天尊也有被人用剑指着的一天啊！太惊悚了！
　　只见苍华嘴角勾起，留个十足不屑的冷哼，眼中寒意逼人，眉梢都是鄙夷。我想着，也只有幻境里的他才能用剑指着自己罢，要换了旁人早被秒成粉末儿随风飘散了。
　　眼前那紫色身影从眼角滑过，苍华身影就已经闪到幻象身旁，双剑狠狠劈下，顿时黄沙翻覆，天地昏暗。
　　“本尊的生死不是你说了算。”
　　显然幻象苍华也不是吃素的，轻而易举就能接下苍华招招致命的攻击。只是数招后，幻象苍华只使用一把剑的弊端就显现出来，显出几分吃力。‘他’刚接住苍华左手的剑，苍华右手已经朝他腹部刺去，可幻象苍华的攻击是真，身体却是假，苍华一剑捅下去，就跟捅空气一样，幻境苍华的身影只虚晃两下，又恢复如初。苍华挑眉稍显异讶的同时，幻象苍华另一只手又幻化出一柄跟苍华一模一样的剑，朝他背后直刺下来。
　　苍华果断扬手回防，将攻击三两下化解。他向后跃开，稳当落在地面上，而那素来不染纤尘的袍子也在回防的时候开了道口子。
　　“苍华……”这情况不妙啊，纵使苍华体内有众神魂魄是不死之身，可幻境幻化的苍华也是神之身，神能弑神，幻象又没有肉身，苍华伤不了幻象，幻象却能伤苍华，那不就跟爹爹吊打儿子一样不公平嘛。
　　苍华横我一眼，眼中有隐忍的怒火，冷声道：“你很怕我？”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眼幻象苍华才恍然大悟。在第一重幻境里苍华就说过，越是怕幻象，就越伤不了‘他’，苍华捅不死那幻象，就认定是我在怕幻象。我看着幻象苍华那张比本尊还冷酷的脸，咽口唾沫。废话，放眼天上地下，哪个知道苍华这号人物的不怕他，哪怕只是个幻象啊。
　　苍华勾唇讥讽道：“我若战死在此，你就陪这个幻象在四重镜像里过一辈子吧。”
　　“别别别。”我吓得一个劲儿摆手，跟另一个苍华过一辈子……我冷不丁打颤，想想都觉得恐怖。
　　为了不让如此骇人的事发生，我忙不迭弯腰盘好腿，闭上眼乖乖坐好，想像在第一重幻境一样，靠意念打败幻象苍华。
　　“我马上试试控制我的意念，你再撑一会。”
　　苍华那儿又是一阵电光石火，我不敢分神，再次专心分离元神消去所有杂念，然后一心只想打败幻象苍华。可跟上次不同的是，无论我心无杂念默念多久，都没法像对付棋盘那会脑子里突显灵光，总觉得抓不住什么，有什么地方不对。
　　脑子里传来白鹤少年懒洋洋的声音：
　　‘臭道士你在磨磨蹭蹭干什么，你家主子在浴血奋战你却在这偷懒么？’
　　‘少废话。’我在脑海里传音道，‘你好歹是只神鸟，能否助苍华一臂之力？’
　　‘切，我去帮倒忙吗？不过你既然求我了，我就考虑考虑，先说说有什么好处？’
　　我心底冷笑：‘好处？我保证不打死你。’
　　‘哼，凭你？你以为你是苍华么/？’白鹤冷哼，语气里满是不屑，我都能想象到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正要呵斥他，就听他‘哎呀’一声叫道：‘你家主子情况不妙啊。’
　　我慌了神，忙收回元神睁开眼。
　　不远处两道紫光在漫天血色黄沙中对撞，每撞一次，紫光暴涨一次，眼球根本无法捕捉他俩的动作。本该势均力敌的两人，却因为幻象的肉身是假的，所以苍华只能改攻为守，被幻象苍华逼得节节后退，真的只有挨打的份。
　　幸好这只是幻象，要真有这种刀枪不入又只知道杀戮的苍华存于世间，只怕天地都会倾覆。
　　我在旁边看的着急，却也知道像这种高手对招，贸然冲上去只会坏事，我靠意念解不破这层幻境，当真一点法子都没有。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才会解不开？
　　战况越演越烈。还从未见过苍华如此狼狈，苍华身上那件云锦天衣已经破了数道口子，口子里渗出斑斑血渍。反观那幻象苍华，浑身上下完好无损，苍华伤不了他，他便就跟个杀人武器般，面无表情地节节逼近。
　　不能在一旁干瞪眼了，得助苍华一臂之力。
　　我站起身，就在两人一番激战后分开之际，我抓准时机，双手掌心对准幻象苍华，默念咒语，顿时天摇地动，由幻象苍华的脚底四周拔起一圈真气围墙。
　　苍华蓦然转头斥道：“你做什么，不要命了么？”
　　那幻象苍华这也才注意到我似的，疑惑地将目光投到我身上。
　　我咬牙，心一横，所有真气迸出，终于形成一堵透明的真气壁，如铜钟般将幻象苍华罩在里面，任由‘他’在真气壁里如何劈砍，都破不了出不来。
　　神仙靠真气支撑仙身，真气消失殆尽时，仙身崩溃，继而魂飞魄散。而这层真气壁几乎耗尽我所有修为真气，我眼前一黑，就笔直向前栽倒。
　　一丝腥甜的血腥味灌入鼻腔，我倒进一冰冷的怀抱里。一只同样冰凉的手拨开我散在额前乱发，摩擦我额心的菱形印记。耳际嗡嗡作响，那道声音却如清泉般流入耳内：“你就是把所有真气都放出来，也困不了他多久。”明明是责备的话，语气却格外轻柔。定是我头晕眼花听错了，竟会觉得苍华是在心疼我。
　　真气壁里紫光暴涨，幻象苍华身影如线，在透明的真气壁里四处碰撞，不消片刻，真气壁一角就出现一丝极细的裂纹。
　　“我破不了这层幻境……这样，这样斗下去不是办法……赶快找个安全地方……稍作调整，再想办法……”我凝聚元神，拼尽全力不让自己陷入昏迷，体内真气所剩无几，竟会觉得连吸口气都如此费力。
　　“你若现在昏过去，我便把你扔这儿，自己走。”我抬眼看苍华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苍华就是苍华，随便一句话都这么让人讨厌。
　　我勉强笑了笑，费力道：“你太小看我了。”
　　话刚说完，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昏沉混沌中，又回到仙气缥缈的峒萃宫，彼时花开正好，我站在后院的游廊下，仰头享受阳光打在脸上的温暖惬意。红衣童子扯着我的衣角闹着要我说故事，我弯下腰刮他小巧的鼻子，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住着个老和尚’。身侧青衣童子恭恭谨谨地垂手而立，嘴角的笑意都要融化在阳光里。
　　身后有人唤我一声“崇光”，声音轻柔，比阳光还要温暖。心里某个角落在融化沦陷，我转过身，对那隐在阳光里的人莞尔一笑：“你来了。”
　　那人素来冷漠的嘴角也弯起来，天地为之失色，他笑说：“嗯，我来了。”
　　哪怕是在梦境里，也只有是在梦境里，才能一睹他目光柔和的笑靥。不是冷笑，亦不是嘲笑。
　　从混沌黑暗中醒来，仙身不再因真气大量流失而空虚乏力，四肢百骨都流淌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真气，暖到骨髓里去了。四下是漆黑一片，隔了好一会眼前事物才变得清晰，入眼便是一片黄沙遮掩的夜空。
　　我到底是昏睡了多久，天都黑了。不过，幻境里也分白昼黑夜么？
　　知觉渐渐恢复，便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扶在我额头上，食指缓慢摩擦我额心的菱形印记。顺着那只莹白的手看去，就是苍华若有所思的侧脸，他随意坐在我身侧，一手搭在我额头上，一手垂下，手心还握着神剑。他垂着眸子，睫毛长长的，在雪白的肌肤上投下一圈暗影。
　　“醒了？”他动了动嘴，没有看我，却垂下了放在我额头上的手。
　　“恩。”我动动脖子，从地上爬坐起来，四处张望，却见周围虽然漫天黄沙，景物却跟昏迷前不一样，幻象苍华也不见了。便问他：“那个幻象呢？”
　　“你刚昏过去就消失了。”
　　“消失了？”
　　“他是你的脑子里的东西，你昏过去没了意识，他也不复存在。”
　　“那我那么多真气不白放了？”我正懊恼，突然又一惊：“那我现在醒了，那么他也……”
　　苍华站起身，观察一番四周：“现在他会随时攻过来。”
　　我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一点昏睡后刚醒来的乏力，体内真气源源不绝，便惊讶道：“我这是……难道你给我输了真气？”
　　本来也只是胡乱猜猜，苍华素来瞧不起我这种小仙，也没多指望苍华会真把他天尊的真气给我，可是话说完后，他竟没反驳，隔一会后竟然点头了！点头了？！
　　我简直受宠若惊，倍感垂怜，一时连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盯着他那张脸看，看他是不是我认识的苍华。
　　苍华被我看的尴尬，俊俏的小脸蛋绷得死紧，终于受不了了似的，他眼中精光一闪，目光凌厉地朝我射来，吓我忙乖乖低下头，转移话题：
　　“那个，我靠意念破不了这层幻境，该怎么出去？”
　　“为什么？”
　　“嗯？什么？”
　　苍华皱了下眉：“为什么会破不了？”
　　“不知道，总觉得有什么在阻碍着，抓不住重点的感觉。”
　　苍华沉下眼，想了一会，而后抬起手，手指淡淡紫光，轻轻点了下我额心。紫光从我额心流入体内，一股力量在体内游走，感觉自己的思维在一点点被禁锢。
　　“苍华……”头疼欲裂，我按住头部，脑子嗡嗡作响，快爆炸一般又挤又难受。苍华对我做了什么？
　　只听他语气平淡：“锁灵术，我在你思维里附了我的意识。”
　　“你……要干什么……”我咬着牙，死死抱住头，头昏脑涨，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然后盘腿成打坐姿势。
　　“好痛……苍华……”
　　“不要用你的意识阻止我，这样你会好受些。”苍华道，“你再试试脱离元神，用意念来破幻境。我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你意识里阻止你。”
　　闻言，我又惊又恼，苍华如此自我，竟然不跟我支会一声就潜入我的意识，还控制我！
　　我不得已被苍华控制着闭上眼，然后元神在自己不知道的状况下，开始慢慢分离。心里越来越惊惶，越来越没底，这种被操纵着，戏弄着，任由他人宰割的阴霾久久盘旋在心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愤怒油然而生。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些零星的碎片，碎片里满是我的哭叫我的哀求，突如其来，一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震人心魄的惊恐和害怕！
　　不要！不要！
　　胸腔一痛，元神在我强制召回下突然归位，我尚未护住心脉，肺腑受到重创，一口鲜血就喷出了口。
　　“你……”苍华斥责的话猛然止住，一道极细的破裂声灌入耳内，却恍如惊雷，我刚抬眼，苍华就化作一道紫光，携带着我闪出三丈外。
　　而我们方才站的位置，黄沙滚滚，一袭紫衣炯然屹立，‘他’跟苍华一模一样的脸孔美丽空洞，冰冷麻木，看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
　　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我忙侧头看苍华，一柄和他手中一样寒气逼人的神剑从他后背刺入，直直贯穿他的胸口，鲜血顺着他紫衣蜿蜒而下。
　　“苍华！”我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只见他身躯四周那圈淡淡的光华，如玻璃般皲裂，然后“咯吱”一声，碎开成千万片，消散在黄沙里。
　　苍华的金刚罩……保护仙身不被魔气入侵的金刚罩……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