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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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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霏是在30岁生日这天,去赶赴不知第多少场相亲的。地点就在离家不远的上岛咖啡,一杯咖啡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决定是否将一场相亲继续下去。
像她这种级别的“黄金剩斗士”,相亲都相出一套SOP来,每周固定时间,同一张桌子,甚至头发、服饰的固定搭配,配合不同类型的相亲对象。起初,苏霏面对服务生好奇的目光还有点难为情,可是当服务生都换过几茬后,苏霏觉得,有些人和事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生丰富起来的。
夜晚华灯初上,繁华都市里,有无数故事在等待着上演。对面坐的“海龟男”年已奔四,偏好食素。那一盘绿油油的蔬菜沙拉映得他脸色发绿,配上那有点地方支援中央的头发,还真像只海派绿毛龟。
小牛排烤得恰到好处,一刀下去有血丝沁出。苏霏的动作缓慢而优雅,隐藏其后的是食肉动物的舐血嗜杀。这时海龟先生说了句:“苏小姐,您条件这么好,怎么到现在还没结婚?”
最后一块小牛排也被消灭掉,苏霏轻轻放下刀叉。终于可以结束,让她不由松了口气。
走到电梯口的时候,刚好叮的一声,有人走出来。苏霏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竟然是杜青川。
他穿一身灰色西服,配上浆挺雪白的衬衣,显得整个人非常干净,跟站在她身边的海龟人士,恰形成非常强烈的对比。
苏霏将下巴微微抬起,摆出一副猫科动物的戒备姿势。杜青川眼里有了然的笑:“Hi,Tracy!“他用公司的外文名字来称呼她,并礼貌的避让到一旁,还用手挡住电梯的滑动门。
他并没有介绍身边常换常新的女伴,正如她不会介绍又一个被pass的相亲对象一样。可在同样的年纪,三十岁男人和三十岁女人的差距那就是黄金与粪土。
何况他是杜青川。
苏霏一想到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回家后她在跑步机上一口气跑了半个多钟头才罢休,又去冲澡,发膜面膜颈膜手膜的做了全套保养。太过劳师动众,结果一夜失眠。
苏霏上班迟到了十一分钟。今天有个重要会议,接待小姐目光悲悯,用口型示意她说“你死定了”。年轻姑娘妆容精致,身段窈窕,穿一件薄荷绿的包身裙子,连死到临头的苏霏都忍不住一看再看。青春就是资本,不然再瘦也穿不出这一种春水初盛的丰盈。
苏霏一贯讲究穿着,也只是一条修身黑色毛料长裤,白色衬衫的扣子直扣到下巴那里,中规中矩到近乎呆板。她风风火火往会议室去,在拐弯处险些和人撞个满怀。
还好杜青川及时止步,手上端着的咖啡洒了些,扑鼻是无法抗拒的咖啡香气,既香且醇。苏霏不知不觉半眯起杏眼,他见状一笑,索性递给她:“喏,女士优先。”
“谢谢。”苏霏不动声色的接过,刚要走却又被他叫住:“你要再瘦三公斤的话,穿这身比穿比基尼还性感。”
不愧是杜青川。毒舌若斯,依旧笑容温煦,目光诚恳,语气一本正经到不能更一本正经。可苏霏是谁?职场生涯一路走来,她早就知道,一个男人他可以在等电梯时让你先行,可以在吃饭时体贴地为你拉开椅子,可以把茶水间里最后一杯咖啡让给你,但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男人的绅士风度,从来都不会体现在利益攸关的时候,比如说,这次的晋升机会。
苏霏所在的是一家跨国公司。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跨国公司“跨”的国越多,人事关系也就越复杂。想得到“销售总监”那个肖想已久的位子,不但要有真刀真枪的销售业绩,还需要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两者苏霏都不或缺,可惜的是对手旗鼓相当。
杜青川!她在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险些动用到咀嚼肌。
休息日照例又是加班。因着是假日,苏霏只觉格外的清静。大楼里照例是中央空调轻微的嗡嗡声和不变的日光灯,不管春夏秋冬,就像她挂在胸前的琥珀链子,这样的美,却隔绝了千年的时光。
可惜青春却不能像琥珀一样,可以封存起来。二十岁的时候,她也曾温柔和煦如十里春风。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变成镜子里这个眼神锐利,唇含讥诮的女子?
十年。十年间她从初出茅庐的菜鸟做到大外企的资深“白骨精”,也从炙手可热的美娇娘变成乏人问津的老姑娘。不可谓不幸运,可也说不上幸运。得失之间,如人饮水罢了。
外面一直下着雨,直下得人心意阑珊。黑咖苦且提神,呷口咖啡,苏霏觉得喧嚣已久的胃似乎不那么疼了。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又是杜青川。都说不是冤家不聚首,何况在同一个部门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地共事十年。这又是另一个十年了。他们曾一起并肩战斗,也曾不遗余力的去挖对方的墙角,直至气候渐成,连旗下马仔都晓得两大阵营的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地自动保持距离。
两人都是小销售的时候,曾在数九天一起蹲守在项目的野地里干嚼方便面。寒风凛冽,挡不住年轻人杯酒如割的毅然决然。项目上别说没有女人,连女厕所都没有。那次她实在内急,不得不接受他的提议。大白天的,在野地里。
从项目回来苏霏整整有一个月没搭理杜青川。每次看到他远远一笑,她都忍不住血往上涌,攥紧拳头,恨不能扑过去撕碎那副明显皮痒的笑容。
及至熬成“人精”,才学会高层次的“对决”。唇枪舌剑暗打机锋也就罢了,以釜底抽薪对过河拆桥,明修栈道对暗度陈仓。不动声色的暗战里,也曾有过短暂的握手言和。
那次合同是通宵做出来的,给客户发过去并确认完已是凌晨五点。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喧嚣不断,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是她所熟悉、却不再拥有的欢欣雀跃。苏霏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俯视整个城市的清晨,隐隐有种“云霞出海曙”的错觉。杜青川走到她身边,递过一个袋子来,里面有刚出炉的新鲜牛角包和热腾腾的摩卡。
这时候苏霏觉得,就是自己的亲爹妈,也未必有杜青川更了解她。
杜青川说他回来取点资料。却并不急着走,就那样斜倚在桌旁,屈起中指轻敲桌面:“嗳,还不走?”
报表看得她眼睛发麻,苏霏摘下眼镜,疲倦的揉揉眉心,抬起头来。
因不是上班时间,难得看到他“衣冠不整”的样子。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敞开的衬衫领口,不同寻常的吸引着人的视线。晕黄的灯光下,分明是熟悉的轮廓,却衬得人眉目分明。苏霏不禁想起公司里那些小姑娘的花痴言论,也许他本就如此,只是不入自己的眼罢了。
“你有事?”她听到自己问。
“嗯。”他说:“我饿了,咱们出去吃点东西?”
结果跟他去了一家私房菜馆,不大的店面,藏在九曲回折的小巷深处。名字倒起得好,叫“食之味”。朴拙圆浑的几个字刻在一段老榆木上,读起来只觉口角生香。
刚出屉的热包子是最好的,何况是苏霏从未听闻的排骨包。掀盖扑鼻而来面食的香气,咬一口下去肉的丰腴鲜美,Q弹劲道的小排骨,几乎就主动滚到嘴巴里来。于是大口咬下去,再细细的唇齿雕琢。滚烫的汤汁熨破了嘴里的皮,可那也不妨碍她伸出筷子,赶在他前面夹起最后一只。
就这么你抢我夺的,连一贯挑剔的杜青川,都创造了最高记录整整三屉。吃完再喝碗白粥,就着店家自己腌的酱青瓜,一扫油腻。那粥熬得极融,熨帖胃肠。苏霏满足的放下碗,感慨道:“简单的就是美好的。”
“说的对,”杜青川难得首肯,双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斜后方。
她顺着目光看过去,见隔壁桌坐着两位年轻姑娘。其中一位穿着件米白色的条纹小背心,很短的黑色热裤。裸露的美腿骨肉清匀,丰实光润,一看便是常年锻炼出来的刚健婀娜。
杜青川是调情高手,他只是懒洋洋的坐在那里,却有着极强的存在感。热辣的目光仿佛剥光了姑娘的衣裳,却又不让人感觉受到冒犯。姑娘想假装不在意,却在这样的目光里羞红了脸。
这样的肆无忌惮,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苏霏伸手拿过菜单:“老板,这桌再加一个牡蛎炒蛋。”
杜青川诧异:“你还没吃饱?”
她好整以暇的笑:“给你叫的。多吃点,壮阳。”
事实证明,两人之间的“休战”,从来没有超过一顿饭时间以上的。
也许是排骨包塞多了,转天苏霏就有点胃疼。她无暇去找胃药,每月第三周的例会,整个华北地区的销售都会回来汇报。这样一个敏感时刻,她可不想被杜青川又拔了头筹。会前短短的二十分钟,苏霏快速地把汇报ppt重新捋了一遍,给几个关键的点下面都加了注释,删除几张太过渲染细节的数据表,简化了两个看起来很复杂的excel表格,新的版本看以来一目了然。
没想到等她汇报完,杜青川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我想上级想考察我们的是前景和能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并不需要我们拿出派出所民警的官僚态度,来证明我们工作的努力。”
苏霏要用尽全部力气,才克制自己不去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演说式汇报。她的汇报言简意赅,主题明确,本就是为还击上次杜青川“花拳绣腿”的评价。没想到他话音未落,却转归“鸳鸯蝴蝶派”的彻底。旁听会议的有上任不久的HR总监,一个四十来岁的香港女人,看起来总是笑呵呵的,动作起来却心狠手快。
公司融资过两次,规模庞大的同时派系复杂。美国人借刀杀人,香港人隔岸观火,公司老总头痛不已。而苏霏看到HR总监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觉得胃里像塞了一块块大石头,更加疼了。
她只能做到努力把面部表情调整到最佳,不给对方任何的讯息。波德莱尔怎么说来着:“我们哺育我们那令人愉快的悔恨,犹如乞丐养活他们的虱子。让苏霏后悔的是,她为什么不干脆疼死过去算了。
散会后她召集团队的人又开小会,火力全开的错过了饭点。打发大家去吃饭的当儿,才低头去抽屉里摸索药丸。这时一盒香砂养胃丸递到面前,乐仁堂出的,她熟悉的包装,只是市面上已很少买得到。
杜青川脸上一派关切:“还疼?”
如此惺惺作态,还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苏霏冷笑一声,接过药,待他转身却直接扔进垃圾桶里。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赶在杜青川之前,把那块争夺已久的“肥肉”抢到手。
“肥肉”是吉林长春一家改制中的大国企,星辉电子。几千万的单子要能拿下来,不但两年内的业绩不用发愁,连“销售总监”都是囊中之物。
苏霏生在南国,对于寒冷的地方向来有些畏惧。出长春站,触目所及一片白茫茫的景象。除了冰天雪地,还有笼罩一切白色的烟雾,那是烤地瓜、烤肠、茶蛋,一切能散热的东西所发散开来的雾气,包括人的呼吸。
她打车来到位于长春市中心解放大路的吉祥饭店。前台小姐睡眼惺忪,但是笑容甜美,回答问题时一句“嗯哪”,让人感到有一种熟悉的陌生。
房间里很暖,外间是清晨寂静的街道,很快让苏霏一颗心定了下来。她包裹严实出门,一上午马不停蹄的拜见了三个人:一个是政府官员,一个是星辉电子的总工,还有一个也是最关键的,星辉电子的副总廖凡。
10点40分,廖凡如约而至。一见面就毫不避讳的紧紧握住她的手,述说起多年未见,自己对她是如何的想念,又对大学生涯有限几次交集的细节,如数家珍的道来。
苏霏沉住气,在他长篇大论的间隙抓住机会,表达自己的来意,并尽量克制守礼,不至于让对方想入非非。她想起师太说过:“有几个女人敢说没有靠过色相行事?若然,也太过悲哀。”不啻真理。
事情运作得非常顺利。苏霏心想,这次要能压倒杜青川一头,也算出了多年来的一口恶气。
转眼就到了尾牙,公司在滨江万丽举办尾牙晚宴。一直闹胃口的原因,让苏霏瘦了不少。重新穿得上S号的小黑裙,顿时觉得整个人生都美好了起来,就连在大厅恰巧碰见了杜青川,都不能影响她唇角微弯的弧度。
她假装没看到他光亮如镜的鞋尖、菱形袖口、领带上交织的斜纹,和那副懒洋洋的招牌式欠扁笑容。
倒是杜青川上下打量一番:“这是准备去参加舞会?”
“怎么,有意见吗?”
“没意见,”他说:“我就纳闷,就你那半身瘫痪的舞姿也敢拿出来现?”
够犀利,一针见血。但苏霏心平气和地说:“怎么不敢?倒是你,敢和我跳一曲吗?”
事实证明,雄性动物都禁不起激将。迪奥的方形水钻小高跟美轮美奂,踩起人来那叫一个“爽”字。杜青川叫苦不迭:“轻点行吗?您就不怕踩坏我的脚,也得顾忌着点这双新鞋啊?”
苏霏忍俊不禁,却不小心踩到地上不知谁洒的酒水,重心不稳倒向他的怀里。他的臂膀坚强有力,嘴却恨人:“想吃我豆腐吗?直说呀。”
“吃你豆腐?你有六块腹肌吗,还是一夜八次?不然有什么资格让我吃你的豆腐?”苏霏反唇相讥。
他闻言却一扬眉:“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怎么,还想摸摸看?”说着握住她的手,装作要往自己身上贴的样子:“能昧着良心说,这不是吗?”
她还真的见过。
公司组织去温泉度假村,泡到正酣时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八脚蜘蛛爬过,接着苏霏听到一不像人所能发出的惊声尖叫,旋即才意识到正是自己。她想捂住嘴巴,却惊恐地发现连根小指头都动弹不得。
这时有人闻音从隔壁汤池飞快冲进来。那身材,宽肩细腰,长腿翘臀,简直比牛郎还牛郎。当然她也有幸瞻仰了传说中的六块腹肌,并在冲动之下先给了他一耳光,随即被人报复性的“不小心”把手机扔汤池里了。
回忆结束的苏霏杏眼圆睁,用力挣脱杜青川的纠缠,甩了句:“见是见过,不就肯德基上校鸡块吗?满大街都是,谁稀罕。”她转身要走,胃里却突然一阵绞痛,见杜青川一脸关切伸手要扶的样子,她伸臂用力一挡,却眼前一黑。
醒来人已在医院,是胃出血,医生说再晚来点就危险了。病床上的苏霏想了很多,是杜青川把她背来医院,是他在手术同意书上毅然签字,是他雇了护工又一直在病床前守护……他为了什么?
人类这种动物,再现实不过。但凡做一件事情,总是需要理由的。那么,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有些害怕答案。
她以为她有很多朋友,甚至相亲对象中,也有一两个或许会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到头来天天病房报到的,只得一个杜青川而已。
医生说她暂时只能吃流食,诸多禁忌。越不能吃的时候却越想吃,她躺在病床上,抓心挠肝地想各路美食。小时候住在外婆家,街上小车上有烧热的鸡汤锅子,豆腐串在里面烫得热乎乎的,蘸韭菜花吃。还有就是上学时西街的炒凉粉,油亮金黄滑嫩大块的凉粉,酱香豆香清香辣香,吃嘴里那叫一个爽快。
想吃却不敢说,怕杜青川买了来馋她。果不其然,在清粥藕粉喝到快吐后的周末,杜青川神秘兮兮的携了保温桶来医院。
那粥很香,她都吃完了一碗才想起问是什么粥。杜青川很得意的卖关子,不告诉她是哪里买的:“还想喝啊?再找我买呗。”可知己知彼太久,还是看出了一丝不自在。难道是他自己熬的么?苏霏一边想着,一边侧过头去,偷偷抿了抿唇角。
出院那天他顺理成章来接,苏霏也只好装聋作哑。好容易回到家,在医院住了这么些天,她只觉得每一根发丝都是粘腻的。当热水兜头冲下来,肌肤被烫得发红,才舒服的叹了口气,感到每一个毛孔都在热水里洁净起来。
苏霏洗到皮肤发皱才披了浴巾出来,雾气的氤氲模糊了镜子里的影像。她站在那里发呆了许久,脑子里一时想到很多,一时又什么都没有。直至“阿嚏”一声,才听到有人说:“你还准备这样站多久?”
那声音陌生又熟悉。苏霏悚然一惊,仿佛冰桶挑战里被人用冰水兜头这么一浇,激灵灵打个寒颤。镜子里的影像在这寒冷中也渐渐清晰,坐在沙发一角、穿戴整齐的杜青川,和仅披一条浴巾的、解除全部“武装”的自己。手中的面膜抹到一半,在颤抖中掉在地上。所有的事情像快放电影一般,他站起身走过来,她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旋即被他制住双腕,激烈挣扎中浴巾掉在了地上。
“苏霏,”他叫她的名字:“我放过你一次,不会放第二次。”
放过什么?耳光吗?炙热难耐里,她朦朦胧胧的想。可很快就有了答案,或者,不需要再有答案。
原来爱与恨的距离纸一般的薄,原来她有多讨厌他,就有多爱他。她已经不再年轻,好在能够在老去之前,幸运的邂逅爱情。
就在昨天晚上,杜青川还握着她的手,摩挲着细白的无名指道:“马上要过年了,我还有假,你呢?”
苏霏欣喜莫名。到了她这个年纪,只要有人敢娶,她就敢嫁。什么礼金仪式的统统都是浮云粪土。可是,工作呢?
她微一踌躇,杜青川笑着拥住她:“怎么,还怕我养不起你?”四目相对,苏霏的一颗心终于定下来,将脑袋扎向他温暖的怀抱,拱啊拱的,找到一个最适合的位置,安心入睡。
因为刚出院,接着就是小长假,索性苏霏就再请了两天假,准备婚事。可就在放假的前一天,她突然接到了星辉电子廖凡的电话。
“小霏,你们公司突然要换销售,是怎么一回事?有困难尽管跟我说,老同学嘛。这个项目成与不成,你跟了那么久,也不能白忙活一场。”
苏霏有些发蒙,像被人当头一棒,耳边充斥着连绵不绝的嗡嗡声。这个项目她足足运作了半年多,难道要给他人作嫁衣?
固然那“他人”是杜青川。
都已经谈婚论嫁,自然是嫁鸡随鸡,她的,也都是他的。可他为什么不说?既然他不说,她又怎么能问?
小长假一共三天,两人如连体婴般镇日的黏在一起,吃饭,睡觉,散步,聊天。逛宜家的时候她看上一套欧式家具,他只表态橡木四柱卧床看起来还不错,至少结实。当着店员,她只希望自己脸红的不要太明显。淡绿色暗雕小雏菊图案的壁纸,她爱煞他则认为美则美矣,菊花图案有待商榷。婚纱的样式是鱼尾式礼服裙,上面缀满了露珠样的水晶珠子,走出试衣间,他看她的目光异常热烈,要把人灼疼似的。
假期结束前,苏霏做的最疯狂一件事,就是晚上出去散步路过车店,一冲动进去买了辆X5。无它,就为体会下一掷千金后失去所有的感觉。
当然,前提是她知道,第二天订金可退。
可是,感情呢?
三天,整整三天。不长,却也不短,刚好来得及整理心情,谋定而后动。三十岁的年纪,早明白要打落牙齿和血吞,何况不到最后,焉知鹿死谁手?
节后一上班,就迎来个大单,星辉电子。再过了一周,董事会上老总亲自拍板,销售总监的职位花落苏霏。
同事纷纷过来恭喜,除了杜青川。透过拥簇着的笑脸,她静静的目光与他的对视,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年头,即便有多么爱,谁敢不留几招后手呢?其实她早就该知道,这世上,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没有例外。
杜青川离开公司那天,苏霏佯装无事的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加班到深夜。
回家才发现有人来过,餐厅的灯开着,橙色的温暖,是有人在等你回家的期待。
桌子上有几个餐盒,分别贴有字条。“我是蘑菇鸡粥一号,请热两分钟,取出用勺子搅拌,再放进去热两分钟。”
“我是烫青菜二号,不用热。”
“我是葱花饼三号,请热一分钟。”
最后一张字条是给她的:“苏霏,关于星辉的事,我原以为不需要解释,到后来却是不用解释了。我相信自己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也相信你是同样。可问题就是,爱是爱了,我们爱得够吗?”
字条似乎没写完,也或许杜青川写的时候觉得,言尽于此,别的话也都多余了。旁边还有一把钥匙,苏霏住院时放在杜青川那儿的,方便取些衣物,后来也就一直没拿回来。
苏霏捧着字条和钥匙,泪如雨下。是她的错,之所以不敢赌,是因为输不起。到得今天才明白,那个人不在的话,输赢都已经没有意义。
这一年的冬天,在她印象里是特别寒冷。冷得让人低迷,迟钝和困倦,让人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甚至不想睁开眼睛。
苏霏是真想就这样过一辈子的。可当她终于肯抬起头看向外间的世界,发现地球依旧公转,春光仍是灿烂......就连年年造访的花粉过敏症,都没因自己的足不出户有丝毫的改变。
于是她苏醒了,觉悟了,境界升华了。既然还没有伟大到心碎而死,那还是缝缝它继续苟活着吧。
她开始了新的一轮相亲。然后实践出真知的发现,原来世界上最难以自拔的,除了牙齿,还有爱情。
新的相亲对象是位牙科医生,交往了一段时间,恋人没成做了朋友。期间拔掉她两颗智齿,补了三颗蛀牙,敲了她好几顿大餐。
苏霏看着账单,觉得刚补过的牙又疼了。这时她听到有人叫她名字:“苏霏?”
她没想过自己还能见着杜青川。因为他走了以后,她就辞职转行,彻底离开了之前的圈子。新工作虽然没有销售挣的多,但她眼见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安静柔和起来,确证相由心生。
他今天穿着件色彩柔和的浅蓝色衬衣,米色休闲长裤,脚下踏一双同样休闲款式的手工皮鞋。她贪恋的目光,从他棱角分明的脸滑过,刮好胡子的下巴和两颊泛着微微的青色,让人非常想伸手去摸一模。
杜青川微微一笑:“还以为认错。我们多久没见了?”
整整131天。她嘴上却说:“记不得了。很久吗?”又望向他身后,不远处年轻婀娜的姑娘:“ 跟朋友一起?”
“嗯。”他不置可否,“你呢?”
“我?”她微微停顿,眼看着打完电话的牙医从门口折回来,不知怎么冒了句:“我跟未婚夫一起来的。”
杜青川本想寒暄几句就走,一听这话干脆坐下来:“哦?恭喜啊,那可得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她有些傻眼:“你,你认识他干嘛?”
说话间牙医却已走到桌边,却没等苏霏开口,诧异地看着杜青川:“表哥?”
远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苏霏已经从座位上跳起来,仓皇地夺路而逃。牙医喊了一句什么,杜青川在身后追,门口结账的侍应生彻底傻掉。
她身上的衣物一路跑一路四处零落,墨镜,手包,钥匙,甚至高跟鞋。可苏霏什么也顾不得,只是跑。一直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跑到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膛,跑到双腿酸软,一步再也挪动不了。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牙医面善,原来是跟杜青川相像的缘故。胸口那样疼,疼得苏霏只觉得站不住,索性蹲在了地上。泪水毫无预期的涌了出来,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悔恨,羞惭、委屈和深深的忧伤,仿佛黑色的潮水般将她整个人拢住。
这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从地上拎起来,并迫使她看向他:“苏霏?”
她固执的不肯看他,可是他坚持:“苏霏,”他叫她的名字,“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跑?”
是啊,为了什么?她止不住泪水,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想明白,却在刚刚那一刹,洞若观火。
有些改变是一时,影响的却是一生。当她倚靠在深爱的丈夫怀里,两手交握轻轻擎着婴儿的小拳头,禁不住回忆这两年来的种种——贴在镜子上大红的喜字还没揭呢,低头看,刚过了满月的孩子已在臂弯里酣睡。一切都太快了,快得就像猪八戒囫囵吞下了人参果,快得来不及辨别滋味。
可这就是她的选择,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