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苏树

60、第六十章

　　浑浑噩噩跟着他回到凌家，又回了房间，掖进被窝里，紧绷很久的身体似乎一下放松了下来，几乎瞬间就睡着了。

　　熟睡可能会飞上云端，却渐渐多梦。没有多恐怖的梦，却是不是惊醒，又头昏脑涨地沉睡，等她终于清醒过来，额头一层密密的汗珠。

　　屋内拉了窗帘，昏暗中好似到了黄昏或清晨。她醒后便没有动，怔怔地躺了会。久睡没有让她觉得神清气爽，反而有些头涨。盯着昏暗中逐渐明晰的天花板，有些茫然无助。从今以后，她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无奈坐起身，翻身下床，床边整齐搁了一双拖鞋。踩着拖鞋，一边用手指梳理头发一边向外走去。

　　刚过屏风，不仅顿住脚，连手上的动作都僵了。

　　凌祈涵正坐在外间的沙发上，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撑着额角，似乎睡着了。黎羽只看到他的侧脸，墨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皮肤倒是依旧泛着清冷的白。

　　她深吸一口气，又捋了捋头发，往前走。

　　凌祈涵本就睡得浅，她还没走近，已经坐起身。眼睛带着初醒的迷茫，微眯着眼看过来。少了锋芒，多了丝慵懒。他张着嘴打了个哈欠，道：“你醒了？”

　　黎羽怔怔地点点头。

　　见她冷淡的反应，凌祈涵也渐渐恢复自己本身冰冷的气场，轻皱眉头，道：“过来。”

　　黎羽从秦舒雅和黎襄的事之后，整个人好像被宕机，任何事都要反应慢一拍，所以她没有反应过来凌祈涵在说什么。

　　见她一脸茫然又没有动作，凌祈涵的脸色变得阴沉，眉头皱得更深，探过手拉过她的手腕微使力，黎羽已经被拉进怀里。

　　她生的小，不费力就被按在了腿上。突然的动作令她心头一跳，直到贴到他胸口，还能听到自己惴惴的心跳声。

　　凌祈涵一手搂着她，一手摩挲着她的头发，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声音嗡嗡在耳，“你怎么变傻了？”

　　黎羽僵着身子在他怀里，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

　　两人维持这样的动作良久，凌祈涵才又开口：“你还走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不经意问出口，又像是颤着声。

　　黎羽微动了动，揪着他外套的衣别，又将脸往他胸口里藏了藏。泪水随着鼻尖的酸涌了出来，全都灌进胸口。凌祈涵感受她的颤动，僵着身子帮她顺头发。

　　她回国时的决断和踌躇满志，随着跟秦舒雅断绝关系，已完全被悲伤替代。黎羽觉得自己好似被霜打的茄子，怎么都爬不起来了。

　　她本以为自己该极有信心站在凌祈涵面前，请求他的原谅，或者死缠烂打留在身边，随着她的一无所有，好像一切都没了底气。她甚至不能极有勇气地将所有的表白告诉他。好像一瞬间，与她而言，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也没了欲望。不知该去哪里，不知该做什么。

　　她还能感受到他童年时的孤寂，却怎么都伸不出去手。她一无所有，也一事无成，她抱不住他的孤单，因为她已经成了这世界最大的孤单。甚至，她愧对于他的深情。就像这一刻，他可以不计前嫌将她拢在怀里安抚，甚至问她会不会走，她除了悲痛，竟没有办法去回应他。心口密密麻麻啃噬的微痛，让眼泪决堤，为他也为自己。

　　泪水在他胸口浸湿了很大一块，心口也因为她无声的哭泣变得更沉。

　　黎羽终于抬起头，眼睛一边通红，水渍濡湿睫毛，黏成一片。

　　“我，像不像个乞丐？”她一边用手抹眼睛，一边问他。

　　凌祈涵皱着眉头，拉开她粗暴的手，轻轻用指腹将她眼角的泪水抹掉，“什么乞丐？”

　　“以前，我伤害你也要走，现在一无所有还要回来，像不像乞丐？”她抬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近距离能清晰地看到那只灰白的眼睛，自己的眼泪又泛了出来。

　　凌祈涵一手将她的眼睛遮住，又将她拢了拢，“不要看。”

　　黎羽掰开他的手指，强迫自己盯着他，“这都是我做的，是我！我凭什么自以为是，我回来你就要原谅我，你又凭什么还要管我的死活……我这样的人，我这么坏！我有什么值得你去救我……”她难过，为他不忿，为自己觉得不堪。

　　“你就是个傻子，你就应该将我推出去，你应该报复我！”到最后，手在颤抖，就连情绪都在崩溃，额头沁出偏偏汗珠，“我这么烂，我有什么好！我什么都不是！”

　　凌祈涵感受到她的崩溃，将她紧紧拢在怀里，一遍遍亲吻额头，“你很好，你只是以前太小，你没有不好，你又聪明又可爱，像个小天使。小羽，我不怪你，从来没有怪你，所有的伤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不会留在我身边。

　　“你不要把别人的过错用来惩罚自己，他们的错，你不该来怀疑自己。你忘了你曾经说的吗？你不是说你一直都在摆脱他们吗？就像小时候一样，现在你也可以利用我，更何况，现在他们已经彻底跟你没关系了，所以不要因为他们对自己产生怀疑。你很好，知道吗？”

　　本来可以厚颜无耻的她，突然觉得没有任何底气，就好似一无所有才来投奔他。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黎羽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利用你！”

　　“小羽，我不在意的。”凌祈涵抓住她一直想要挣脱的双手，紧紧按在怀里。

　　黎羽还是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像是快要溺水的人，拼命地爆发呼救，张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被得救，她甚至不知如何自救。

　　情绪的爆发并没有缓解心里的焦虑，在她爆发式的挣扎里，凌祈涵却始终耐着性子哄她，不见脸上闪过一丝的不悦。

　　凌祈涵不懂，黎羽为何突然像受了刺激一般，情绪波动这么大，她说不出所以然，却又安静不下来，一直歇斯底里地崩溃情绪，好像是一场自暴自弃的爆发。

　　终于，凌祈涵似乎懂了点，将她拢在怀里，劝慰道：“我是个孤独的人，你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我一直陪着你，你就不会一无所有，你陪着我，我也不会再孤独。如果说是乞丐，那我才是乞丐，一直祈求你回来的人是我。”

　　因为挣扎，黎羽的额头满是汗水，发丝湿湿地贴在脸上。她怔怔地望着凌祈涵，又很快哭出声，却是伸出手，紧紧环着他的脖子。

　　“我才是乞丐……”

　　听到她这一声，情绪好像终于归了位，凌祈涵才悄悄舒了口气。

　　拍着她的背，“我们都是乞丐，两个乞丐在一起，又算什么乞讨？那只是相依为命而已。”

　　感受到她起伏的呼吸渐渐顺下来，他终于放下心来。这一刻才终于明白，那是她的恐慌，找不到停靠岸的恐慌。他需要引着她慢慢游到岸边，才不会溺水。

　　“你说真的吗？”黎羽揪着他的衣边，小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去过天杭镇，你还不信我说的吗？”凌祈涵轻轻捏她的脸颊，以示安慰。

　　黎羽垂着头没有反抗。是啊，他是个孤单的人，她也是，所以他们是互相取暖，她不是乞丐，她不是无处可去。

　　这样想，心里才涌上一丝热气，极为不安地环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口，听着熟悉的心跳，才感觉到些许安全。

　　黎羽也怕是脑累了，这会安静下来又要昏昏欲睡，凌祈涵皱眉摇醒她，“哭了就睡？去洗把脸，一会眼睛该肿了。”

　　黎羽将他搂得更紧，闭着眼嘟囔道：“我不要……”

　　“你不饿吗？一天没吃东西了，快去洗脸，我带你去吃饭。”凌祈涵将她抱起身，径自向卫生间去。

　　黎羽搂着他的脖子，终于睁开眼睛，看着下巴处青色的胡茬，心里一动，凑过去在他下巴亲了一口，又不好意思将头埋进胸口。

　　凌祈涵脚下一顿，抿唇轻轻笑了下，眼睛透着亮。

　　站在洗手台前，被人用浸了热水的毛巾呼噜着擦脸，黎羽只顾眯着眼享受，还像没有骨头一般紧紧靠在他身上。

　　凌祈涵瞥她一眼，擦了手又推着她往外走。

　　出了门，屋外天光正亮。

　　凌祈涵拉着她经过走廊时正遇到尹秀过来，看到她关心道：“小羽醒了？我正要去看你呢，这眼睛是怎么了？哭了？老七你欺负小羽了吗？”又瞪向凌祈涵。

　　凌祈涵沉着脸没回应，黎羽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奶奶我是睡多了。”

　　“那就好，饿不饿？我跟厨房吩咐过了，菜都给你备着呢，随时都有吃的。让你小哥哥带你去吃点东西，一天了，要饿坏了。”

　　黎羽腼腆地笑笑，“好。”

　　“还有啊，你妈妈都跟我说了，你既然不愿回去，就在凌家住下，反正你也是我们家孩子，回不回去都不打紧，知道吗？最重要的是，我们都还在呢。”慈爱又心疼地摸摸她的头。

　　黎羽一边点头，又悄悄酸了鼻子，生怕自己哭出来。

　　凌祈涵已经不耐烦，“好了，奶奶，小羽一天没吃东西了。”

　　尹秀瞥他一眼，“行吧，那你们快去。”

　　见两人走远，对着背影微叹口气。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作者有话说

　　啊 又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