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穆青延

18、虞美人

　　入夜，叶琰一人躺在外间的躺椅上，脸上依然是冷冷的模样。而门外回廊下，慕容瑾与劳羽正在商讨查探到的消息。中原武林表面平静了几十年，然而各个门派之间的暗流依然汹涌。虎威镖局是河南道数一数二的镖局，行事再谨慎也难免招惹是非。阿昌白日里给慕容瑾传来了新的消息，那些在官道上阻拦他们的恶徒确有人指使。

　　劳羽听到是他与叶琰一起遇袭，便立时不说话了。慕容瑾一怔，问：“怎么了？”劳羽深深地看他一眼，猛然握住慕容瑾的手，“大哥，我……”他突然抬头，看向慕容瑾身后。

　　慕容瑾连忙回头，果然看到叶琰站在门边看着两人，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慕容瑾连忙甩开劳羽的手。叶琰深吸一口气，视线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半晌才说得了话，“我只是在屋里躺得闷了，你们继续聊。”说罢朝院门走去。

　　慕容瑾连忙追上，“这么晚了要去哪儿？”说罢将身上的披风披到叶琰身上，仔细系紧。叶琰不看他，道：“我想出去走走，你不用管我，我没事儿。”慕容瑾连忙抱住他，伸手抚摸那瘦削的小脸，一摸果然是冰凉的，“我陪你去？”

　　叶琰用力挣扎，盯着慕容瑾的眼睛。慕容瑾一看那双眼便不敢用力，只能让他离开自己的怀抱。“我自己走，不要你陪。”说罢穿过慕容瑾肩膀狠狠地看了劳羽一眼，对方也起身看他，两人自小便两看相厌，早在他大婚后撕破了脸皮，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慕容瑾心中也是烦闷，不再纠缠叶琰，只好放他走。叶琰迫不及待地出了院子，片刻也不想多留。慕容瑾看他出了院门，招来阿昌，“跟着琰儿。”阿昌连忙跟去。

　　慕容瑾回身，与劳羽对视，“小羽，你长大了，兄弟之间不要再有逾矩之行。”

　　这话对劳羽而言犹如晴天霹雳，他竟有些站不住了，他扶着长廊的柱子，嘴张开许久才吐出字来，“大哥，你与叶琰成亲是为了救他的命，你怎么能与他……”

　　慕容瑾不禁苦笑，叶琰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活命与他成亲，怎么可能在成亲之后还让他全身而退。“这些事情已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劳羽强忍心中酸楚，“姑姑若是知道你与他假戏真做，必然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大哥，姑姑不可能真的让一个男人成为慕容庄主的夫人。”

　　慕容瑾当然知道，在大婚之前，他与劳茵彻夜长谈，他们是慕容山庄的当家人，做何种决定都不能不顾慕容山庄的名声前途。答应这桩婚事确实是为了报答叶家的恩情，但慕容瑾作为慕容山庄的庄主岂能为了报恩便断子绝孙与一个男人过一辈子？两家早有约定，若叶琰身体康健两人便和离，亦或者叶琰……殁了，慕容瑾自然可以再娶。叶琰不知道这些约定，但以他的聪慧也能猜到。

　　然而这桩婚事还有一个连劳羽都不知道的原因，劳羽估计想不到，劳茵早就察觉他们兄弟二人关系不纯粹。作为慕容山庄的主母，她不愿看到继承人走入歧途，作为姑姑，她也不愿自己的侄子背负江湖骂名。两个孩子她都想保护，她希望他们不要走上离经叛道的歪路，不想江湖人在背后指摘慕容山庄品行有损。

　　慕容瑾与叶琰的婚事即便会被江湖人议论，白道中人不会因此看低慕容瑾，只有居心叵测的对家才会肆意抹黑。

　　“你若再与叶琰如此亲昵，整个江湖都会知道，你二人成亲根本就不是为了叶琰的病，而是，而是……”劳羽说不出诋毁的话，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慕容瑾向叶琰投降，他更不能看着慕容瑾为了那个病怏怏的祸害被整个武林嘲笑。

　　慕容瑾一愣，他与叶琰相处时总是亲昵地搂抱在一起，甚至在官道上还吻在一起。说来也是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若两人亲热的事被宣扬出去，只怕江湖人都知道，堂堂慕容山庄庄主不过个是狎-玩-娈-童的伪君子。

　　“我知道了，小羽，多谢。”

　　劳羽没想到他竟只是轻飘飘地回了自己一句。“多谢？！大哥！你不要被叶琰迷惑了，他会毁了你，毁了慕容山庄！”

　　慕容瑾走到他面前，递了手帕给他，“小羽，我有分寸。至于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你再执着于过去，夫人只怕更担心了。夜深了，快回屋歇息吧。”

　　劳羽知道他是要彻底与自己划清界限，着急地往前走，却没想到他竟退得更远，“我去寻琰儿，今日他怕是又伤心了。”说罢转身离开。

　　叶琰确实伤心，今天与慕容瑾吵了一架，晚上又看到他与别人手握手地谈天说地。叶琰深吸一口气，肺腑内一时冰凉难受。他看了看路，往虎威镖局的花园走去。这花园是他今天匆匆回去的路上发现的，白日里只觉园中花香浓郁，可却无暇欣赏。那招声东击西拖不了秦钊多久，他只有慌忙逃跑的份。

　　走进花园，叶琰看到园中栽满了桂树，金桂的香气是最浓的，难怪香气能飘这么远。花园的石子路上每十步便有一个灯台，即便夜深了，也能清楚得看见园中的景色。叶琰一直觉得金桂香气过于甜腻，但在夜里露水中了，味道倒淡了许多，闻着竟也舒心。在园中走走看看，几株还在开放的金菊惹人怜爱，叶琰蹲下细细观赏，拨弄几下却看到花下长着虞美人的幼苗！

　　叶琰再去翻看其他花盆，竟有好几盆菊花中都有虞美人的残叶。叶琰捡起残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立刻起身离开花园。

　　慕容瑾此时就在花园门口守着，远远看着叶琰的身影，思量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即便是干练如他也难免头疼，自从坐上慕容山庄庄主之位，他头一次有些力不从心。那个让他力不从心的人此时正向他缓缓走来。他握住叶琰的手，微凉的指尖让他微微心疼，“回去了？”叶琰点头。他又问：“我抱着你回去好不好？”

　　叶琰一怔，抬头看他，不知道他怎么了。慕容瑾却不管他的迟疑，用披风裹紧他，再弯腰将他抱起。叶琰要挣扎却挣扎不动，看到慕容瑾嘴角竟翘了起来，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他知道，慕容瑾再次向他妥协了。他低头靠着慕容瑾厚实的肩膀，其实自己并没有打算跟他置气多久，反正已经习惯了。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瑾哥哥，你给吴总镖头擦脸的帕子还留着吗？”

　　慕容瑾低头看他，“留着，你发现了什么？”

　　叶琰摇头，“我那日将引蛊灵放出，可是你也看到了，蛊灵没有反应。我想吴总镖头不仅是走火入魔这么简单，即便不是中毒也该是被下了什么药才昏睡至今。”

　　慕容瑾点头，“你说的对，我们马上回去。”

　　两人回到客院，叶琰让杨柳烧了热水进来。慕容瑾将帕子交给他，“这帕子放了几日，怕是干了。”叶琰点头，“不碍事。”说罢拿出银针将上面结块的血渍刮入茶杯中，倒入热水，再用银针搅拌开。杯中的水只有淡淡的血色，叶琰拿了银勺舀起一些用舌头沾了沾。慕容瑾没想到他竟然会吃进嘴里，连忙抢了勺子捧住他的脸，“你疯了吗？快吐出来！”

　　叶琰弯了眉眼看他，“这血里就算有毒，这么点东西也毒不倒我的。”说罢，用干净的温水漱口，慕容瑾还是不放心，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你怎么样？”

　　叶琰坐在他怀里，“瑾哥哥，我可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你不信我，还不信我师父吗？”慕容瑾抬头贴近他的脸颊，“你还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药，怎么能随便就试，如果真的出事了，我怎么办？”责怪地看他，却又舍不得他委屈，轻轻吻他的脸颊。

　　叶琰低低地笑了，“没事，就是舌头有些麻。”慕容瑾闻言皱眉，强硬地捏开他的嘴，仔细看那小舌的情况。“我真的没事，但是瑾哥哥，吴总镖头可能……”

　　慕容瑾道：“可能怎么样？”

　　叶琰认真地回答道：“就算醒了也不能再下床了。最好的情况，就是开口说话。”

　　慕容瑾皱紧眉头，“真是被人下了药？”叶琰点头，将在花园里找到的虞美人残叶递给他看，“这是虞美人的叶子，我在花园里找到的。”

　　慕容瑾奇怪地问道：“虞美人有毒？”叶琰点头，“虞美人虽然常见，但这些虞美人却与菊花栽在一起，如果只是为了花草爱好，不该将其与菊花同盆。服食虞美人的枝叶可使人头昏胸闷，麻痹知觉，若剂量大，可以致命。从血水中都能尝出虞美人的味道，只怕吴总镖头吃的量不少，他昏睡至今也有虞美人的原因在。”

　　“那么秦钊在撒谎？”慕容瑾回想秦钊这几日的表现，除了张狂些，却没有其他出格的地方，如果他真的是在撒谎，他的目的是什么，镖局中是否有他的帮凶？

　　叶琰皱眉，“可能吧，毕竟我也是尝了血水才发现了虞美人。”那日在秦钊房中他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物件，但秦钊此人心机必然极深，至少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拘小节坦坦荡荡。他也许跟吴总镖头的伤没有关系，吴总镖头出事时，秦钊不可能在镖局里，那么镖局里有谁如此熟知药理，甚至……

　　“也罢，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慕容瑾道，转念又轻声询问：“琰儿，这回是真的不生气了吧？”叶琰低头看他，“我本也没生气，我爱闹脾气你是知道的，没生你的气。”慕容瑾温柔地看他，轻轻亲了亲他的薄唇，“琰儿你对我真好。”

　　叶琰抱住他的头，软软地回应他，心里只道，我怎么能不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