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安》宋子墨

22、022

　　既已遇到，便一路同行，她们都不是那种很会主动找话题的人，而且因为家中的关系，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从不知道，花灯节原来是这样的。”叶长安说。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以前出府都是坐着轿子，哪有机会这样身临其境。”顾长平侧脸看一眼叶长安，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她，“我反而很羡慕你，能自在地去任何地方。”
　　叶长安浅浅微笑，直到她们走入闹市，整条街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远远望去满目琳琅，宛如一条火龙一直连绵天边，她们转头，却发现两个丫鬟不见了踪影。
　　街道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哪里能找得到的人影。
　　“有没有兴趣坐下来喝一杯，既然要找的人走散了，何不等他来找你们。”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她们同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艘乌篷船停靠在河岸边，岸上摆着四方桌，那人就坐在四方桌前，一位老者手里拿着酒壶酒杯放在那人面前，那人替自己斟一杯酒，神情爽朗洒脱。

　　叶长安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她们坐了下来。
　　这是一个男子，有着俊秀的面容，唇角有着不浓不淡的笑意，只是，他的面容太过苍白，身形太过消瘦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久病缠身的人才是这样的吧。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容貌，完全不似一个病态的弱者。
　　男子替她们斟满杯中的酒，当老人讲两碗甜汤放在她们面前时，男子便道：“何伯的甜汤每晚只卖三十晚，卖完便收摊，你们尝一尝。”
　　男子饮一口酒，话音刚落，忽然手捂着胸口低头剧烈咳了起来，是那种让人感觉连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的感觉，他用手帕捂着自己的嘴，当咳声终于平息下来的时候，手帕上一片鲜红，他最近的咳声是越来越频繁了，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尤其在喝酒以后。

　　叶长安看得出，他的病最忌讳的便是酒，于是问道：“你的身体似乎不能喝酒。”
　　不是劝酒，她只是因为好奇的询问罢了。
　　刚好，男子也是一个很坦白的人，“我这一生最重要的有两样东西，一样是朋友，另一样是酒，朋友已有，若没有酒那岂非人生太不完美。”
　　看着男子的样子，顾长平不忍问道：“喝药也不管用吗？”
　　男子笑了笑，十分洒脱道：“能医我的大夫都已经死了。”
　　“死了！”男子话一出口，顾长平满脸的错愕跟惊讶，心底有一丝恐惧闪出，死了人，在他嘴里说出来竟这般的轻松。

　　男子笑着打破的片刻的僵局，“是我的仇人，他们杀不了我，所以杀了能医我的大夫，已经是第四个了……”
　　“很合理。”不做多言，大多数人不懂，并不代表叶长安不懂。
　　男子朗声笑道：“难得你我想法一样，是否应该干一杯呢？”
　　男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甚是豪爽，叶长安也不做扭捏状，一杯酒饮下，便觉脸上发热，已有些晕眩感，她心底自嘲，这个身体真是不挤。
　　顾长平不能饮酒，却也不好不饮，只浅浅抿一口就放下了杯子，看一眼叶长安，不禁想起了顾熙辰曾跟她形容的叶长。

　　男子突然朗声大笑，清爽的笑声中带着狂放跟欢愉，“你是第一个知道我不能喝酒而没有劝我的人。”
　　饮酒的女子在很多人看来不算是一个好女子，男子看着她，发觉她跟很多女子都不同，如果此时为她填上一双翅膀，她便能立刻振翅高飞，刀光剑影，任她独行。
　　“你也是第一个看到我喝酒而没有轻视我的人。”
　　他们同时都笑了，仿佛有一种已认识了很久的感觉，不必多言便已心领神会。

　　如果没有跟叶长安一起，顾长平也许永远也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一个男子，消瘦苍白的脸上透着一种傲然的气势，这是佯装不出来的，是与生俱来自内而散发出来的，或许是因为他对陌路人都毫无隐瞒的坦白，也许是他即便病体虚弱也毫不示弱的傲然，第一次，顾长平十分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个男子，聆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她的所有思绪又因为男子沉重的咳声打破，她感觉得出对方每一声咳都相当的吃力痛苦。
　　“你把手伸出来。”
　　叶长安这样说，没有猜测，没有怀疑，男子自然而然的伸出手臂，单手触上他手腕的脉搏，闭目静静感受脉搏中的讯息。
　　“你在用内力强行压制你体内的毒。”叶长安说，“终有一日，你也会因内力耗尽而死。”
　　“原来你懂医术，那你也一定知道了，我这身体早晚意一死，我宁愿死的舒服些。”男子面色一片温和，生死在他看了已是极平常的事。
　　“那到未必，我虽不能医好你，总能将你的痛苦减轻些，活得更久些。”
　　“你有没有想过医我的后果。”男子言语清淡，危机感已徒升。
　　叶长安却是并不在意，她向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欢做的事，“你可知道，我不想救的人，即便散尽家财我也不为所动，你是为数不多我想救的人……”

　　男子无声扬笑，救人明明是一件多么让人感激的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生生觉得她不过的闲来无事的消遣，就好像在说‘闲着也是闲着，那我就医一下你吧。’
　　他听得出，对方只是不想觉得自己欠了她的人情，人生最难得的，便是能有这样一位知己！

　　“小姐！原来你们在这里，终于找到你们了。”是小翠跟兰儿，她们是跑着过来的，说话时还气喘吁吁。
　　丫鬟找到了小姐，天色也已不早，人亦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明日这个时候，我将药方交给你。”叶长安说着，已跟顾长平站了起来。
　　“在下祁子痕。”男子长身直立，揖手坦然道出名讳。
　　“长安，这位是我姐姐长平。”
　　再没有多余的客套，叶长安跟顾长平已抬步，刚走几步，叶长安突然回头道： “我有种直觉，我们会成为朋友。”
　　祁子痕看她，眸中多了几分色彩，却道：“有朋友的人通常都会死的很早。”
　　“若没有朋友那岂非人生也少了些许意义！”
　　话落片刻，她们四目相对，一笑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