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沉壁和前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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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忧是被箫声吵醒的，冥君的箫声确实非同小可，幽冥涧这等人迹罕见之地似乎还能听见百鬼的恸哭。
冥君沉壁立于曼珠沙华花枝之上，青丝及地，玉箫呜咽。
莫忧看了眼容颜慑人的冥君陛下，手指微动，起了两坛埋藏在曼珠沙华花海深处的忘忧酒。前些日子听曼珠唠叨了一耳朵五百年前的今日刚好是汀兰仙子和眀宸星君的佳日良辰，莫忧觉得冥君陛下来此只是为了求醉一场。
忘忧酒，以曼陀罗花作引，忘却俗世凡尘。解忧酒，以曼珠沙华为主，记起前尘旧事。在冥界，忘不了让人神伤，记不起也让人神伤。这两种酒便是幽冥涧留给冥界众人的印象。
莫忧用手细细的拂去了酒坛上的泥，等他拾掇干净才发现冥君早已停了箫声，折了枝曼珠沙华在手正看着他。
权衡了一下，莫忧假装没看见冥君陛下手上那朵颤颤巍巍的曼珠沙华。现在不用想都知道冥君陛下心情很不好，他一点儿也不想见识血怨口中以杀伐决断闻名六界的阴郁美人沉壁。
已有几年没见过冥君陛下，莫忧随意说些近况让冥君消磨时间。“前些日子孟婆说黄泉路荒凉了些，让我移栽些花过去添两分颜色。可惜冥界也就只有曼珠沙华能活得了。”
不知冥君想起了什么，冥君有些怔然，“没什么活不了，只要你尽心，万紫嫣红都能开遍。”
只要尽心，自是能活的，连水仙这等不好养活的花都在冥界生活了几百年，可惜冥界也就出了一个沉壁，要不然冥界也不会就只有这一种花了。莫忧想，他果然还是比较喜欢曼珠沙华，别的不说，至少它好养活。
“陛下，我可没有那个心思。牡丹在洛阳才让人觉得与众不同，桃花在山寺才让人觉得惊喜异常，梅花开在冬天才让人觉得清傲不屈。”莫忧看着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笑道：“就连这曼珠沙华，也只有在这冥界才让人觉得格外惨烈。”
水仙自是要开在水里的，冥界只有两河一涧，三途河鸿毛不浮，忘川河下冤魂怨鬼无数，幽冥涧更是由心头热泪汇成，娇弱的水仙怎么活得了？！汀兰仙子未开灵智前在冥界生活几百年，现在还是六界口口相传的一件奇闻异事呢。
莫忧未说出口的话，沉壁自是懂的。可有时候，你懂了，知道了，心头总还留两分奢念，‘万一呢？’这三字平添了多少侥幸心理。
冥君灌下一口酒，“莫忧，你还不懂。”
看一眼冥君手上偷偷摸摸晃动花骨朵向他告饶求情的曼珠沙华，莫忧笑道：“我宁愿不懂。”
“莫忧，等你遇见那个让你懂情之一字的人的时候，你便明白个中滋味了。”沉壁摇头，道：“最好是不遇见，以后见到月老的时候绕着走吧！那老头最喜欢捉弄人。”
他到现在也不过刚五百岁，汀兰仙子在冥界生活早已经是千年前的事情了，他自是没见过冥界众人讳莫如深的汀兰仙子。五百年来他都没出过幽冥涧，月老是仙界的星君，他都不认得又如何绕着走？
冥君陛下的心思果然不好猜。
莫忧笑而不语，举起坛子和沉壁碰了一下，感觉口里的酒寡淡如水，深深觉得冥界众人追捧的忘忧酒还不如孟婆粗制滥造的孟婆汤，即使辛辣刺舌也总比这寡淡的酒水有味道。
“无心之人不解情苦，莫忧，你这样，很好。”说完沉壁便双手举起坛子一阵猛灌，他手里的曼珠沙华也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从他手上滑落，一落地便消失不见了，也就只有莫忧知道曼珠化了原型躲藏在不远处偷偷摸摸看沉壁。
曼珠那小妮子.......莫忧实在不知道是该笑还是骂。
“莫忧，你知道吗？我刚遇见汀兰的时候她还是天庭莲花池里毫不起眼的小水仙，弱小得不可思议，仿佛我衣摆带起的风大了些都能折了她。”
“当时的我多傲啊，斩黑龙、缉血怨、镇守万千冤魂厉鬼，六界谁不知道我沉壁的威名。”冥君灌下一口酒，“若不是月老说她会是我毕生的劫，我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在大片摇曳生姿的玉绮莲里，她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玉绮莲花开十里，似乎从九重天上铺陈而来，美不胜收。没开灵智的汀兰只不过是侍花童子不小心遗漏下来的杂草。
莫忧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在沉壁向他举坛子的时候便和冥君碰一下，喝下半口对他来说寡淡无味的酒。
良久，冥君才叹息般的反问：“当初我怎么能带她回来呢！？”
他费尽心力找了灵液玉髓灌溉，好不容易让她开了灵智，又小心翼翼的护持她在冥界长大，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向月老证明他吹嘘的红线也有失手的时候，谁知道她最后真的成了他逃不开的劫。
他当初怎么就带她回来了呢？若是从不曾遇见......多好。
莫忧不出声，只是在沉壁手里的酒坛子见底的时候适时的递过去刚从地下起出来的酒坛子。到后来，他也不知道他陪着冥君在三生石旁坐了多久，冥君身前早已经东倒西歪的摞了一地的空酒坛子。
冥君陛下说话条理分明，眼神却迷茫萧索，到后来莫忧也不确定冥君陛下是醉是醒了。或许真像血怨说的那样，冥君陛下从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没了汀兰仙子，冥君陛下自是那个让六界众人心惊胆战的阴郁美人沉壁。
招魂铃响起的时候，莫忧终于松了口气。招魂使每日会在正子时的时候摇铃，招魂铃响彻整个冥界，那代表新一天的到来。这个对于冥君陛下来说无比艰难的日子终究还是过去了。
莫忧看着身着白衣的招魂使走三步摇一下手中的铃，在离幽冥涧不远处停了一下摇了铃便慢慢的走远了。
“莫忧，什么时候你到人间去走一遭吧。”
莫忧正想着什么时候是不是告诉那个胆小的招魂使一声幽冥涧没外界传的那么可怕，好歹让他看一眼招魂使的脸。听到沉壁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愣愣的反问：“陛下，为何要去？”
沉壁仰靠到三生石上，解释道：“当日我为一己之私用定魂珠帮你炼魂，以曼珠沙华花叶加上忘川河水为你塑体，生生斩断了你与他人的因果牵连。你曾与人有关于五百年的约定，到今日正好是五百年，你便到人间走一遭，还了别人的因果吧。”偏头看两眼满是疑惑的莫忧，叹息般的说：“欠了别人的，终究要还回去。”
“可......我不记得了。”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冥君沉壁，他独自一人在幽冥涧生活了几十年才有花童曼珠化形出世。五百年来，他认识的人寥寥无几，调皮惹事的曼珠，阴郁华美的冥君，斤斤计较的孟婆，嘴碎的血怨，常常因为曼珠而上幽冥涧讨说法的秦广王，再加上胆小的招魂使，他一直以为那就是他全部的过去了。
“忘记了不过是因为记得不够深切，抵不过忘川河水和曼珠沙华花叶的霸道。去那些地方走一遭吧，你至少要知道曾经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幽冥涧的存在本就是为那些忘不掉人而设，你没有过去又如何引渡那些执念太深而无法入轮回的人？”
听出冥君陛下话里的意思，莫忧担忧的问道：“出岔子了吗？”
沉壁问他：“二十年前有一样貌清秀文弱的女子到过幽冥涧你可还记得？”
莫忧点头，幽冥涧人迹罕至，时至今日那是他最后接待的一位女客，他记得特别清楚。“她生前是江南盐商独女，他父亲病危之时，携百万家财将她高嫁入侯门。嫌弃她商女出身的侯府老夫人百般刁难，被迫停妻另娶她的侯爷更是对她百般厌弃，外人的闲言碎语，前任侯府夫人留下的嫡长子......
她婚后过得并不如意，她带去的钱财助侯府度过难关之后便被迫‘病逝’了，留下三岁稚子在那虎狼之地挣扎。她死后徘徊于侯府，看到她病逝后不过百日侯爷便另娶了前侯府夫人的胞妹，她的痕迹被侯府众人抹得干干净净。到最后，她的孩子更是以庶子之名写入族谱，被新夫人打压得一生郁郁不得志，不及弱冠便去了。她的孩子因是自戕而死，秦广王将他判到了饿鬼道。”
想起那名女子，莫忧现在都还能感觉到她的愤怒似乎要喷涌而出，以及她那似乎要啼血的诘问：
既然他不愿，又为何要到江南向她父亲求娶？
她儿本为嫡子，为何最后被人作践得连庶子都不如？
他看过那名女子的回忆，她的孩子死后她便入了冥界，当听闻她的孩子被判入饿鬼道时的崩溃令他心惊不已。
沉壁简单表明需要莫忧去人间的理由：“机缘巧合之下她投胎入同朝官家，将侯府另两位夫人所生之子的后人折腾了个干干净净，连侯府也叫她给败了。”
不用沉壁说莫忧都知道是他这出问题了，若业绩已销、万事俱了却因生前执念太深而无法入轮回的人便到幽冥涧，由莫忧负责引渡，让他忘记前尘往事然后再入轮回。由幽冥涧经手的鬼魂便不需要到奈何桥上排队领孟婆汤，这女子既然能对侯府抱有这么大的怨恨，便是莫忧没有将她的记忆消除干净了。
那女子既然被孟婆打发到幽冥涧便证明业绩已销，那侯府欠她的便已还了，她将侯府后人抹杀了个干干净净，不知又欠下了多少因果。莫忧很干脆的请罪：“陛下，是我的错。”
“之前你靠着曼珠沙华花海数千年来积攒下来的氲气才未出一错，孟婆汤里的药引子，到幽冥涧寻三生石许愿的，因执念太深到幽冥涧求引渡的，五百年消磨下来，这片花海早已经是勉强在支撑了。它本来就是为过去而存在的，而身为它的主人的你却连过去都没有，又如何掌控它引渡那些因为过去而执念太深的鬼魂？”
冥君回头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你生前欠了不少因果，五百年下来那些人也算得上人物了，可折腾了些事情出来，你顺道了了吧。”
“是，不知何时启程？”
“尽快吧。”
“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沉壁和前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