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暖人不知》阮绵绵

9、怀璧自罪

　　阳光自东边升起，暖洋洋的洒在肮脏的窗台上，又渐渐西移了去，时间一点点过去，吊瓶里的生理盐水慢慢减少，滴答滴答，悄然无声。

　　隐隐约约听到了放学的铃声，林宗烁再次睁开眼睛，极力想支撑起身体，傅亦铭将所剩无几的吊瓶递到李清欢手上，俯身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半抱着拉起，沙发床正对着窗户，林宗烁看着楼下背着书包蜂拥而出的小学生，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平静的微笑。

　　“你们走吧，我是不会回去了。”他强打起精神，总算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傅亦铭在他身后支撑着他的身体，李清欢高举的手臂有些发麻，幸好点滴已经流淌到了滑轮的位置，她挪开手轻轻将针头抽了出来。

　　“林先生，你表达了你的意思，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也有我的立场，我希望你能把我接下来的话听完，听完后你若没有改变主意，我会保证不再来这里骚扰你，同时你的消息我也不会反馈给林老先生。”傅亦铭将他的身体斜靠在沙发床上，把被褥卷起垫在了他的身后，边弄边说。

　　李清欢没有料到傅亦铭会这么说，这个男人简直自信到没有边际的程度，一个刻意求死连水都不喝的人，怎么可能就凭他几句话便会改变？

　　傅亦铭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到林宗烁面前：“你从这张照片看到了什么？”

　　李清欢下意识的也探头去瞄，那张照片很清晰，照片上有两个男人，一个坐在椅子上，腹部被一把刀刺穿，而刀的把手握在另一个男人的手中。

　　林宗烁以为眼前这个男人会说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长篇大论，本不想理会，没想到他只是拿出一张照片给自己，虽然此刻很虚弱，但静脉补液让他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慢慢张开口道：“很明显，站着的那个男人把坐着的那个，捅死了。”

　　“错！实际上是坐着的男人自杀了，而站着的男人在挽救他，所以林先生，人眼是具有欺骗功能的，它传达到大脑的信息并不一定是百分之百的正确，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相，什么是真相？只有通过逻辑的判断，多方取证，交叉对比才有可能得到真相。”

　　林宗烁虚弱的只是身体，大脑还没有到糊涂的地步，他很快就明白傅亦铭意有所指，终究还是开口询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傅亦铭从身后的木板桌下拉出一张椅子，坐在林宗烁面前，他的个子高，若是站着说话难免给人盛气凌人的错觉，而谈判总是越平和越能获取信赖，虽然开场强势，但他自然而然的开始放低姿态。

　　“在我们告知你的医生刘原发现了你的尸体后，他拨打了一个电话，我们查到机主的姓名叫王雅茹，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

　　林宗烁听他这么说有些惊讶，但依旧没有吭气。

　　“王雅茹有个非婚生的儿子，名叫王骏驰，今年7岁，在常缨巷小学就读，你窗户外面抬头就能看到学校的操场。”他伸手去够窗台角落里的一只望远镜，拿到手里摸索了下黑色的外壳，接着说：“你这几日天天看着他，应该是很活泼可爱的孩子。”

　　林宗烁抬头看了他一眼，虚弱的他眼神里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惆怅。

　　“刘原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我们并不知道林先生得了什么病，但想来对林先生打击颇大，林先生出入四院，看到墙上贴了那么多婴儿纯真的笑脸，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对比之下更会觉得心情激荡，恰巧这时得知了自己在世上还有一个儿子，您不觉得这个时间点太过蹊跷吗？”

　　“刘原是我的主治医，是我拜托他做的亲子鉴定，他必定是在担忧我的情况下询问了王雅茹。”

　　“哦，这也说得通，可是就像我给你看的照片那样，换个角度去思考，如果不是您拜托他做的亲子鉴定，而是他引诱你拜托他呢？”

　　听到这句话林宗烁怔了一下，眼里似乎透露出一点疑惑，但旋即又消散了下去，他微微摇头：“不可能，这对他没什么好处。”

　　“是啊，他是你的主治医，从这个角度上看，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对他并没有好处，但是，林先生可知道，我们调查了王雅茹的通讯记录，她在一年前就开始和刘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甚至还在酒店开了房，我们翻看了入住时间的录像，虽然前后相差一个小时，但刘原确实也出现在了画面里，若说巧合，不可能连续几次都是。”

　　“你说什么？”林宗烁显然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睁大了眼睛，身体居然在震惊下挣扎着坐了起来。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实际上却是秘密情人的关系，而且为何行事如此缜密，想来林先生自有判断。”

　　“不！不！”林宗烁拼命摇头，嘴里呢喃着：“这不是真的，当年是雅茹离开了我，后来是我主动调查才发现骏驰的存在，这么些年来，雅茹从来没有联系过我，哪怕日子过得再艰难……即便我苦苦哀求她，想带她回林家，可她决然反对，说只有死了才会原谅我，我知道那是气话，她……”

　　“我还是那句话，真相，只有通过逻辑判断，多方取证，交叉对比才可能得到。至于林先生的身体状况，鉴于主治医生的可信程度实在令人堪忧，不妨重新诊断才是当务之急。当然你尽可能认为我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将你带回林家，想必多年前林老先生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让王雅茹受到了伤害，从而产生了和你长达八年的恩怨纠葛。林家的家业本身就是一个诺大的诱饵，匹夫无罪，怀璧自罪。林老身体不佳，而您作为唯一的合法继承人若有什么意外，我想，有您子嗣这个筹码在手中，任谁都觉得这是一块美味的馅饼，如果能吃到嘴里的话。”

　　傅亦铭的语气一直平稳而冷静，一旁的李清欢看着林宗烁的状态不禁觉得担忧起来，她拉了拉傅亦铭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说：“傅先生，林先生不能再受刺激，否则会引发呼吸障碍。”

　　傅亦铭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理会，依旧出言道：“对于每个人来说初恋都是美好的，可时间能改变一切。林先生在刘原的诱导下觉得自己身体出现状况受到打击，影响分析判断能力有情可原。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林先生若执意留在这里，只为每日隔墙看望儿子进出校门一眼，渡过所剩无几的日子，我想即便林老先生不能理解终究也无可奈何，毕竟，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孩子是无辜的。”

　　傅亦铭说完便站起身来，他深知没有什么比仇恨更能激发人的斗志和生存欲望。若说前八年，林宗烁对王雅茹是歉疚和怀念，那么今后必定会变成怨恨和憎恶。

　　爱？是那么薄弱经不起考验的物质！

　　傅亦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藏蓝色西装和白色衬衣之下的那道伤痕虽然早已经结痂，可是烙印永远存在，至死不休，终身陪伴，而他，甚至在记忆里模糊了她的容貌。

　　和林宗烁的八年相比，他的十一年岁月更为漫长，十一年说起来不过是个数字，可是足够让一个无所适从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冷静，自持。

　　他在告诫林宗烁的时候，何尝不是在告诫自己？只是林宗烁尚且有一个可以怨恨的对象，尚且有一个孩子值得期冀，而他呢？

　　傅亦铭用余光看了眼身侧的李清欢，她的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白皙细腻，明明是熟悉的样貌，却并不是自己意识里的那个人。

　　要多久？才能把记忆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