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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退学 ...

  •   新年后,因韩治德又赌了几场,韩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韩沉堂有天放学后对薛梅说:“妈,我想退学。”
      薛梅一听这话,当即差点一耳光扇到儿子身上,她抱着韩沉堂哭道:“没良心的,你知道妈为了你们兄妹几个上学,天天起早摸黑干活,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你们几个有出息,妈这辈子也就足够了,你今天居然跟妈说不想读了,我还是打死你算了。”
      薛梅口中说着打,但实际上已经哭倒在地,不停地捶着地面,看起来十分伤心。韩沉堂扶起她,郑重道:“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现在家里实在撑不下去了,势必得有一个人退下来挣工分和你一起养家。我认真考虑过,沉章和沉水的成绩都比我好,如果让我继续读书,家里既没有干活的,又还花钱,我退学是最好的办法。”
      薛梅抹着泪水道:“你现在这样想,将来是要后悔的!”
      韩沉堂的脸色很平静,他说:“妈,时代在变化,我不会永远困在这里挣工分养家。等咱们家先熬过这段时间,我就会自己出去闯荡一番,说不定不比读书差,你要相信我,并不是一时冲动。”
      薛梅再也无法劝动自己的儿子,他虽然乖巧但是很有主见,既然提出来不想读书,肯定就是再也无心上学。
      薛梅叹口气问道:“那你准备去哪里上班?”
      “煤炭场吧。”韩沉堂想了想:“煤场的活虽然累点,但是工分挣得多,对年龄也没什么要求。”
      薛梅还是舍不得,她问:“沉堂,你真的不想上学了?”
      韩沉堂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对母亲肯定地点点头:“我要和妈你一起挣工分养家。”
      于是,韩沉堂从四年级退学,那一年,他还不到十岁。薛梅将他带到镇上去登记,韩沉堂正式从学生变成一名工人。
      成为工人的那天,韩沉章与韩沉水拉着哥哥的衣服哭哭啼啼好久,心中明白大哥是为了让他们继续上学,才退学工作养家的,便越发不舍了。韩沉章把哥哥的书包收起来道:“哥,我给你留着,万一有天你想上学了呢。”
      韩沉水送给哥哥一只铅笔当做纪念,嘱咐道:“哥,以后工作也可以好好学习。”
      阿宝听说韩沉堂不读书了,有些惊异,她跑到筒子楼看到韩沉堂的工人服,问:“为什么?”
      韩沉堂用手摸摸她乌亮的小辫子,柔声道:“不管我读不读书,都是阿宝的哥哥,一切都没有变化,阿宝只要像以前般对待哥哥就可以了。”
      阿宝听了似乎有些伤心,但很快被韩沉堂哄着去玩躲猫猫的游戏,从而忘了悲伤。
      煤炭场的工种很多,但因韩沉堂年纪太小,所以只好让他去做拉煤车的活计。拉煤车是他去年暑假干过的活,所以今年做起来驾轻就熟,他每天上午七点去上班,到厂后在食堂里买些早餐吃,吃完八点正式干活,任务就是把煤车卸下的煤炭一小车一小车运送到炼煤炉,一天上午可以拉四五十车左右。中午吃完午饭,可以休息两个小时,下午接着干,到晚上六点准时下班。
      下班后,韩沉堂又帮母亲去打扫街道,倒完垃圾回来,正好生火做饭。一家人吃完饭,韩沉章与韩沉水做作业,韩沉堂就坐在一旁,要么做做手工活,要么拿着弟妹的课本重新温习下各种字词,又把以前老师教的算术演算一遍,预备着以后能算写简单的账目。
      周休的时候,他有时去做些承包工分的活计,有时候带着阿宝去秀水河那里玩。有一天,韩沉堂将阿宝带上他心中的密地水塔,阿宝很开心,站在水塔上面又笑又跳,唱“卖报歌”,这座水塔也便成为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时间过得很快,1983年,新中国进行改革,工分制度正式结束。1985年后,建国长达几十年形成的计划经济体制,比如对几乎所有产品的统购统销统配的平均主义开始慢慢消亡,在国家的倡导下,部分供销社产品与集体经济采取相应的承包责任制,个体经济开始萌芽,改革开放后的新中国到处萌发出蓬勃生机。
      对此,许多人有喜有悲。喜的是多年的平均主义终于结束,每个中国人对生活的选择都变得多样化和充满个性,悲的是秀水镇不少工厂开始削减人数,薛梅就是其中之一。被辞下岗的薛梅呆在家里终日以泪洗面,她既没有过硬的生产技术,也没有强硬的背景后台,钢铁厂为了缩减开支和促进生产,第一批削减下去的工人中,就有她。不过让韩家人稍许安慰的是,韩沉堂因为能干活能学习,既刻苦又认真,被聘为车间部主任,成为韩家的顶梁柱。
      十六七岁的韩沉堂已成长为一个英俊的青年。他的眉目很深,鼻子高挺,嘴唇有些薄,笑起来却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由于常年干力气活,在太阳底下暴晒,他的皮肤是古铜色,身材健壮高挑,走在秀水镇上回头率非常高。
      这天,他下班后等在秀水镇小的围墙外,下课铃声响起,读小学六年级的阿宝与同学们一起走出来。阿宝今年十二岁,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个子抽得很高,看起来有些瘦,但是皮肤极白,她穿一件浅蓝的雪纺裙,脚上是雪白的回力牌球鞋,齐腰长发用一根葱绿的带子轻轻束在脑后,整个人就像一颗亭亭玉立的花骨朵。
      “阿宝!”韩沉堂轻轻唤她一声,从树荫下走出来。
      阿宝身边的几个女生笑嘻嘻看他一眼,给阿宝打个招呼先走了。韩沉堂走到她面前问:“下课了?”
      “嗯。”阿宝的性格虽然变得开朗些,但还是不愿意和人多说话,遇到熟识的人可以聊几句,遇到不喜欢的人回头就走,即便这样,追在她身后的小男生,依然可以组成一个团。
      韩沉堂帮她拿过书包,问:“去水塔坐坐?”
      阿宝点点头,她先走到红旗牌轿车前,跟司机说声要走着回家,又转身走到韩沉堂面前道:“走吧。”
      韩沉堂带阿宝爬上水塔,递给她一袋五香瓜子,又拿出一个塑料袋铺在地上:“吃吧!”
      阿宝最近迷上了吃五香瓜子,尽管她的父母从美国给她寄回来很多,但韩沉堂仍旧坚持帮她买瓜子,然后带她爬上水塔吃。阿宝嗑瓜子的速度很快,像是和谁在比赛,她红嘟嘟的嘴唇轻轻一抿,雪白的贝齿轻咬,瓜子皮就出来了,韩沉堂看着她温软的红唇,突然感觉有点渴。
      她调转视线,咳了一声道:“秦爷爷身体还好吗?”
      阿宝抬头看看小洋楼后面的大片原野,放下瓜子伸了个懒腰,点点头道:“还好,就是腿上的风湿有点疼。”
      韩沉堂又道:“你爸爸妈妈最近和你联系了吗?”
      后来韩沉堂才知道,阿宝之所以从北京来到秀水镇,是有个故事的。阿宝父母的结合,完全是政治联姻,两个不相爱的人走到一起,结婚不多久,特别是有了阿宝之后就变成了一对怨偶。阿宝的父母都在外交部工作,常年随着领导世界各地跑,首先是阿宝的母亲在美国遇见了一个让她一见倾心的美籍意大利人,回国后就闹离婚。阿宝的父亲一气之下也外遇了,找了个美国女人。这下子可好,两边的父母都是老首长,都被气得半死,干脆让他们离婚,秦承业老爷子带着阿宝回到秀水镇,也即他以前战斗过的地方养老,再也不管儿女的破事。
      所以简而言之,阿宝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就离开父母,是被丁婆婆和秦老爷子带大的。丁婆婆是秦承业当年做首长时一个兄弟的媳妇儿,那个兄弟战死后,秦老爷子让他媳妇儿跟在身边,正好照顾秦满满。后来,阿宝的父母都去美国定居了,心里头想起阿宝的时候,就从美国用特殊渠道邮过来些中国买不到的东西,阿宝刚开始吃着玩着穿着也挺高兴的,后来才发现,她已经被父母彻底抛弃,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可怜虫,便有些轻微的自闭,不爱说话,脾气也暴躁。
      所以一听见韩沉堂提她的父母,阿宝就有些不高兴:“没管过,不知道。你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回去吃饭了。”
      阿宝噌地站起来,将瓜子皮用脚踢到一边,抓起书包就要走。韩沉堂一把拉住她,笑道:“我话还没说完,今天是有重要的事情想问问你的想法。”阿宝怀疑地瞥他一眼,韩沉堂哄着她:“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韩沉堂道:“你记得镇上开录像厅、游戏厅与桌球室的张哥吗?”
      张哥这号人物如今算是秀水镇的名人,以前他和韩治德一样是搞运动的积极分子,后来去工厂做工也是油腔滑调,喜欢玩些花样。去年,他去了南边一趟,回来后整个人就变了个模样,不仅穿戴不同,连语音都变了一个调,说话的时候舌头要在喉咙里转几圈才吐出来。就在秀水镇人都以为他只是表面光鲜的时候,张哥和镇里的领导又是吃饭又是洽谈,半年的时间就在镇上开起录像厅,专门放从香港进口过来的片子。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正是香港电影业最繁荣的时期,什么张国荣啊、周润发啊、刘德华啊,几乎一下子全部把秀水镇上的小姑娘小伙子吸引过去。如今,秀水镇的娱乐不再是聊天八卦,而是一屋子人挤在一块儿看录像。
      张哥尝到了甜头,又加把劲儿送送礼,在镇上开了游戏厅与桌球室,俨然以老板自居。前一阵子,他带话给韩沉堂,说是看他年轻有为,传话给他愿不愿意去帮忙看场子。韩沉堂倒不是稀罕那种热闹的地方,而是想寻找一个机会走出秀水镇,他深刻明白,像他这样没有读过几年书的,如果不另辟蹊径选择出路,在工厂一辈子做到死都是个车间主任,而张哥的邀请,或许就是那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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