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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阿水上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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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薛梅又去了小洋楼三次,短短几天时间,薛梅成了秀水镇炙手可热的人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就有人特意等在半路中间,问薛梅小洋楼是什么景象,里面是不是大花园大房子,晚上下班的时候更是了不得,薛梅被缠得没有办法,还要回家给孩子做饭,就解释老首长是不准人乱说话的。虽听者觉得遗憾,但老首长的话就相当于圣旨,怎么说都是有理的。
于是薛梅成了方圆百里的名人,筒子楼第一号人物,平日里喜欢说些嘲讽话儿的街坊邻居一下子就像变性了一样,看见薛梅过来就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不只是薛梅收到了抬举和尊敬,连带韩治德,请他喝酒的人也多了起来,以前连见他眼皮子都懒得抬一眼的人,如今变着法子将他请回家里,割上好的猪头肉款待着,韩治德乐得简直找不到北。
韩家三兄妹也敏感地发现镇里人的变化了,这让他们很是忐忑不安,被欺负惯了,突然又被捧起来,韩沉堂不是开心,而是感觉很不妙。在他的心里,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既不要太张扬,又不能过于懦弱,总之做个平常的人就好。而薛梅除了能拿工分,每个早上还能得两杯牛奶的事儿也传开了,叫秀水镇的老百姓们简直羡慕得呕血。那个时候,牛奶是精贵的东西,莫说一般人,就连孟镇长也没喝过几次,而她薛梅何德何能一天就能得两杯,所以羡慕声中又夹杂着嫉妒,韩沉堂有几次和弟妹躲在走廊喝牛奶的时候,突然有一次见到花婶悄悄躲在门缝里看,被吓得差点没噎死,至此每次见到花婶,韩沉堂总能想起她如狼似虎的眼神。
秀水镇的小霸王孟乔听说韩家如今与秦满满混得好,仿佛感觉受到了侮辱,他为此特意去找秦满满求证,结果秦满满翻了个白眼给他。孟乔还不死心,一天早上他特意早起,尾随薛梅从小洋楼出来,跟着她回到筒子楼,亲眼见到她拿出一缸子牛奶喂给韩家三兄妹,顿时萎了,回家之后好几天都不吃饭,把孟镇长急了个半死。
时间就在小镇的风风雨雨中过去,马上要开学了。韩沉水是韩家最小的孩子,暑假之后就该上红幼班,为此薛梅在吃饭的时候跟韩治德商量:“阿水也该上学了,要不我帮她收拾收拾,你明天领着她去学校报个名?”
韩治德一向爱面子,父母双亡后,他就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如今因薛梅在老首长那儿露了脸,连带他的腰杆子也硬起来,还特意爱去人多的地方显摆,要是往日薛梅这样提议,非得让韩治德大耳光子扇过去。韩治德正在吃饭,听见这话眼皮子都没抬,道:“女孩子家以后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读什么书?老子辛辛苦苦把她供好,等她去孝敬别人?我才不干这种亏本的事儿,等她再长些,送到纺织厂干活挣工分去。”
他话音一落,其余人的筷子顿在半空中,走廊上有几秒的寂静,薛梅咳了一声道:“治德,阿水就算嫁人也还是我们家的女儿,把女儿好好养总是没有错处的,以后沉堂沉章顾不过来的时候还有阿水照应,反正阿水读书我可以多干些活补贴着,你不用担心。”
韩治德将最后一口饭扒拉完,扔下碗筷道:“女儿就是赔钱的买卖,你听不懂?要是这两小子赚不了钱养活老子,老子现在就让他们挣工分去!”他话说完,还恶狠狠瞪了兄弟俩一眼,把韩沉章吓得一个哆嗦。
薛梅放下碗道:“治德,你看我们就阿水一个女儿,我们现在要是不让她上学,以后嫁人可怎么办?”
韩治德突然厌烦了薛梅的絮絮叨叨,猛地站起来喝道:“还不是你要生!”
薛梅怀韩沉水的时候,有些早产的迹象,她硬是足足卧床两个月,才足月产的韩沉水,每每提及此,韩治德就语带怨言。薛梅见丈夫已经有暴怒的迹象,便不敢再说话了,她红着眼睛,默默收拾好碗筷,准备给孩子们洗澡。
韩沉水小小的人儿,牵着母亲的衣襟哭道:“妈妈,我要上学!”因她一直跟着韩沉章在学校玩,对学校已经产生了很强的依赖感,可突然父亲不让她再去学校,小小的沉水,懵懂地怨恨着父亲。
薛梅抱着韩沉水哭了会,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二天她再去小洋楼的时候,眼睛有些红肿,那个小姑娘抬眼看了她半响,突然将一个奶糖递给她:“你吃。”
薛梅诚惶诚恐地接过,条件反射地想将奶糖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小姑娘又拿过几颗递给她:“你吃。”
薛梅急忙摆摆手:“够了够了。”
“你吃。”小姑娘仍旧固执地递给她,薛梅无法,她剥开一颗奶糖放进嘴里,口腔里马上弥漫过一阵浓郁的香味。她吃着吃着,突然大哭起来,哭了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用袖子擦擦眼泪,见小姑娘的发髻还散着,道:“你等等,我去洗洗手。”
薛梅把自己弄干净,回到卧室的时候,正好见到窗子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将小姑娘整个人染成金黄色,她似乎有些无聊,一只手支着下巴瞪着镜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落寞。薛梅虽然觉得小姑娘真好看,比她家阿水不知好看多少倍,但同时也认为小姑娘的性格有些奇怪,有时候挺善解人意的,有时又特别傲娇跋扈,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梳头的这些日子,她有时高兴了能说简短的几句话,不高兴了浑身散发出不耐烦的劲儿,每每让薛梅觉得是自己得罪她了。但今日,她给薛梅吃糖,薛梅还是挺高兴的。
吃了糖,薛梅认为不应该把家庭矛盾产生的情绪带到工作中,于是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些七七八八的,专心给小姑娘梳头。弄好后,薛梅就赶着上班了,因为担心韩沉水上不了学的缘故,她一天都有些心神不宁,好几次都想冲回家将沉水送到学校去,但一想到丈夫坚硬的拳头,就只好躲在车间偷偷抹泪。
阿水应该相当失望吧,薛梅下班时走回家的途中怔怔想着,不敢面对女儿充满期盼的眼神。回到家,她看见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正要出门去寻,却只见韩治德拉着韩沉水的手,带着两兄弟走进来,她吓得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治德一屁股坐在小凳上,吩咐薛梅:“给我倒杯水来,累死老子了!”
薛梅将水递给他,小心翼翼问:“治德,这是怎么回事?”
韩治德哼了一声,有些得意地说:“今儿快中午的时候,孟镇长居然过来咱们家问阿水有没有去学校报名,说如今镇上的小孩子都要去学校读个几年。我就故意吊着他,不告诉他阿水去不去,没想到他说了一大通和你昨晚说的一样废话,老子其实心里很烦,但镇长说出来的话就是中听,看他那熊样,算是求了我一回,这不,我下午带这亏本的小妮子去报了名,让她读个几年再去挣工分!”
薛梅自动忽略韩治德最后一句话,眼里含着泪水问:“治德,是真的吗?治德,你真好,阿水,过来谢谢爸爸!”
韩沉水跑到父亲跟前,眨着大眼睛道:“谢谢爸爸!”
韩治德刚受了镇长的恭维,正飘飘欲仙呢,他大手一挥,兴高采烈道:“去打酒来!”
韩沉章立马蹬蹬跑进屋内,拿出一个酒瓶子,就跑去供销社打酒了。韩沉堂一边生火,一边想着事情始终有些不对劲,镇长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他们家里要求沉水上学呢?何况镇上的小女孩没上学的多得是,镇长一个一个处理,根本不可能,他偷偷将心里的疑惑跟薛梅说了,薛梅突然想起小洋楼的事情,总觉得该不会是丁婆婆帮的忙吧?她纠结着,但又不敢随便问出来,只是在给小姑娘梳头时更加用心了。
韩沉堂每每想到沉水能上学这件事,或许跟小洋楼里的阿宝有关,就止不住心痒,想去那里看看。某天中午,他照旧拿着书先躲在花坛边,等教室内吵得沸沸扬扬之后,就翻过围墙,朝小洋楼一旁的水塔奔过去。如今已入秋,天气总算凉快下来,他爬到塔顶,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小洋楼前的绿草地如前几次一般,仍旧静悄悄的。韩沉堂靠在墙壁上,望着天空里的白云,感受着吹过来的微风,整个人都沉浸在一股放松的情绪下。如此坐了一个多小时,他起身打算回去,却突然看到小洋楼的门打开,那个婆婆领着阿宝走出来,此时还不到上学的时间,韩沉堂又蹲下|身子,看阿宝准备要做什么。阿宝在绿草地上转悠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好玩,便爬上那个秋千,一下一下子荡起来。韩沉堂就站在那里,眼也不眨地盯着阿宝,如此看了半响,终于还是转身爬下水塔,朝学校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