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岸》林落风痕

17、一七、有所思

　　江边，入冬时节柳条已衰，清冽而刺骨的寒意中，有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在专心致志地舞刀。

　　他浑然不觉凛冽冰寒，在一套刀法演完后，气定神闲地停下身形，伸手抹了下额头上的薄汗。转身时气息微凝，这才发现一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浑身黑色的人。

　　看清来人后，瞬间双目中闪现出极亮的光彩，纵身迎上前，唤道“孟叔”，气息却显出了几分急促，不见了往常的淡定从容。

　　这少年瞧着像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仅是比来人略小上几岁，他这声称呼却是依辈分而定，只因这陡然现身的青年是曾与他师父结伴而来的友人。

　　“孟叔，师父不曾与您同行吗？”在黑衣青年身旁没有看到另一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少年公子敛起眼中的光芒，心中不安与惶惑愈加浓厚，忐忑地出言相询。

　　孟星魂看着他，默然无语。少年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知晓他心中恐怕已有猜测，一时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当初跟着那人前来，看着那人将那五式刀法传于了眼前的少年，始知那日暮色昏昏之中，惊鸿一瞥的绝世刀法，名曰“五瓣兰”。

　　他惊讶那人竟真如传言一样，年纪轻轻就有了传人，更不曾想到权力帮五公子的徒儿，姓梁名襄，乃是江湖上德望极高的大侠之后。

　　身份立场的差异，仿佛于那人而言并非是值得一提之事，毫无顾忌地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在旁观之，那人看着刀法的传承人时，没有了世人皆不入心的清傲狷狂，目光专注而认真。却在传授最后的那五式刀法时，不知为何，让孟星魂在一旁看出了几分诀别之意。

　　他的沉默落在少年眼里，更加深了心上不安定的情绪，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孟叔，小侄心中有一事始终难以放下，还望您告知，师父他，是否就是……”那个名字，是江湖中的禁忌，落在他心上却重逾千钧，斯人怕是已然逝去。

　　偶然相逢一见投缘，收下他这个弟子亦是乘兴而为，师父从未说起生平来历，连名姓都不曾留下。只是那样的刀法，那般的风华，数遍武林能有几人。

　　权力帮灵堂一战天下皆惊，他不愿去想，却又忍不住猜想，隐隐有了答案却难以面对结果。

　　孟星魂缓缓开口道：“你是大侠梁斗之子，武当名宿卓非凡的记名弟子，行走江湖何人能不敬服，日后武林中必有你的一片天地，有些事何必再问。”

　　闻此言，少年的情绪却激昂起来，“即便他年纵横江湖，所能依仗的也是师父亲传的刀法，梁襄不敢忘却师恩。”

　　看着眼前红了眼圈的英秀少年，他想起那人评价徒儿时也曾叹道：有武学天分，亦有服人之能，却太重情，只怕这一生伤在情之一字上。

　　他沉默良久，慢慢地取出了一个扁平的布包，打开，
　　里面是一把窄窄的短刀，淡青色的刀。
　　五公子的青刃。

　　权力帮中人才零落，可见凋敝之相。
　　李沉舟变得偏激而刚愎自用，连赵师容也劝不动他了，负气之下离帮出走。
　　而他，只寻到了这青刃。

　　将之传与梁襄，也许会是那人的心愿吧。

　　他一生中唯一的忠义，被人怀疑设计。
　　他一生中唯一的痴情，被人弃若敝履。
　　惟有一生中仅余的那抹柔光，却给了这位萍水相逢的小徒儿。

　　转眼冬去春来，又是三月。

　　柳絮纷飞，飘飘洒洒，落了人一头一脸。少年收住刀式，仰头，眼底却掠过一缕轻惘。

　　忽听得水面一声响，绿柳荫里荡出一叶小舟，俏丽的少女明眸善睐，好奇地往岸上探望，却在触到那少年公子的目光时不禁双颊绯红。

　　我非有意相扰。

　　无妨，他点头示意，欲转身离开。

　　少女却出言叫住了他，又红着脸低下头去，声音细如蚊呐：“不知与您一起练刀的那位青衣公子近来可好，多时不曾见到了……”不过那年那月荡舟时好奇地一瞥，只一眼，就念念于心。

　　她跟着阿爹走南闯北，西子湖畔的柔润，姑苏雨巷的婉约，尽皆在她心上淡去了。江南三月，数遍清词丽句，不及杨柳风中那人半片衣袂。

　　梁襄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回望了一眼，这才发觉那少女有几分眼熟，仿佛就是几次在柳荫下偷看他和师父练刀的那个小丫头。只因一眼就看出她不懂武学，他们师徒二人并未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移开，不想堤上的翠色映入了眼帘，正是柳色最青碧时，猝不及防心已伤，尖锐的刺痛传来，丝丝缕缕，无断无绝。梁襄垂下眼帘，转身而走，心绪起伏翻滚，听不到身后的女孩在喃喃地说道这几年走过许多的地方……

　　“我看过江南最好的柳，却没有一株有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