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何所寄》颜竹佳

54、第五十四章

　　走了小半个时辰，卫灵秀将将走到西城门。
　　卫府所在的荷花胡同在北城，距离西城门颇有些距离。只是灵山在京郊西北，去往灵山，只能走西城门。

　　正因着这两日皇后娘娘去往灵山红叶寺礼佛，西城门不得随意出入，这大半条街上十分的冷清。

　　卫灵秀站在一处商铺的廊檐下，看着重兵把守的城门，寻思着怎么出城。

　　正犹豫的时候，不远处一辆马车踢踢踏踏的走了过来。说是马车，不过是一匹瘦马拉了辆没棚子的板车。驾车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卫灵秀打眼看过去，心里便有了主意。这驾车的小子，她认得。
　　“小许！”

　　眼看着马车打身边经过，卫灵秀朝那小子低低的喊了一声。
　　那小子一怔，转头看向卫灵秀，很是呆了一呆。
　　“卫大夫？！”认出了卫灵秀，小许满脸惊喜，忙勒马停车。自个儿也从车驾上蹦了下来，两步便窜到了卫灵秀身前。

　　“卫大夫，许久没见着您了，您可好啊？！”小许是个白面皮的少年，这会儿见着卫灵秀，脸上都泛起了红晕，可见是有些激动。
　　“我还好。”卫灵秀冲他笑了笑，又温声问了问他家的状况。许家住在城南，原也是商贾富户，只三年前他爹往琼州贩货时遭了水匪，几船的货没了，人也没了。小许他娘闻得这个消息，当即晕死过去，再醒来人就变得疯疯癫癫。
　　小许是家里老大，可那会儿也才十一，家里还有两个稚龄的妹妹。父母一下子都不中用，一家子便压到了他的肩头。

　　他变卖了家产，将父亲那几船货的亏空填了上去，又寻了大夫给他娘瞧病。只他娘的病瞧了大半年竟没有起色，直到瞧的家徒四壁，卫灵秀跟着她师父颜三堂从北地回了京城。那会儿这一家子都快揭不开锅了，要不是颜三堂治好了小许他娘，这一家子真要去街头要饭了。

　　后来小许他娘渐渐的好了，也能在街尾四邻接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颜三堂又瞧着小许可怜，教他认了些药材，让他上山采药送去慈济堂也能换些粮食，这一家子才缓了过来。如今两年过去了，小许也长成了大小伙子，他家中也渐渐安顿起来。

　　“我娘这两年都没犯病，慈济堂的大夫说是大好了。去岁，我舅舅从交趾那边回来了，如今我跟着他干活计呢。”
　　卫灵秀闻言，心头有些安慰。当初这一家子的惨状，还叫她心里难受了许久。瞧着当初那个年岁不大，却总皱着眉头的孩子面容舒朗，心知他也算是除了心结，便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卫大夫，这会儿还早，您这是要出城？”小许看着卫灵秀，又看了看叫重兵把守的西城门。他心头活泛，立时便猜了出来。
　　“嗯，我想出城一趟，只是没想到西城门这会儿禁严，身上也没带府里的牌子。”卫灵秀有求于他，便直说了。
　　“那不是什么事儿。”小许闻言就笑了，“您若不嫌弃，坐在我车上吧，我身上有路引，送您一趟。”小许也知道卫灵秀是尚书家的姑娘，若身上带着府里的牌子，要出城也不是难事。

　　卫灵秀心里正这么打算，便笑着应了，“你带我出城就行了，出了城就把我放下来，别误了你的事儿。”
　　“我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三两日去农户家里收些药材。我送您一程，能费什么事儿。”小许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卫灵秀上了车，怎么也不同意出城就把她放下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卫灵秀看他坚持，便也没在多说，两人这便出了城。

　　正是这会儿，霍临川将将出了厢房的门，便瞧见了大步过来的郦珩，面上便是一沉。
　　“你怎么来了？可是宫里有事儿？”
　　如今皇后娘娘进山礼佛，带走了小一半的禁军，宫里有些空虚，他便着了郦珩留在宫中，与禁军统领把守宫中。这会儿见着郦珩来了灵山，心头便有些沉。

　　“宫里没事。”郦珩忙道。
　　“那你来做什么？”霍临川闻言，心中虽定了定，面上却依旧不太好看。他这几日忙碌得很，身上疲惫，心里火气便有些大。
　　“我有事儿跟大哥说。”郦珩瞧着他的面色，有些忐忑，期期艾艾的凑了上来，心一横，便把昨日遇着卫灵秀的事儿跟霍临川说了。

　　“你真是出息了。”霍临川看着郦珩，冷声道。
　　郦珩心里也有些郁闷，当初卫灵秀见着自己跟兔子遇着狼似的，哪敢像昨日那样逼迫自个儿。可如今……郦珩心里腹诽，她现下是您心尖上的人，我哪敢跟她横。这话自是不能说出口，郦珩没法子，只找补：“我跟说娘娘是在旁的地方礼佛，没说是在这儿。”

　　“你说那地儿，出了京郊八十多里。若她真去了，再出点事儿，你等着卫尚书跟你拼命吧。”霍临川心里的火气，叫他带着点得意的找补给彻底激了出来，冷声斥道，“赶紧找人去截了她！”
　　郦珩心里一抖，想起当年卫尚书为了卫灵秀的事儿差点在金殿上碰了柱子，这会儿面色也难看起来。一边想着，忙招了心腹亲卫过来，细细嘱咐好一会儿，待心腹离去，这才松了口气。

　　转脸看着霍临川站在院子里，面上阴晴难辨，便又凑了上去，埋怨道：“大哥，这事儿虽是我办的不妥帖，可还不是因着您？当初咱们可都瞧的清楚，您对卫家姑娘上心的很，她为了您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凭谁也觉着您回了京就得去娘娘那里请旨赐婚。可咱们都回来这大半年了，您还沉着气呢！也不怨人家卫姑娘着急上火的……”
　　霍临川闻言瞪了郦珩一眼，直把郦珩瞪的缩了脖子。可他心里却总不是个滋味，半响过后，只沉沉的叹了口气。

　　郦珩知他心结，也埋怨自己有些不过脑子，沉了沉也不敢多说什么，便拱了手出了院子，自个儿回了宫。

　　待郦珩出了院子，便有卫兵前来相请，说是娘娘已起了身，叫霍将军往宝殿移步。今儿娘娘要去与一禅法师论佛，霍临川也得去守着。

　　看着已经升高的日头，霍临川将心底几分心绪压了压，这才抬步出了院子。

　　待得辰末时分，卫灵秀与小许已经到了灵山脚下。
　　小许瞧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卫灵秀，有些担忧：“卫大夫，我听说这几日灵山上有贵人礼佛，您就这么上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卫灵秀老远就瞧着山下有许多禁军卫兵，心里也有些忐忑，可她铁了心要寻着霍临川，面上便稳了稳对小许道：“不碍事，我原先与师父来过许多回，自是有些小道儿旁人不晓得。我寻条僻静的上了山，采了药草就走，不会叫人瞧见。”
　　小许还待要劝，见着卫灵秀频频往山上瞧，心知也劝不动她，只得叹着气又上了车。

　　看着小许赶着车往远处走了，卫灵秀便拎了袍角往山上去了。

　　红叶寺在这灵山上也建了两百多年了，自前朝起便是皇家礼佛的三大寺院之一。如今的主持一禅法师更是得道高僧，又格外受些尊重。
　　是以便是皇后娘娘对他也十分的恭敬。
　　两人在殿前参禅之时，也只带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宫女，再一个便是霍临川。霍临川担负着皇后的安危，进大殿前便在外头仔仔细细的巡视。

　　这一巡视不要紧，便见远处墙头那里颤颤巍巍的露出一截发髻，只一晃眼的功夫，那发髻便又矮了下去。
　　霍临川心头一惊，屏住声息，朝着那截墙头掠了过去。
　　皇后娘娘敬重一禅法师，这会儿侍卫们都离着半里远，竟是叫人摸了上来么？这般想着，他面上便带出些寒意。

　　那半截发髻正是卫灵秀。
　　她不知皇后这会儿在哪，只瞧着这边侍卫少了许多，她方才上山又崴了下脚，便想着在这儿歇息片刻。
　　哪想着，一转身便撞上了一堵“墙”，自个儿的手腕也叫人攥了起来。

　　手腕上一股刺痛传来，卫灵秀受不住，低低的惊叫出来，眼眶都有些泛红。只想着自个儿恐怕是叫人抓住了，颤颤巍巍的便抬了头。
　　霍临川再没想到，低头一瞧便瞧进一双含着泪的杏眼里，心头一颤，失声便道：“怎么是你？！”

　　“痛……”卫灵秀手腕痛的受不了，又不防备瞧见霍临川，心头也痛的抖了抖，泪珠子便掉了下来。
　　那泪珠子仿佛打在了霍临川的心头，烫的他一顿，这才瞧见她细白的手腕叫自己捏的红了起来，忙放了八九分的力气，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脸，将那滴泪珠儿轻轻的抹了去。

　　心思百转，到嘴边的还是那句话：“你怎么到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