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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神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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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多年,江浙一带在几个富饶城市的带领下,多半已开发成了半现代化的村落,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偏远小镇还守着靠山水吃饭的日子。
有一个镇子,便是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之一,它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依山傍水,仿佛四周设有天然的屏障,直到如今,依然静静地繁衍生息,守着它的秘密。
落日在山谷之间,把河水染成红色,融入那山峦层层叠叠的倒影之中,就好像一把火焰在水中,从这座山头烧到了那座山头。
一个灰衣的小男孩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河岸,边上跟着条大黑狗,正趴着看这落日余晖,一人一狗,仿佛是这画里走出来的。
“哥,我找你好久,原来你又来这里发呆。”远处跑来个小女孩,梳着羊角辫,脸圆圆的,和男孩长得很像,只见他表情里带着点嗔怒,“也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阿娘说你再不回去,定要打得你屁股开花。”男孩虽不舍这河岸,但想到阿娘要拿扫把打他屁股,小脸一皱,便一骨碌起身跟在后头女孩离开了。
两人跑跑跳跳地从小路离开,未看见身后的夕阳竟一点点,变得比往常更红更灼热,泛红的河水翻滚起来,还未等那黑狗反应过来,一下便将其卷入河中。
今日是镇子里的大日子,整条街锣鼓喧天,大人小孩手上都绑着红带子,排成长龙状,像是一条火龙腾过街巷,舞起来甚是耀眼。
男孩跑到祠堂时,阿娘已在祠堂前站着,一见男孩便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为他系上红带子:“你这娃又乱跑,祭典都要开始了,别动。你阿爹早在祠堂里头准备了。”
男孩点点头,他知道阿爹在这几个村子里的地位特殊,每年的祭典都是阿爹主持的。镇子周围的几个村落皆源于同姓,即使现在分成了几家,成了几个村落,依然是这个主祠堂最为重要,每年今日,都是这里最大的节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祠堂前已站了数百人,首排的是个分家的家主,接着是各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再则是他们的家眷。男孩与阿娘在第三排,只见阿爹身着暗黄走出祠堂,说了一番喜气的话,随后,几个壮汉在祠堂前支起一圈火,火焰中摆着一大鼎。
大鼎是祖宗留下的宝物,模样气派,花纹繁复精妙,巧夺天工,被这里的人奉为神鼎。平日鼎是供在祠堂之中,唯独这天才会让其重见天日,在火焰包围中接受族人的祭拜。阿爹照例先行站在大鼎之前,众族人皆低头作恭维状,等待祭拜开始的号令。
然而鼎前之人却迟迟没有开口,有些好奇的族人偷偷抬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只见阿爹从边上一人手中取过一木盒,小心翼翼地拂去上头的灰尘,这才清清嗓子:“命君在上,昨日翻阅先祖遗书,先祖英明,推算得数千年后今日岚儿通万物灵气,故有意示今日为禅让之日。今日,便将这祭司一职交付于岚儿,诸位可有异议?”
阿爹话一出,全场数百人,包括男孩,皆诧异地望向他。
这里的人奉鼎为神,没有族长,祭司一职相当于本家氏族的最高长者,而男孩不过十岁左右,担此重任实在令人堪忧。不过担忧管担忧,他们以先祖遗训为神旨,自然无人敢提出反对,只道是先祖英明,凡人寻摸不透其中缘由。
阿爹宣布完这个决定,就将手上的木盒递给男孩,这木盒唯独祭司才能打开,其他无人知晓这里头装了些什么。
男孩明显还未反应过来,只是愣愣接过盒子,双手捧着。而祭典还在继续,即使男孩有些不知所措,祭典还是顺利地进行到了最后。
祭典结束已是子夜,热闹的祠堂一下冷清下来,阿爹阿娘领着妹妹已经回去了,而他作为祭司还得单独进行最后的打理。风惯入祠堂,竟有些阴冷刺骨,莫名让人恐惧。男孩心中害怕,心念着早些结束这仪式,便按照阿爹说的,跪在祠堂中央,将木盒举在他胸前,颤抖地打开木盒。
“祠堂走水了!祠堂走水了!”
夜幕之中,整个祠堂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岚儿!”阿娘哭喊着奔来,却终是被阿爹拉住,阿爹面色悲痛,却只能默默站着。
这无名大火烧了整整一宿,又转眼自行熄灭,镇上的人都说,这是神在发怒责罚了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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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后,上海
从手术室出来,乔慕疲惫地脱下白大褂和手套。无影灯的光芒让眼睛酸痛不已,四小时的专注已经耗去了他大半的精神。然而,还未等乔慕将白大褂挂上衣架,办公室的门便被敲响。
“进来吧。”
门被打开,进来了三个男子,为首之人一身西装革履,戴着金边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像个律师。其余两人则是身着休闲衬衫,一个是金发碧眼的老外,一个戴着棒球帽,看不清表情。
乔慕心里奇怪,他刚毕业不久,肯定不是家属来送礼的,再看三人那股黑手党的气势,妥妥是来找茬的吧。
为首的男子待乔慕一阵打量过后,才不慌不忙地对上对方的眼神,道:“乔医生,不用担心,我们不是为治病之事而来的。”
他这么一说把乔慕给逗乐了:“找医生不是为了治病,难不成是来拜亲戚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棒球帽男子冷笑一声:“要是为了治病,能找上你?”
话外之音明显说,就你这样,还不够格给我治病呢。乔慕是学徒,听着对方的话无法反驳,只能气鼓鼓白他一眼,回道:“现在是工作时间,我很忙的,既然诸位不是为了治病,那就请回吧。”
眼镜男回头瞪了那棒球帽男子一眼,棒球帽男子面无表情地瞪回去,就好像刚才那得罪人的话不是出自他口一般。
“乔医生,我们……”
乔慕挥手打断眼镜男的话,拿起文件夹朝门外走去:“既然你们不找我看病,我就去看那些找我治病的病人了,这世道还要医生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着治病不成?”然而前脚还没踏出门口,后领便被人扯住。
棒球帽男子提着乔慕的后领,就像提小鸡似的将他拽到自己身边。
乔慕没想到这男子看着只是略有肌肉,却有这样大的力气。他怎么也是个纯爷们,少说有个六十来公斤,这人居然说提就提起来了,在他印象中,只有那些满身疙瘩肉的大块头才能做到。
男子将乔慕拽过来,面无表情地讥笑:“说说而已,这是生气了?”语气甚是无赖,配上那一脸严肃,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乔慕再次火大,扭头对着那人的胳膊就是一口。男子吃痛,甩开乔慕,乔慕一着地,想也没想撒腿奔出了办公室。
边上那个外国人正准备追过去,就听眼镜男无奈:“别追了。没想到乔家后人中也有这般小孩子心性的,腿倒挺快。李沉,看来以后有人陪你玩了。”
棒球帽男子表情依旧没有波澜,只是抽了张纸巾擦胳膊:“口水,恶心的家伙。”
乔慕拿着文件夹巡病房,却有些心不在焉,他隐约能够猜到那三人的来意,但其中又疑点颇多,让人一时理不清思绪。今天逃得了,那明天呢,后天呢,那几人没有达到目的会善罢甘休吗?
他晃晃脑袋,努力让这些念头甩出去,山重水复疑无路,船到桥头自直。
医院三楼的病房是最普通的六人一间的病房,价格最低,人也最多,来来往往的家属病人很快让乔慕忙得忘记了那些烦心事。乔慕并不是查三楼的医生,他负责四楼的二人式病房,只是今日同事小刘突然说有重要约会,他才顺手卖个人情帮小刘顶班。接下来是最东面的是几间心脑血管疾病的病房,里面年纪大的人居多。
“乔医生,你说我这手术有用没?病会好吗?”
乔慕翻了翻床头的病历,对那老婆婆笑道:“老阿姨您放心,您发现得早,手术的效果是最好的,再按时服药适当锻炼,走大街上就跟十八岁小姑娘似的。”
老婆婆嘴上说这把老骨头那里能跟二十岁比,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听见乔慕说适当锻炼,便道:“这锻炼我可不是瞎说,就是在住院这几天,凡是我能走路,天天去楼下花园里报到。”
“生命在于运动嘛。”
“说到这个,不知道隔壁病房那老头是不是刚做好手术,好几天没见他了。”
隔壁床的老阿姨大约是个嘴比脑子快的:“哎呀,听说隔壁病房一号,二号,四号床,还有五号床的这几天都走了。”
老婆婆脸一耷:“说什么呐。”那老阿姨才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忙道:“呸呸呸,当我没说。”
乔慕皱眉:“患者接二连三地去世了?”
“前天二号,四号床的走了,昨天一号,五号床的也走了。”
“没有原因吗?”
“突发脑溢血啊心脏病什么的,谁知道啊。”
老阿姨似乎也觉得这个话题太晦气,不愿继续多说,同病房四个人在两天之内接连发病而亡,怎么听怎么玄乎,如果按这样算来,还剩下的两人今天……
乔慕感觉事情蹊跷,迅速处理好这个病房的工作,走向了隔壁的病房门。
病房是东面最后一间,本来来往的家属就少,现在空了四个人,走廊上更显得有些冷清。打开病房的门,里面的窗帘拉着,病床上空无一人,病房的中间隔开了个简易的小空间,整个病房还有股怪异的臭味。
奇了怪了,不是说还有两个人吗?乔慕左看右看走进病房,病房不知为何有种阴森的感觉,就好像一门之隔,连气温都降低了不少。
打开那中间隔开空间的门,臭味更甚,原来是间简易卫生间,大概是病房配的独立卫生间坏了,老人行动不便,院方才在病人家属的强烈要求下隔开了一个空间。
乔慕捏住鼻子关上门,无奈叹了口气 ,这些患者的死亡和那些家属的胡乱要求大约是脱不了干系的。
他继续走到三号床和六号床边上,正打算翻看两位还生还的病人的病例,却只觉耳边突然呼啸过一阵风,乔慕耳边的发丝竟被这利风切断,只听啪的一声,病房的门关上了。乔慕警惕地环顾四周,病房没有人,窗帘亦没有动,病房的空气就像凝固的一般。
“谁?”
没有走廊里的光照进来,昏暗的病房只剩夕阳透过窗帘渗入的残红,仿佛地上一滩滩斑驳的血迹,空气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沉寂又仿佛伺机而动的怪物。
这里死的四个都是七旬老人,怨气应该比较轻,不会有什么鬼怪的。乔慕这样自我安慰,但手还是忍不住颤抖地拿起文件夹挡在胸口,嘴里抖抖霍霍地念叨着。他父母去世地早,祖父还没来得及教他镇鬼的法子也去世了,而他没有接手家里祖业的想法,也就没再琢磨这些,现在想来真有点后悔。
“震延生祸绝五天六,巽天五六祸生绝延,离六五绝延祸......阿弥陀佛观世音保佑,爷爷在天之灵,我这次要安全渡过此劫一定好好看书把家业发扬光大......”乔慕嘴里絮絮叨叨,心想着还是赶快逃离这是非之地吧,但当他转身,正对上一双浑浊的双目,眼白中有些黄斑和血丝,灰色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乔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