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Breeze

1、蝶恋花

　　“父王……是你杀的吧。”
　　琴声不经意间停下了，带着夜来香气味的夜风里，他悠悠捎来一句，语气好似先前与我聊起漠北的风光，平静得好不真切。
　　“你知道了么……”
　　没想到会这么快……只可惜了这未完的合奏。
　　我淡淡微笑，无趣放下碧绿玉箫，“去叫御林军来吧……我不会逃跑的。”
　　他怔怔看着我，通明的灯火里，我努力从他的脸上读出一种叫做情绪的东西，却毫无所得。静默，逼得我不安到恐惧，但那绝不是怕死，而是……
　　终于，他起身打开门，提起来时的那盏灯笼，微弱的光芒里，路向前延伸着。
　　他说，你走吧。
　　他的声音温润如常，只一句，生死之间我游走一圈，醒来，只剩眼前模糊一片。

　　离开皇宫的路上，天很黑，风很凉，而路，是那么长。
　　不知道何去何从，漫无目的，任由本能掌控，到不得不停止前行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是回到了赫连的府邸。
　　“少爷？！！少爷，您终于回来了……老爷等您很久了！”
　　命运，总是很惊人地相似着。
　　我看着朱红大门上，金光闪耀的大字，一时间，竟没有听到老人的话。

　　我叫赫连翡，当朝一品大员的儿子。
　　但那是骗人的。赫连翡之所以叫做赫连翡，是因为他找不到世上本应与他相配的那个字。
　　我还记得，那个早上，阳光非常好，照得厚实的大雪特别白亮……
　　阿娘亲了又亲我额头，在我的颈上挂上一块刻着“翡”的翠玉。我很高兴，因为阿娘很温柔，我记事开始，那是她最温柔的一天。而且，那天爹和我说话了，以前他只会给弟弟讲故事，除了骂人从来没有好好的和我说过话。
　　他说，你走吧。
　　他指着村前以往看不见尽头的小路，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透明的液体在涌动。
　　灿烂地微笑着，我用力点点头，哼着儿歌，一步一步向这不知在哪里的目的地走去。
　　没有回头，但是家里飘出的米粥香味渐渐淡了，直到最后完全没有了，我的儿歌也慢慢跑了调，没了音……没有哭，寒风里，泪水也冰封在眼眶中，留不下来了。
　　走很了久，久到包裹里的再也没有一点食物，久到脚上的布鞋湿透了穿烂了……那年的雪真大，我光脚丫子踩上去，居然一下子陷得看不见了，刚开始真得很不习惯，不过老天爷并没有折磨我很久，很快脚冻僵了，完全感觉不到难受。
　　但是，还是很饿……即使冻僵了，肚子还是会饿……
　　我看见一条大狗在啃肉骨头，旁边还有它用爪子刨开的一个馒头。
　　我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悄悄地，我靠过去，用破烂的衣服下角把它藏起来……
　　然后……
　　狗不停狂吠起来，朱红大门里涌出好多人……
　　拳脚落在我的身上，奇怪腥味的液体在嘴里流淌，很不舒服……

　　醒来的时候，寒风呼呼地吹着，我艰难睁开眼睛，远远看着那扇大门，房檐下还有一块匾，金灿灿的。
　　“在想什么？”
　　“……不知道……那是什么字……”我看着那几个金灿灿的大字，突然想起来，我没有念过书……我快要死了吧……早知道，弟弟念书的时候，偷偷跟去私塾看看也好啊……
　　那老者似乎对我的话有些惊讶……那之后，他把我带进了那扇门里。

　　我应该感谢他和同僚的一时兴起，对一个路边乞丐死前的遗言下了赌注。
　　他赢了，或者说，我赢了。
　　我活了下来，不仅如此，在当朝赫赫神威的赫连将军栽培之下，我这样卑贱的人居然也成了一代侠客，威名远扬。
　　可是，我始终不能成为在天空中翱翔的雄鹰。
　　我有心疾，自小就有，再强健的体魄也改变不了随时可能死去的事实。
　　比起雄鹰，我更像是斑斓的蝴蝶，追逐生命里每一次短暂的美丽，然后……死得不留痕迹。
　　我并不怕死，真的……只是喜欢美丽的东西，非常喜欢……

　　那天傍晚，灯火未上的时候，师傅来到我房中，他说，杀了当朝皇帝。
　　于是，当天夜里，皇帝的头和身体再也连不上了。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师傅能满意对我而言更为重要。
　　是这样没错，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我见到了他。
　　我在房檐上趴着，久久不能离开，只为看他抱着尸体悲伤的样子……
　　“父皇！！父皇！！……”听见他痛苦的喃喃自语，我的心被一刀一刀地凌迟，泪水滑落下来，几乎滴到他的衣物上……
　　我不该哭的，因为侠客只流血，不流泪。

　　那像是一个魔咒……
　　回到府里，无论怎么摆弄我最喜欢的花草，也心不在焉。
　　思念逼着我，一而再，再而三，夜探皇宫，直到被他发觉，成为朋友，秉烛相对，无话不谈。
　　当朝皇太子崔息，我生命里最美的花，就那样出现在我的身边。
　　然而，我知道……那一天会来临的，因为我不仅是豪侠，也是刺客。

　　进了书房，和师傅的争执无法避免，因为他的命令是杀死当朝皇帝……再过十几天，崔息就要登基了，即便那不是他所想……
　　——翡，我觉得压力很大……
　　——你觉得，我能当好皇帝吗？
　　——你会帮我吧……
　　比起权术政治，他更擅长诗词歌赋，像深谷的兰花般洒逸优雅的诗人。
　　“师傅……放过他吧，求你了……”
　　“师兄，别再惹师傅生气了……”小师弟不曾见过我这般执著，慌了神。
　　“……师傅……爹！”为了他，我不惜用这样的方式换取廉价的怜悯。
　　“你！为父这么多年都没等到你这一声，为了他你竟然……好好好，你要我放过他，他会放过你？事已暴露，他可认得你张脸，难不成要老父为你陪葬？！！”
　　“这有何难……”我轻逸挥开长剑，在脸颊划开长长的口子。
　　师弟惊喘一声，扑上来死死压住我欲划第二剑的手臂，“师兄！！有话好商量！”
　　赫连被吓住了，半晌，缓过神，长叹一声，“你这孩子，从小想法就很奇怪……罢了罢了，量他一时还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夺下我手里的剑，惋惜地抚摸我带血的脸庞，“这绝世的好容颜，你怎么舍得？……翡儿，爹绘治好你的……”
　　赫连带着复杂的表情走出去，嘴里还反复念叨着神医神药之类的。
　　“师兄……这么做，可值？”凤师弟还略有些稚气的娇好面貌一团不解神情。
　　“吟章，”浅笑，却有些疲惫了，“等你遇上了命定的人，定然不会再问这样的问题……”

　　当夜，在凤吟章的帮助下，我逃离了赫连府。同时，江湖上，赫连翡也销声匿迹了。
　　得到赫连的允诺，我知道他暂时不会动崔息，或是力量不足时机未到，或是崔息真得还不在他眼里。
　　但是，他会怎么处理我……我不愿意冒险，尤其是在不能死的时候。

　　在偏远的地方，安下“一方居”，从此过上闲云野鹤，避不见客的生活。
　　我猜想，这样的生活，崔息一定喜欢，只是……他怎么可能和我一起归隐？皇帝，是很忙的……
　　悠闲之余，也会听听凤师弟带来的消息，什么南方水灾他治理有方，什么西域使团闹事他处理得当，哪年他娶了几宫嫔妃，后位悬空，哪年新添了几位皇子公主……零零总总，我记在心里，无人的夜里拿出来消磨时间。
　　崔息，皇帝当得很称职啊……
　　这样夸过他之后，吹上一曲，权当身处皇城集万千尊荣于一身的他还能听见。
　　他，还会弹琴吗？……那样清越的琴音……

　　又过了几年，时间流淌着，谁也不曾在意，可是慢慢的，我们都老去了。
　　心疾偶尔发作，却也不见恶化。
　　师弟还是会来看我，带来的消息也总是喜忧参半。
　　有时，我会有一辈子就这样了的错觉……他当他的皇帝，而我也要安生当个等死的过期刺客，互不犯着，百年之后，黄泉路上，相视一笑泯恩仇……也是不错的选择吧。
　　可是有一天，师弟却告诉我，以后他不会再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师兄，我骗了你……我没有办法，他拿住了我的命脉……”
　　原来，师傅早就找到了我的住处。
　　原来，师傅花十年的时间腐朽了皇朝的根基，联合外族攻破了皇城。
　　原来……
　　急促的呼吸里，心，绞在一起，好痛……

　　我要去见他。
　　最美丽的花啊，今生已不奢望能在一起，可我还欠他一条命，欠他那个阴冷夜晚细细的哭泣声……
　　出发前，我散尽身上微薄的银两，一把火烧掉“一方居”。
　　我知道，我再也用不着了。

　　我扔掉了鞋子，就像来时那样，一步一步走回皇城。雪地冰冷的触觉，让我想起小时候，那漫无目的的前行……可是这一次，崔息，他在等我。
　　……我很高兴。

　　外族占领下的城门前，萧瑟得几乎辩不出皇城繁华的旧貌。
　　我静静站着，风雪里，任由漆黑的长发披散，和素白的衣袂翻飞起舞。敌国的士兵将我团团包围，没有援兵，陪伴我的，只有身侧斜插入雪地的长剑。
　　城门楼上，崔息看着我，一如多年之前的那晚，一语不发。
　　“赫连翡！！你……妄我养育你成人，你就是这么报恩的？！”赫连将军气得大叫。
　　我看着他，双膝落地，狠狠磕了个头，“对不起，阿爹……但是，我要带他走。”
　　“你！”
　　起身，抽剑……
　　刀光剑影里，血染红了漫天的雪花，花落到地上，融进温热的血浆，片刻无影无踪……
　　崔息看着，只是轻声叹息。
　　于是我便累了，不是因为那一队一队不停涌上的士兵总也斩杀不尽，只是……崔息，他不喜欢吧……
　　他那么爱干净……他说过，喜欢无暇如玉的雪景……
　　抽痛，从心尖开始扭曲着蔓延开……
　　我喘着气，挥开纠缠我的刀枪，一心只想靠城下更近一些。
　　崔息，说说话吧，我想听你说……
　　崔息看着我，张了张嘴，隔得太远，我没听清楚。
　　于是，忍着心痛，缠斗中再向前两步，“崔息？！”
　　.“小心！！！”我听见他大叫。
　　噗！——
　　长长的红缨枪穿过我的身体，有什么东西汩汩流出来……伸手在胸前一抹，手掌一片血红。
　　一阵寒风刮过来，身体前后摇曳了一下，失去力气，跪坐下来。
　　真奇怪……心，反而不痛了……因为我就要解脱了吗？
　　几个士兵妄图乘人之危，被我斩去了头颅，更多的人围了过来，却不敢妄动。他们知道，面对垂死的困兽，尽可以耐心等他失去斗志。
　　而我，只想看着他，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不被打扰。
　　“够了……”崔息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漂亮的眼睛里尽是悲悯和不忍，“朕赦你无罪。”
　　鲜血，自口腔溢出来，从我消瘦的下颚，不断滴下来……
　　你不怪我了？……太好了，小息……
　　好冷，周围越来越暗……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有些模糊……是错觉吗？身下的雪地变得好红……
　　我尽力仰着头，用对不准的焦距寻找城楼上的小息，看见泪水从他明亮的眼中滚落，他惊恐看着我，大叫着，……可是我听不见……
　　最后一次，我看着他的口型，那是一个“翡”字……
　　十年没听过了……好想……再听一次……
　　下个瞬间，他挣开了钳制他的外族，纵身跃下城楼，身姿缥缈如仙子下凡。
　　我痴迷看着……
　　这世上，最美丽的花，我唯一爱着的花，一生一次，用他的方式为我绽放，比想象中更加壮烈绚丽……
　　安静地落到地上，他不再言语。他的血在雪地上流淌，一点点向我蔓延过来……
　　小息啊……
　　我微笑着，垂下头，血像一根细线从我的唇间落下来，滴在染满了他的血的白色大地上，艳得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师兄！”闻讯十万火急赶来的凤吟章唤我，声音有些撕心裂肺，我转头看过去，他的身侧还伴着娇悄出尘的可人儿……原来如此，你也找到你的花了吗？
　　“真好……”
　　我灿烂笑着，俯首一寸一寸向前爬去，直到触及那具还有些温热躯体……
　　小息……
　　闭上眼，我听见漫天的雪花里雨一般的利箭迎面而来……

　　若有来生，不要长相忆，只求不离弃，一起看日升日落，听鸟唱蝉鸣……
　　若有来生，像蝴蝶一般短暂也可以，如果还能遇到你，我唯一爱过的花……
　　那时，请牵着我的手，不要让我……离开你的身边。

　　想问问，- -那个扫黄打非过去了么……orz||文，现在到底要写成什么样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