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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三 章 ...

  •   第三章、

      难以置信的不只有沈枢的秘书,润恒科技此次的项目主管更是被这一消息震得灵魂都要移位。

      本来一直到前一晚睡着之前他都还志得意满。中标的正式通告虽然还没出来,但评审会上最高分已经拿到手,依照以往规矩,润恒科技这次竞标就已经等于成功。既然成功,免不了要请参与帮忙的人吃饭喝酒。润恒科技同另两家陪标的企业早已是多年合作关系,项目主管深谙人情之道,当晚就约了陪标的两家项目负责人吃饭,几个人一直尽兴喝到大半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各自醉醺醺地回酒店。

      哪知刚躺下还没三个小时,项目主管就被一通电话惊得脑壳都要炸掉。

      然而,等他气势汹汹冲去钟酉酉的酒店房间准备问责时,后者居然还在气定神闲地通电话。

      项目主管瞪着旁若无人,丝毫不准备立即挂断电话听训的钟酉酉,只觉得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都快要爆了。

      他的耳力功能完善,自然能听出来电话另一端是钟酉酉在辅江大学读书时候的老师。两人的对话内容在当下情境听来简直琐碎又无聊,无非是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另一端说完自己,又提到钟酉酉的博导褚老师,说什么因为准备参加明年的院士竞选,褚老师正赶着把手头几个国家级重点课题项目在年前结掉,以至于这段时间忙得根本见不着人云云。

      项目主管听得全程冷眼,那点不以为然只差没明晃晃写在脸上。

      作为在润恒科技工作多年的老员工,他自然也是知道钟酉酉那漂亮到常人难以企及的学历表的。
      辅江大学,少年班,直博生,这几个名词无论哪一个拎出来,都足以傲视众人,钟酉酉一人头顶三大光环,三年前甫一入职润恒科技,自然而然聚焦无数目光。那时候不出两天的时间,整个公司都知道有个神仙级的应届毕业生进了润恒研发部,是个年仅二十岁的小姑娘。

      不出半年,这个神仙级的应届生就闹出没完成标书,还无故失踪,导致公司错过参标的乌龙。

      再后来,更是把甲方无缘无故推进喷泉池;乃至现下,甚至都到了向甲方主动揭发围标的地步。一桩接着一桩,项目主管简直气到咬牙,那点滤镜早就碎成粉末不说,甚至想向辅江大学投诉,什么少年班,什么直博生,难道就培养出这么个神经病一样的怪异玩意儿?

      钟酉酉像是浑然不觉项目主管快要熔穿的目光,又心安理得聊了一刻钟,才挂了电话,抬起头来:“您有事?”

      “有事?你还好意思问?你做下什么好事自己不知道?”项目主管脑袋嗡嗡地响,“揭发我们自己围标,嗯?你是不是有病?你图的什么,啊?”

      钟酉酉平静地看着他。

      “围标的事,润恒科技做都做了,”她说得缓慢清晰,“还有什么好怕说出来的。”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围标那是心照不宣,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项目主管想都不想,说得怒目圆睁:“你是不是跟润恒科技有仇?有仇你走啊,在这祸害谁呢?你揭发围标的时候想过后果没有?知不知道围标的事一捅出去,会惹出多大的麻烦?责任你背得起吗?甲方是你一个小员工能得罪得起的?合作伙伴那边的麻烦你圆得过来吗?我们好端端丢这么一大单业务,回头怎么跟总部交代?公司得费多大劲才能找补回来?”

      “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有心情打电话,”项目主管恨恨道,“这事单凭我压不下来,你自己想想回去后怎么跟部门主任甚至是总经理汇报吧。”

      钟酉酉奇怪地看着他。

      “当然压不下来。我既然揭发出来,肯定是希望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了。”

      项目主管差点气到倒仰。

      他连声说了几个“好好好”,连方言口音都带了出来:“你想闹到什么地步?知不知道现在你就已经是自断前途了?今天这事要是能压下去,兴许你还能留在润恒,不过以后晋升是想都别再想;这事要是压不下去,你别说得走人,就是想找个下家,人家一听你在前东家作过这种妖,还有哪家敢收你?”

      钟酉酉丝毫不为所动。

      “我不觉得你们能把这件事捂下来。”钟酉酉眼波平静地对视回去,微微冷笑一声,“到了跟总部汇报的地步时,烦请记得,我要求当面参与。”

      项目主管当场被钟酉酉气到面色铁青,一边还得马不停蹄去找甲方,尝试尽量作沟通跟挽回。

      只不过他区区一个项目主管,也自知人微言轻,评审会上跟沈枢一句话没搭上,事成之后沈枢也没首肯吃饭,现如今事情大条,虽然是恭恭敬敬拜访,内心早就做了被冷遇的准备。然而没想到,刚迈进大楼,就被沈枢的秘书领进了宽敞通透的会客室,没过一会儿,就见沈枢皱着眉走了进来。

      拜会得这么顺利,项目主管甚至感到诚惶诚恐。

      沈枢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他刚走马上任没几天,要想尽快摆脱根深蒂固的浪荡少爷形象,抓住这次机会杀一儆百,无疑是树立威信的最快方式。况且事情已经闹开,人人盯着,徇□□理是下下策,秘书早上为此苦劝良久,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沉迷美色要不得,他要还是个男人,就得严明公正地处理此事。

      沈枢听完半晌不言语。第一反应却是感慨,他果然不及叶丞当年哄孩子的半分本事,昨晚那番苦口婆心,看来全被钟酉酉当成了耳旁风。

      围标换句话说,其实就是几家投标方私下串通竞标。沈枢从秘书那听完解释,很快反应过来之前秘书提的那句容聚技术在本地要价向来偏高,大概率也是三家协议商定后的结果。这种事既然被曝光,轻责与严惩全取决于甲方,而借机深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立威方式,沈枢心里很清楚,但毕竟事关钟酉酉半生前途,他又一直打不通叶丞电话,这才迟迟没表明态度。

      两人在会客室寒暄几句,还是进入了正题。

      沈枢脑海中想法纷乱,说出来的话却稳而慢:“揭发围标的材料我看过了,证据确凿。”

      项目主管不由坐直了身体。

      “这件事传播范围很广,不处理不可能。虽然目前还没定论,不过对润恒科技最轻的处罚,也得是把这次项目的招标结果撤回来。”沈枢瞥过去一眼,“你们那点小把戏,是该收敛收敛。还有,那个揭发的小姑娘,你们后续准备怎么对待?”

      项目主管本来心有惴惴,听到沈枢言语轻描淡写,立即觉察出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当下来了精神,正准备立个信誓旦旦的保证书,沈枢的电话响了起来。

      沈枢只看了一眼,就起身出了会客室。

      等过了五分钟再回来,沈枢握着手机若有所思,再看向项目主管时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态度。

      “围标事件影响恶劣,会从严约束管理。此次机械臂项目会撤销原先的评审结果重新招标,之前跟润恒科技合作的项目也会进一步评估预算的合理性。另外,润恒科技以及另两家陪标单位会被加进黑名单,相关信息也会告知合作企业,在没有得到进一步许可前,不得再参与竞标。”

      断前绝后,这是最严厉的处罚。

      项目主管没想到只一通电话时间,沈枢态度竟会产生如此强烈反差,忙起身要求情,沈枢却连这点时间都不给,抬手按了通话键:“李秘书,送客。”

      其实同样想不通的还有沈枢。

      他方才接到的是等待已久的叶丞电话。沈枢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前情告知,电话另一端却只思量了片刻,就言语冷淡地让沈枢不用考虑别的,公事公办即可。

      沈枢完全没料到叶丞是这么个态度,张了张嘴,强调说:“我要是公事公办,那这事可就闹大了啊。”

      “嗯。”

      沈枢生怕他刚才没听清楚,再次提醒:“这件事,可是钟酉酉揭发的。”

      “我知道。”

      你知道个啥?你知道这么一来钟酉酉未来几十年前途就断送了吗?你们俩究竟是结了多大仇,三年过去了还这么你死我活的?况且为难一个小你六岁的小姑娘,你还能算个男人?!

      沈枢满腹的话想说,另一端却以在忙为由,很快将电话挂了。

      沈枢无法。

      徇私于他毫无益处,暗示可以对润恒科技网开一面,归根结底也不过是看在当年叶丞照顾钟酉酉的份上。现如今连叶丞都发话,他也就没什么好说,回去后三言两语就将润恒科技的项目主管打发走人。

      只是到底不太放心,沈枢晚间还是给钟酉酉去了通电话。

      那边照例是冷淡嗓音,开口便说:“如果你也是来教育我蓄意揭发属于无脑行为之类的话,现在就可以挂电话了。”

      沈枢:“……”

      沈枢唉了一声:“什么叫做也?有谁跟你说了这话?”

      “许多。从回到润恒科技到现在,项目主管,部门主任,还有财务法务跟商务部门的一些什么人。”钟酉酉语气恹恹,“一个又一个说个没完,要不是今天总经理出差不在公司,我可能到现在都还没被允许下班。”

      沈枢默然。

      想也知道钟酉酉回去润恒科技后日子不会太好过。毕竟是凭一己之力毁去润恒科技大半修为,管理者未必能痛定思痛,怒火却势必会烧到揭发者本人身上。沈枢想起前一晚,本来都已经跟她提醒过小姑娘孤身在外不要故意惹祸上身,禁不住又叹了口气。

      “不是说这是无脑行为,只是一个人能量有限,做事情要估量后果的呀。”

      仅凭一人单枪匹马就敢挑战行业默规,如果是旁人,可能还会对这份孤勇肃然起敬,但如果是一个既无背景又无根基的小姑娘,全靠一份固执冲动行事,以沈枢的成年人角度,并不认为应该提倡。

      电话另一端却传来轻轻一记冷嗤。

      “后果?”

      钟酉酉微微冷笑:“我之前说过,毕方集团近期人事调动频繁,你不记得了?”

      沈枢眼皮微微一挑,听到钟酉酉的言辞倏然间变得冷静。

      “从毕方集团的内网公告来看,两个月前,毕方集团审计总裁明升暗降被调往海外,随后新任审计总裁由外部空降,之后不久,总部技术中心本来快到退休年纪的副总突然提出离职,再之后,一家子公司的研发主任在企业年度内审之后不久,也主动提出了离职。如果说这些还能用正常人事变动来解释,那么半个月前,另有两家子公司总经理同样在年度内审之后被调职,并且也都是明升暗降的架空,就很难不让人怀疑,最近毕方集团的屡屡动作,跟内审审计有关,且饱含深意。”

      “虽然凭我的级别,无从打探变动内情,但至少也能确定,既然都是技术与研发部门的高管被调动,那内审针对的就跟项目工程方向高度相关。既然如此,如果说揭发围标需要契机,那么在当前集团可能对项目工程问题微妙敏感的阶段,无疑就是最好的时候。”

      钟酉酉静静说:“这才是后果。我早就想得很清楚。”

      沈枢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明明三年前的钟酉酉对这些都还一无所知。甚至以其当年耿直性情,对这种复杂暗涌始终抱有坚定排斥。这三年不知发生过什么,竟能让一个小姑娘从双耳不闻窗外事变成主动搜寻信息并且能够窥一斑而知全豹,将局势解析得明白通透。

      沈枢沉默半晌,轻吁一口气,软着语气说:“可是,酉酉啊,把事情闹大,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对你自己哪里有好处?”

      钟酉酉漫不经心笑了一下。

      开口时她的嘲讽意味十足:“比起操心我,你还不如多多操心你自己的下属。这次多关节机械臂项目润恒科技能中标,还不知有几个甲方的人在里应外合呢。”

      沈枢心中一跳。

      围标虽是投标方之间的私下协议约定,但如果没有甲方在招标之初故意设置严格竞标条件,作为筛去其他潜在竞标企业的壁垒,围标过程其实未必顺利。因此,围标一事,基本跟甲方也很难脱得了干系。

      沈枢虽是个外行,这点门道稍微想想倒也很快就明白。没等讲话,听到钟酉酉又凉凉一句:“再者,润恒科技被针对,被从严处理,不是你亲自下的指示吗?”

      “……”

      “据主管讲,两人会面之初你似乎有心放润恒科技一马,可是等中间出去接了通电话回来,态度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弯。”钟酉酉吐字缓慢,语气却迅速转冷,“这不免让人好奇,你那一通电话,究竟是谁打过来的。”

      沈枢心下一惊,钟酉酉已经语气极寒地念出了名字:“叶丞,是吗?”

      沈枢:“……”

      见人被哽得严严实实,钟酉酉冷笑一声,直接挂了电话。

      此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钟酉酉的日子都肉眼可见地不大好过。

      围标事件一出,润恒科技自下而上第一反应不约而同都是隐瞒。最初本来还想瞒住总经理,后来又想瞒住总部,直到一周之后瞒无可瞒被总部得知,集团老总虞松石当场动怒,亲自下令彻查润恒科技违规操作。

      再之后,正如钟酉酉所料,集团内审人员进驻子公司润恒科技,将会议室大门一关,以围标事件为基点,一查就是整整两个星期。

      而钟酉酉作为始作俑者,不止见恶于上级,同样也难以受到周围同事的待见。

      只是这几年她所受到的待见本身也不太多,对此表现得并不在意。周围人都在因突击内审而人心惶惶,忍不住互相打探的时候,只有钟酉酉一人以戴罪之身,既无所事事又无人交流,每天上班基本就是独自泡网,下了班就准点走人。

      过了二十来天,润恒科技这场发酵深远的围标事件,终于要落下最后一只靴。

      润恒科技总经理连同部门主任以及当事人钟酉酉,在接到总部通知的次日下午,驱车前往邻市毕方集团总部,准备向集团研发总工程师郭兆勋作最终的事件汇报。

      说是汇报,实际上无异于一场裁决。再结合这些天集团针对润恒科技的一系列动作,想也知道裁决结果不会太乐观。两个上级因此一路都坐立不安,唯有钟酉酉面色平静,在接近三个小时的行程后,车子最终抵达总部大楼前时,甚至还颇有兴致地四处打量了几眼。

      已是下午西斜时候。钟酉酉安静抬眼,上望,毕方集团总部大楼乌沉利落的立面高耸矗立于穹宇之下,初秋日光聚焦其顶,增辉溢彩之时,愈发彰显出其作为地标式建筑的凛然与庄严。

      这是毕方。

      撇去种种暗涌不提,这里依然毋庸置疑代表了国内高端机器人研发的最高水准,是包括辅江大学学子在内,任何一位胸有丘壑的毕业生心中无可比拟的殿堂。

      钟酉酉无声静立两秒,才跟随他人脚步进入大厅。

      有秘书前来迎接,领着几人上行,一直走到尽头一间宽敞办公室前停下。因级别有差,在得到会面许可后,两个管理层先行进入办公室作汇报,钟酉酉则留在门外暂等。

      过了良久,润恒总经理才面色灰败地走出来,示意钟酉酉自己进去,身后还跟着个几乎都要站立不稳的部门主任。

      钟酉酉瞥了两人一眼。

      很难想象研发总工程师郭兆勋说了些什么,才能将两个见惯职场风浪的中年人教训得宛如一对鹌鹑。毕竟在新闻媒体的报道中,乃至在润恒科技的一众员工心中,郭兆勋的形象一向开明大度谦和有礼,是位宽以治下,口碑极佳的集团高层。

      钟酉酉这么想,一边象征性敲了敲门,推开厚重深色门板。夕阳将整个办公室都铺笼出一层淡淡怀旧意,钟酉酉将门板在身后轻轻合上。

      她预想过无数种跟郭兆勋对话的情境,或文或武,无一不是牙尖嘴利当仁不让的场面,眼前一幕却让她定在原地。

      入目所及是极年轻的一张脸。不足三十岁年纪,头发乌黑利落,皮肤偏白,薄薄一副镜片之下,白衫长裤的着装简单而熨帖。自宽大桌案前抬起眼的一瞬,恍然似回到八年前,两人重逢又初见,一双眉眼一如当下这般锋利又沉静,在见到钟酉酉时,轻轻放下手中文件。

      ——这不是郭兆勋。纵然有千万整容师,也绝不可能将郭兆勋雕琢出这样好看的一张脸。

      可是,钟酉酉也从未想象过,时隔三年,她会与叶丞于此情此景相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三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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