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月光下的烟花》磨豆子的周小沫

3、当然是她

　　亭子外。
　　“皇上！”撕心裂肺的声音。
　　皇帝也不记得他有多久没听了。
　　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看见他就急着跪下，呼喊着他，连滚带爬地到他的脚下。
　　“皇上，皇上，皇上”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紧紧抱住他的腿，泪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皇帝一一扫过亭旁的众人，淑妃，大阿哥，玉璐，罗云，罗鹏，月格格。
　　淑妃满脸是泪。大阿哥满脸悲戚。玉璐和月格格也泪眼汪汪。
　　而脚下的女子……
　　他曾经给过万千荣耀的女子。曾经不可一世，傲气凌云的女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她的脸真苍白。这么多年不见，好像她的样子还是没有怎么变，更漂亮了。
　　“冷不冷？”皇帝俯下身扶她起来。
　　他的声音仍是一贯的清冷。神色也未有多变。齐妃却哭得更厉害，使出浑身的力气抱住皇帝，“皇上……皇上……”
　　“外面冷。永非你送你额娘回去吧。”皇帝轻轻地推开她。
　　“皇上，你不要离开我。不要，你陪我好不好。皇上，我错了，你原谅我吧。皇上……”齐妃语无伦次地叫喊着。抓住他的衣袖跪着求他……
　　“一会去看你”皇帝轻轻地扒开她抓着他衣袖的手。“你先回去。”
　　“不，不要……”齐妃又抱着他的腿，失声大叫。
　　“你可真是一点没变。”皇帝忽然向她笑起来。
　　那笑容太灿烂，看得一众人都呆了。连一旁的淑妃都有些嫉妒。其实皇帝向来都是那样的人，他对人好一点点，就能让人如沐春风，只是他，很少对人好了。
　　“朕的披风呢？”后面忙有人送上。皇帝扶起齐妃。为她披上。携着她走到亭子里，又扶她坐下。
　　“叫人送暖炉来”皇帝轻声吩咐，“再叫御膳房送些酸甜的好看的菜色来。”
　　“朕记得你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每个菜”皇帝给齐妃整理好碎发才坐下。
　　那刻的他们，倒是像才子佳人。淑妃虽然心里有些酸楚，却想着示意大家退下。
　　这时候却听见皇帝说，“你们都来坐。”众人却是不知所措。
　　“淑妃，坐朕身旁来。”皇帝朝淑妃柔柔一笑。淑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融化了，缓缓地走过去，被皇帝一手抓住。
　　“来，都坐。玉璐也坐。”
　　待众人都依次坐下。
　　皇帝轻柔地说，“朕刚想起齐妃和淑妃刚入宫的时候。也是你们这般孩子的大小。白驹过隙，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皇帝依次望向齐妃和淑妃。“只是你们都还是这么好。朕待你们却不好。”
　　“皇上待奴才一直都很好。”淑妃柔柔地说。说完却觉得有点不对。她是厚道的人，生怕会让齐妃想多。正想解释。
　　却听到齐妃哽咽声，“皇上待奴才也好，是奴才自己不好。”
　　“不是你的错。”皇帝轻轻地拍齐妃的手，带点宠溺又有些恶作剧地，“是她不好。”
　　“皇上……”齐妃听到皇帝的宠溺声，控制不住地把头靠在皇帝胸前，轻声哭泣。“那皇上为何这么多年不理我？我还以为皇上为了那个小……皇上……我不是……我……”
　　皇帝微微一笑，未置一词。淑妃却觉着有些不对，虽瞧着皇上仍神色自若，还是不免小心地说，“齐妃病了多时，一直思念皇上，说话才有点莽撞，皇上千万不要介意。”
　　“不会呀。”皇帝笑意更甚。他的神情，倒有些像在恶作剧的孩子。
　　淑妃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天。那时她已当了皇帝三个多月的妃子，对皇帝的敬和怕多于爱。
　　那日她在园里赏花，忽地感觉一只手从头顶上下来，吓得一身冷汗。惊得回头，眼前却是一张大笑而又无辜的脸，听得那个人乐滋滋地说“胆子真小”。她看的的样子看得呆了。那个人却顷刻之间又换了柔声地言道“吓坏了吧，朕抱抱就好了。”
　　她一直都记得那个温暖的怀抱。那天她好像第一次敢于正眼看她的夫婿，也爱上了那个英俊又可爱的夫婿……
　　望着那个她爱和又敬的一国之君。她有点想把头靠在她夫婿的肩上。想想却不妥。她谴责着自己那刻的自私，却无比心酸地想，她真是应该不答应大阿哥他们的恳求，把齐妃迎在这里。而应该单独地享受她夫君的温柔和爱。
　　不多时，皇帝吩咐的菜肴上来了。
　　皇帝松开握着淑妃的手，转而用手轻轻摸着齐妃的头，温柔地责骂，“你都快睡着了。快起来，有你爱吃的菜。“
　　齐妃却靠皇帝靠得更紧，娇嗔满满“你喂我。”
　　皇帝轻轻地摇头，似无限宠溺地说“永非，瞧瞧你额娘。玉璐，你可学学。”
　　一句话，却说得三个人不好意思。
　　齐妃用手撑着皇帝坐起来。
　　月格格只一直听说皇帝不见齐妃，大阿哥跪了整一日求皇帝，玉璐、罗家兄弟都忧心忡忡，才同他们一起求淑妃带齐妃来见皇帝。今天见了如是光景，到觉得被蒙骗了，瞧着皇帝倒是冷落了淑妃，满心不乐意。看着平日里不苟言笑，对淑妃只有相敬如宾的皇阿玛，如今对着齐妃有说有笑，关怀备至，更是怒火攻心。稀里糊涂地便生硬地说“皇阿玛，我额娘也要喂。我也要。”
　　淑妃听了脸不由一阵青一阵红。“这丫头瞎说什么。”
　　皇帝只是笑，“你们可真麻烦。”
　　淑妃慌忙跪下，“皇上恕罪，月格格不会说话。都是奴才教女不严……”
　　“快起来。”皇帝扶起淑妃，脸上仍挂着浅浅的笑，“朕只是开玩笑而已。”
　　“只是啊，”皇帝微微摇头，似无限惋惜。“朕本来只是想跟淑妃好好吃顿饭，后来看到齐妃，想着跟你们一起，好好地吃顿饭。”
　　他的目光扫向每个人，“朕想让你们都开心。不过看来做不到了。”
　　月格格一听便急，“皇阿玛都是我的错。我……我不该……”
　　“没事，就算你受得了，朕也受不了。”他的脸上还带着三分的笑意，语气也依然和善。却听得齐妃一阵心寒。她几乎下意识地抓住皇帝，快要哭出来，“皇上你不要走。”
　　皇帝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她，脸上刚恢复的红润已褪得一干二净。
　　皇帝索性半转身子对着她，“朕不走。可你说，朕留下做什么呢？”
　　齐妃一愣，不知所措。
　　“皇上……你还是怪我。”齐妃泪如涌泉。
　　“怎么一直这么想？”皇帝微皱眉头，嘴角却藏着一丝笑意。
　　“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嗯？”
　　“你，你以前……你，你今天……我……我一直以为你今天看见我会大发雷霆，我都想着怎么哀求你让你原谅我。可你没有怪罪我，也没有生气。还对我这么好，我以为……以为……可你……你……你又……你，你受不了我吗？”齐妃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刚刚的欣喜和快乐都飞走了，恐惧和担忧又重新包围了她。
　　皇帝默了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慢慢说，“朕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少年天子了。朕如今，只想着天下安宁，后宫和睦。”皇帝顿了顿，“朕本是不想见你。可今日见你如此，心有不忍。瞧着淑妃他们处心积虑地帮你，朕亦不想他们难过。朕只想你能好好养病，安稳地度过余生。”
　　“皇上，你，你什么意思？你还是不要我？你要我好好度过余生……是你……你想我此刻就死吗？”
　　“齐妃你在乱说什么？”淑妃慌忙斥责，一边却又劝皇帝“齐妃她只是……”
　　“不用你管。虚情假意，跟那个小贱人一样。“齐妃挺直了腰身，怒视淑妃。
　　齐妃说完便后悔了，她想跪下，一个不稳，稀里糊涂地扑倒在地。“奴才该死，奴才说错话，皇上别生气。皇上不要不理奴才……奴才该死”
　　皇帝轻叹，“朕不生气。倒是挺难过，把当年心比天高的齐妃弄成了这样子。”
　　“皇上，你真的不生气？”齐妃的眼里似乎瞬间注入了万丈光芒。
　　“不生气。”
　　“您终于知道了，那个小贱人就是该死，都是她。您终于明白了，还是我最好。是不是？是不是？”
　　“是。”皇帝似乎从谏如流。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齐妃紧紧地抱住皇帝的腿，欣喜不已。
　　“永非，你额娘累了。送你额娘回去吧。”
　　“是，皇阿玛。”
　　“皇上，你不要我了……皇上……”齐妃紧紧抱着皇上的腿，“我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
　　“朕改日去看你。”皇帝朝她灿然一笑，“言出必践。”
　　“可今日太晚了，夜里风寒，你受不住。让永非送你回去吧。”皇帝把齐妃拉起来。“听话，要不朕以后不见你了。”
　　齐妃呆呆地站起来，由永非和玉璐搀着，向皇上告了退。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转过头，皇帝居然站了起来，看着她，朝着她笑。她觉得自己该说点别的什么，却仍控制不住地问过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我和那个小……和那个人比，您更喜欢谁？”
　　皇帝不言语。
　　“是她？对不对？”
　　“朕不知道。”
　　“如果当年是她害死了我，您会不会也一直不理她？”
　　“她不会害别人。”
　　“如果呢？”
　　“她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如果她像我一样，丈夫被人抢走，她就会的！因为她没能力，她才没有！那个小贱人还一直装善良，贱人。”
　　“齐妃，当年如果她害死了你。我兴许会杀了她。”皇帝的笑容早已褪去，脸上徒增了几分冷酷，“你是妃子，你的父亲更是朝中重臣。她一介宫女敢杀妃子，以下犯上，朕必会赐她死罪。至多，心存怜悯，赐她自尽吧。”
　　“那，您更喜欢我。是不是？”
　　“朕喜欢你的高傲，喜欢你的撒娇。嗯，还有，喜欢你粘着朕。很给朕作为男人的成就感。”
　　“那您现在喜欢我吗？”
　　皇帝不语。
　　“不喜欢了？”
　　“朕变了。”
　　“奴才明白了。如果当年奴才不害死她，您会一直喜欢我对不对？”
　　“朕会一直尽量待你好。”
　　一阵沉默。
　　“叩谢皇上。祝皇上万寿无疆。”齐妃忽得跪倒在地。大阿哥和玉璐也随着跪下。
　　万千思绪扫过皇帝的心中。他只是点点头，“起来吧。”
　　“皇上，”齐妃摸着皇帝为自己披上的披风，“奴才下葬时，能斗胆要皇上的披风相随吗？”
　　“可以。还有你喜欢的东西。珠宝，衣衫。都可以。”
　　“那奴才告退了。”
　　“嗯。”
　　大阿哥和玉璐扶着齐妃起来，搀着她一步步走回去。
　　皇帝目送她远去，回头瞧着淑妃竟泪流满面，月格格低声宽慰。不由惊奇，“你哭什么？”
　　“奴才不知”
　　“朕很饿啊。”
　　“都是奴才的错。”淑妃用手绢擦着眼泪，招呼着奴才们去重新布置。又让月格格和罗家兄弟回去。瞧着他们都走了，更是无法抑制自己，出声询问，“在齐妃和周姑娘之间，皇上更喜欢的是齐妃。那，如果加上奴才呢？皇上心中顺序是如何呢？”
　　……“你们真麻烦。”皇帝扶着脑袋，“麻烦啊”
　　“奴才怕今天不问，这辈子都没勇气再问了？”淑妃紧紧盯着皇帝，“求您了，奴才就只是问问。”
　　“你说呢？”皇帝似乎颇为无语。
　　“奴才一直以为是周姑娘……可是……”
　　“当然是她。”皇帝毫不迟疑。说出后却用手捶了捶脑袋，似乎有点后悔。
　　淑妃的眼泪似乎又要下来。
　　皇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有些自嘲地说，“喜欢谁，最喜欢谁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淑妃也答得毫不迟疑。瞧着皇上今天很不一样，下定了决心。用带些委屈的语调抱怨道：“皇上刚说最喜欢齐妃，让齐妃安心。却伤奴才的心。”
　　皇帝似乎有些吃惊。“朕没有骗她，最多误导而已。你比她聪明，你是朕在这皇宫中感到最安心的人，朕更不必骗你。”
　　“可……”淑妃一下子思绪万千，不知道怎么说。
　　“朕喜欢很多女孩子。比如齐妃，也比如你。朕喜欢她的高傲娇气，也喜欢你的善良聪明。”
　　“更喜欢哪个？”
　　皇帝忍不住笑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那，您会不会因为这样喜欢我多一点。”
　　“朕跟你相处多么多年。自然是跟你更有感情。”
　　“不是这个感情，是……是……”
　　“淑妃，”皇帝收敛了笑，一本正经地说，“朕今天心情很好。因为朕终于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什么事？”
　　“朕，不会再像当年爱她那样爱一个人了。甚至现在，遇到一个像她一样的人朕都不会那样爱了。朕变了。”
　　“您是说周姑娘。”
　　“嗯。”
　　“朕也不会再像那样对待齐妃了。年少轻狂，朕纵容她骄横的脾气。却又因为这个害了她。如今再遇到齐妃那样的人，朕也不会像当年那样对待了。”
　　“那……奴才呢？”
　　“哈哈，像你这样好的人，朕遇到，是朕的福气。这辈子，都只会遇到一个你了。”
　　“皇上……”
　　“朕爱弋儿，朕对齐妃的感情最纠结。可朕跟你的缘分最深。”
　　“如果没有周姑娘，您会爱我吗？”
　　“淑妃呀，你向来不是执着的人，今天怎么了？”皇帝笑着望她，“爱上什么人，得看时机吧。那个时候遇到她，就爱上她。如果有哪个时候遇到你，也许会爱上你吧。”
　　“您对周姑娘，是一见钟情？”
　　“不算是吧。”皇帝看向远处的小桥。“就是，第一次觉得她笑得很漂亮。第二次觉得她害怕的样子很可爱。后来……觉得她怎么样都好看。”
　　“听您说着另一个女子，真难受。”
　　“哈哈，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不比她轻。甚至，可能比她还重。”
　　“真的？”
　　“当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