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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瞳如星子,观之不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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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高悬,众星隐没,胧雾沉沉。
此时子夜,天地俱寂,人声阒无。
只觉,夜似终于倦了这长长久久、日日不改的暗,于是未到晨曦便已起身离席,融入了日间龟缩在日光探不到的犄角狭缝、角落旮旯里的晦暗阴影之中,徒留穹天熏炉袅袅曳曳的焚着一层青烟一般的夜雾,隐隐绰绰夜的迷离。
夏虫每晚或低或高、断断续续的闹剧,在今日今时听来,却显得愈鸣愈静。至某一时,已低不可闻。在鸣声的间隙中之中,衣袂掠起如夜行生物直扑猎物的空空风声,为这寂静的夜色平添几分与往日不同的压抑紧促。
这不自然的风声来自大半地处华国的苏慕达玛山脉人迹罕至的嶙峋半处。一队约有百人、迅如鬼魅的蒙面黑衣人在领头人的带领下,训练有素的朝着既定的目标进发。陡峭的山路也难阻挡他们的脚步。
借着高大虬曲的苍松枝叶的遮掩,身着黑衣的他们就像是在地面流浪的影子。从手指尾的汇聚在一起,就宛如一条昂首摆尾、左冲右突、只待仰头哮天的潜龙。
领头的人,就是龙首。
他是所有人中唯一没有蒙面的,月光从层层枝叶的缝隙中挤出,在其照耀之下,他俊朗如天神的容颜展露无遗。
那是一张有着日的刚毅、阳的耀眼、月的孤高、星的清冷的,这世间任何美好的词句都不足以全数概况的脸庞。
突然,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脚步一滞,立时顿在原地,不惊起一丝烟尘。他竖起手来,下一刻,在他身后本处于急速行进间的队伍立即止如静水,就地潜伏。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站在枝叶的阴影中,他霍然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另一座山峰上,那弃了直冲九霄的山势,骤然平斜着凸出,宛如君王巡视麾下时观礼高台的峭崖。
不知何时,那里多了一个人,一匹马。
一弯似钩的月斜斜浮在那人的头顶,月下的胧雾好似夜替其披上的轻纱。这一眼望去,便觉这天地,似乎都做了那人的景深,这夜,也只为将其衬托,而有这皓皓之月,朗朗之星。
逆着光,他几乎看不清来者,所见唯有那一双俯视的眼,比北斗之尊的天枢,还要星华璀璨。在这众星黯淡的夜,那一双眼睛,就是极空的明星。
他从未想象过,世间竟会有如此的一双眼眸,比之水还要清泠,比之冰还要晶莹,比之星还要孤冷。一见,就再也移不开眼。而那一双眼,却那般漆黑。他第一次知晓,原来黑暗的光明,并非不存在。
下一刻,黑色的骏马双踢腾空,似要逐月而去。而后他望见,骑在马上的那人挽开巨如头顶之月的长弓,箭搭弦上,箭尖反射着月的寒光,瞄准了他!
思绪似是为挽留这漂亮的一挽而略作回首,诗兴毫无预兆而起——
那一刻,未挽的大弓好似尚亏的月亮,那人的眼睛望过来,箭就指向了他——
雕弓闲分月,北望射天狼。
整个过程中,他盯着那一双眼睛,而那一双清冷的眸,无一刻远离他的凝望。
就连一眨眼的时刻都没有,三支羽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声响,已来到他的身前,箭箭皆指要害!他的眸中映出三点比之流星还要迅速欺近的寒芒。
如此速度,如此力道,如此准头!
这个人,很不错。但,强不过他!
“唰”的一声,寒渊出鞘,剑身反射着银白的如水月光,三道光华乱舞后,三箭已齐齐从中心二分裂开!
只是,他到底是低估了那个人的能耐——
那随后而来,却是绝杀之招的第四箭,夹杂着前所未有的风声与尖啸声,趁他旧招已老,新招未生之际,狠狠的扎在他的胸口上!他听见自己的护心镜碎裂的声音,久违的疼痛感在同一时间凶猛的造访他的伤处。
他的瞳孔抽缩绽放,带着被伤到的愤怒,以及终于棋逢对手的兴奋,他狠狠的、深深的,盯住那个身影——
此时,骏马的马蹄才踏回崖上,那人缓了一拍落下的斗篷,像是高高上扬的夜的双翼,带着神明俯视命运的傲世独立、孤高冷漠,寂静得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轻敌与落败。
滔天的风忽起,却不曾迷了他的眼。他望见,在月光的透射下,那人的斗篷泛着些银紫色的微光。
月银丝!天衣阁的月银丝!
转瞬又是一箭射来,目标却不是他,而是他身边高大松树的浓密树冠。
这一支显然是浸过火油的箭,带来了足以引发滔天大火的火星。
而后,再无犹豫的掉转缰绳,那人转身驰去,留给他一个仰望的背影,以及一个来不及回击的讶异、愤慨与钦佩。
捂住胸口,抬起另一只手制止手下追击的举动,他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燃烧的苍松,说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放弃行动,全体回撤。”他的声音低沉,浸着一些夜冷漠。“还有,查出来是谁。”
山火一起,他们的行踪就等同于曝光,失去了藏身于暗处的先机。所以,今夜的行动,已然失败。
一手扳断插在心口的羽箭,上前一步,借着月光,他找到了离箭尖一寸半远,能制造出啸声的镂空棱锥。除此之外,箭上再无标记。
这个人,的确很谨慎。只是,无论天涯海角,他都会把他揪出来!这个坏了他的计划,甚至还伤了他的人!
有能力制造出这种破甲箭镞的铁匠,并不多,而穿着天衣阁月银丝的人,更不多。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将手中的断箭抛给手下,他点穴止血,然后下达了今夜的最后一道命令:
“撤!”
这就是楚君乔与柳静夕的第一次会面。彼此都未看清对方的容颜,却皆已在记忆的一处铭刻另一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