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来》穆青忆

3、她的心那么大

　　但凡一个好的高中都会有入学教育，其重点在于介绍一遍校史介绍一遍学校荣誉介绍一遍优秀校友，再来几句精辟的校训，旨在激发学生的爱校热情，立志为校争光，于是下一届的入学教育学校又可以用更新了的“学校荣誉库”和“优秀校友库”去引来更多人的掌声了。
　　当然，这些是对着那些眼睛里闪烁着光的学生讲的，像青子这种还在低头偷偷摸摸发微博的人，估计也只把“今天我以学校为荣，明天学校以我为荣”做到了前半句。
　　“居然还有校史测验！！！果然是一进学校先考个不及格，以适应以后的挂科生活吗？”点击发表，满意地看到不到一分钟就已经有两个人点赞，青子翘起唇角，终于抬起了低下许久的头，于是意料之中的听到脊椎处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青子习惯深深埋着头做事。上数学课时，低头看放在抽屉里的漫画；上语文课时，低头补着下节课要检查的英语课本习题；开会时，低头掏出手机玩得不亦乐乎。曾经在初中，青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很会玩，每个周末都呼朋唤友出去溜达，每一期《昕薇》或是《漫友》一出版就立马买下；而同时，她又靠自己的机灵应付着还算浅显的初中课本，于是每一次考试都能让身边那群狐朋狗友大跌眼镜:“明明咱上周末一起出去玩没怎么复习的啊，凭什么你考96我考69？！”
　　青子虽然总是开着玩笑说是自己运气好，无论是平时的考试还是收到师大附中的录取通知书，但其实她内心还是有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似乎只要自己想要，上天总会帮着自己往最好的路上送。所以此时的她并没意识到，有个词语叫做“今非昔比”。
　　青子抬起头，教导主任仍然在台上唾沫横飞的回顾上一年师大附中的成绩。教导主任姓区，本来应该念作ou，但是学生们常常恶作剧般的故意读成qu，还给他起了个外号“蛐蛐”。晏笑言说过，蛐蛐的特点就是讲话时“啊”字常常出现，他说：“在学科竞赛方面，啊，我们，啊，师大附中也取得了不少荣誉。比如说，啊，在去年的全国信息竞赛中，啊，一等奖的有夏青枫……”青子就已经忍不住笑场了，但是侧过头看看身边的童颜，她却依然一脸平静而严肃的表情。
　　童颜是青子的同桌，也是青子的室友，人如其名，长着一张白净的娃娃脸，留着乖巧的学生头，虽然比青子高了半个头，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初中生。然而，童颜的性格却明显比她的长相成熟得多。开学第三天了，青子还没拿到饭卡，本来是和爸妈一起外出吃饭也就没怎么在意，但是等到爸妈回去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严峻的事实，于是买早餐时只好蹭童颜的饭卡。
　　“怎么，忘带了？”童颜很爽利的替她刷了卡，头也没回地问。
　　“不是……那个，还没领到呢。”
　　“还没领到？”童颜如意料中的瞪大了眼睛，青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你要赶紧去办理呀。肯定不是还没领到是你当时的入学资料没交齐。”童颜走开两步拿了一杯豆浆又走回来，“你是中考时提交的档案里没有照片吧，所以饭卡没能办理，你要先去教学处开个入学证明，再去办公楼二楼找李老师拍照，然后让他把照片发到学生处邮箱，第二天再去学生处领就有了。”
　　“……你说什么？”青子被童颜一大段话绕晕了。虽然她讲得不紧不慢，音色也很好听，但是内容并不怎么可爱。
　　“噢，我说……”童颜羞涩的笑了笑，右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她刚想把流程重复一遍，青子急忙打断她：“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这个啊，我也是没拿到饭卡，就去找学姐了呀。”
　　原来如此。虽说是来自学姐的帮助，但一个刚刚走进新环境的同学，人生地不熟的，遇到问题居然能这么不慌不忙，该问就问该做就做一点也不生疏，青子还是头一次见到。

　　“好听吗？”青子微微探头过去，悄悄问了一句。
　　“嗯？”童颜扭过头，眼神仍然有些迷茫，就像上课紧张记着笔记的学生突然被点到名一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觉得还行。”
　　“那你干吗听得这么认真啊？”青子不依不饶地问。
　　“你说我啊，”童颜又笑了，她很喜欢笑，于是青子常常可以看见那个漂亮的梨涡，“我是在想，三年后我会成为哪种人呢？
　　“是可以被邀请回校开讲座的优秀校友，还是只能在校庆时跟着聚会的高中同学一起回来的……普通校友呢？”最后那一个词，童颜明显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力地用了一个并不准确的形容。
　　“你想太多了吧？我们才刚高一开学哎，三年后的事情哪用那么快考虑。”青子眯起眼睛坏笑着。
　　“也许吧……也不一定呀。”
　　——后来青子不经意间想起这一个小片段，总会感到不可思议，因为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对话竟然就预示了她们两人的命运。没错，童颜就是想太多，而青子，却正好是什么都不想。
　　她复又低下头，微博上已经有一个人评论了，果然是陈展，他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青子忍住想回一句“我勒个去”的冲动。她“可以”什么？可以挂科还是可以考过？不管怎么样，青子终究没有回复。
　　说青子没有桃花运也不太准确，因为陈展就是她在初中时的忠实追随者。本来她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的男生，平时大家也都是闹哄哄一起出去逛街搜罗各种小吃，她从没注意到陈展总是走在自己的旁边。偶尔陈展也会邀请她单独出去某家新开的餐厅，却说是“给他们踩点”，作为大姐大的青子也没怎么在意。直到后来陈展有一次请她去看电影，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恰好那一天表姐结婚，她就理直气壮地拒绝了。
　　中考后，青子组织了七八个同学，连同班主任一起去烧烤，离开时已经是十点。陈展自告奋勇送青子和班主任回去。三个人一路走着，到了班主任家楼下时，青子说，我打个电话让我爸爸开车过来吧。陈展说，没事，我顺路嘛。
　　后来青子才知道，她家在西区，陈展家在东区，顺个大头鬼。
　　那天俩人走到青子小区门口时，陈展突然说了句：“我觉得我们挺合得来的呢。”
　　青子意识到什么，却也没法点破，只好呵呵干笑了两声：“是啊是啊，我也觉得有点。”
　　然后在陈展脱口而出“那我们就”时，她截了下来：“那我们就寒假见咯。”然后她就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剩下没听到的半句话想也知道是什么，但她装作不知道。
　　也不是说陈展不好。关键是，他也没什么让青子心动的地方。其实，青子知道自己就是虚荣功利，只想着能去A市的师大附中，能认识许多“风流才子”（她当时确实是冒出了这么一个词在脑海里），那么B市的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已经入不了青子的眼了，更何况她的心。看了无数肥皂剧的她有那么大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