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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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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魔慢慢走了上来,手掌悬在棺木的上方没有落下,惨白的脸上静默一片,看不出悲喜。
暗淡的棺木已经有了些年份,弧形的棺体如同一座沉重的远山。
他推开棺木看着躺在里面的男人,几乎整个身体都埋了进去。
连恒宫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身份低贱的渠吴奴跪在罗明正的棺木旁,可惜他等待了许久也没有看到这人痛哭流涕哀伤至绝的样子。
爬满黑色花纹的干枯手指轻轻落在昏睡一般的脸庞上,生怕损伤了脆弱的尸身不敢多落下一分,渔乡城城主只是嗓音低哑地与棺木中那人诉说道:
“你让我等了那么久,终于还是把你……等回来了。”
早就已经知道,毒发末期无药可医,所以抵死缠绵珍惜活着的每一个时辰;早就已经知道,这人心抱死志,所以毫无怨尤地暗中用魔血为他续命;早就已经知道,壮士断腕心有余恨,所以用尽一切办法接续经络让剑师多一丝依仗;早就已经知道,天下苍生才是他毕生所向,所以知道留不住他,所以早早地为他重铸破夜任他离开,所以为他穿上女装,所以为他守住渔乡,所以为他忍受无望。
这一切,他的剑师都不会看到了。
连恒宫眼中一阵错愕,轻柔地笑了笑:“原来城主早已经知道少造主身故。”
趴在棺木上的老魔忽地从里面抬起头,阴气森森地看了连恒宫一眼:“你想要什么?”
“我说了,”金章殿轻笑着将一片残卷甩到老魔手中,“我来是帮助城主的,这一张残卷上所描绘的阵法名曰‘生阵’与另外一片残卷上的丹方……那丹方本是存于彦家,后流落至顾家,城主大人应当略知一二那‘长丹’的效力,可惜这丹、阵皆是残品,当初服用了残品‘长丹’的武陵君欲借‘生阵’令隆武帝重生,绝于生阵,而这‘长丹’、‘生阵’本出于百越,城主又是整个百越之地仅剩的秘术师,若是能将残卷补齐,便可活死人肉白骨,重获新生。”
连恒宫意有所指地看向罗明正所在的棺木:“……棺中的北海玄冰也只能保少造主尸身十年不腐。”
“‘长丹’的半片残卷在我手里。”老魔合上棺盖起身说道,“‘长丹’我可以试试,但‘生阵’你只能找另外一个人。”
“谁?”
老魔阴冷的目光看着连恒宫,如同一汪幽深的死水。
连恒宫跟着老魔穿过重重密林,一直走到了老山深处,浓密的阔叶林里透出深藏的古迹一角,若不是走到跟前几乎看不到爬满青苔的巨石建筑。
“便是在此处?”
巨大的岩石建筑昭示着这一处古迹曾经的宏伟与辉煌,斑驳的祭坛上堆砌着各种造型的蟒蛇雕塑,或盘旋,或直立,或阴森,或庄严……只是如今那些曾经应该十分壮美的事物都爬满了碧绿的苔藓,看在眼中只剩下说不出的落寞。
老魔回头看了连恒宫一眼:“还没到,在前面。”
说着,这人便如穿梭在林中的毒蛇一般不紧不慢地钻入祭台后的密林里,叫不习惯百越山林之地的连恒宫很是费力些力气才跟上。
又是走了半个时辰,林中暗道猛地一转,只觉得像是一头撞破了某种屏障里一般,眼前豁然开朗,触目竟是一片密集的木桩,桩及人高,顶部削尖,尖上刺一人首,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日晒雨淋,只剩下满眼一片骇人的白骨尸林。
老魔带着连恒宫绕过这片颅骨尸林,又向内走了将近许久,停在了一处洞穴前,忽然停住,道:“我来了。”
巨石封锁的洞穴静默了许久,忽的发出“喀喀喀”的机械作响之声,透出一条仅容人侧身而过的缝隙,一只干枯的手掌从缝隙里伸出来,然后是一张苍老的脸,看到老魔猛地一顿,钻出来很是恭敬地跪在地上念了一句古渠吴语:“……”
这人的面容和嗓音都已经变了许多,站在一旁的连恒宫听着熟悉,一时却没有想起这个人来,只是狐疑地看向老魔,他并不怀疑这人会抵抗得住“长丹”、“生阵”的诱惑。
“带我们去见他。”
老魔特意没有用越语说话,示意连恒宫随他进入那阴暗幽深的洞穴,后者略迟疑了一下便迈步跟了进去,并没有注意到那嗓音嘶哑尖利的老者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洞穴从外面看很是幽深,里面却被用心整治过,四壁涂了干石灰粉,每隔十步便有一盏幽灯,只是不知为什么,却总让人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连恒宫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戒备起来。
幸而洞穴并不是很大,走了不多久便到了最里面。
“让他出来吧。”
老魔与那老者吩咐完,便见这形如骷髅的老儿慢慢爬上一个半人高的台阶,将一件事物从石壁中抽了出来——竟是一具白木棺材。
连恒宫脸色顿时有些不好,呵呵笑了两声:“城主这是什么意思?”
老魔却不回答他,反而上前两步,像是对着那棺木说道:“如你所算,星分斗女,习坎初六,陷水大凶。我应了我的劫,困不得生,现在你的也来了。”
连恒宫看着那苍白的棺木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仿佛什么极力想要躲避的东西正在他眼前被打开。
难以自制地,连恒宫一步一步向棺木走去。
他刚跨上台阶,那老者就将薄薄的棺盖推开了,连恒宫慢慢垂下视线,只见一个灰衣男子躺在其中,自下而上,陈旧的麻纱下摆只盖到脚踝,棺中没有任何饰物,男人双手交叠在身前,十指并拢……不,是九指,左手的小拇指缺了一截。
连恒宫猛然睁大眼睛——
男人仰躺在棺木中,仿若只是从前平静的小憩,视线微垂眼睑半合似是睥睨似是怜悯,神情宁静犹如内心包含了整个世界,浑身的气息平和包容却隐生威压,犹如深渊寒泉绝壁苍松,凌霄而立,看尽万物的变化而怜悯芸芸众生的苦楚。
“季渊——”
棺木中的男人蓦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