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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找一座岛 ...

  •   (上)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走路都不敢抬头。
      周围的人对我指指点点。
      他们说我是个变态,说我非礼女生,说我满脑子青春期的不正常幻想。
      “看起来蛮秀气的。”
      “谁知道在想什么呢。”
      被班主任叫到学校以后,我妈脸色从通红到惨白,出办公室门以后,她一语不发,走出学校,越走越快,快得我都快跟不上了。
      一路上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进门以后,我站在玄关把鞋子放进鞋箱,她忽然转过身抽了我一巴掌。
      我以前没被打过,有一次我妈要打我,举起手,掌风刮过我耳边,我眼睛都吓得闭起来了,她把手收住了。
      今天她抽了我一巴掌,蓄了一路的力。我被打得捂住脸弯下腰,耳边嗡嗡响,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楚,血都冲到脸上来。
      我捂着脸看着她,她满脸通红,嘴巴一张一合,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猜想她会说,我让她很丢脸。
      我猜想我今天毁掉了我不能算是品学兼优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的形象。
      我猜想明天开始我不能好好地在学校过日子了。
      我猜想她上次想打我又不舍得,今天这一巴掌却绝不会后悔。
      因为我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她又抽了我一巴掌。
      我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但我有点希望我不是。
      如果我不是,她就不必这么羞愧。
      可惜从明天开始她会和我一样抬不起头来了。
      因为我似乎听见她说:
      “早知道这样生下来我就该把你掐死。”
      要是我其实是听错了,那该多好。明明我的耳朵还在嗡嗡响,我一定是听错了。

      这件事情可以从很久以前说起。
      我们班有个女生,被看不顺眼了。现在有句很流行的话叫“太跳了”,太跳了就容易找打。但她不是,我觉得她是“太跳了”的反义词,一点也不显眼,把自己埋在角落里。
      越是这样,反而不知道为什么很容易被人看不惯。
      先是女生不肯和她来往,然后男生开始合伙戏耍她。
      我不肯参与这种事,他们说我没劲,我笑笑。
      我有个喜欢的人,很会画画,长得特好看。被很多人喜欢。
      艺术生,头发微长,画画的时候袖子卷起来,手腕细细的,皮肤很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绰号是“梦露”,因为在艺术节的时候用圆珠笔画了一副微撅着性感嘴唇的梦露。那副梦露在一片工笔花鸟泼墨山水和动漫人物里面当然很吸引人的眼球,作画的人本身长得也极清秀,规规矩矩地站在画的前面,笑着和美术老师说话。我一下子就看呆了。
      后来我有机会和梦露说话以后,问过很傻的问题:“纯圆珠笔吗?”
      梦露说:“皮肤的亮处面积有彩铅,背景暗部大面积上有深蓝彩铅,这样看上去更丰富。”
      然后,很羞涩地笑了笑:“我笔力还不够,我师姐画了泰勒斯威夫特,很漂亮的。”
      我也笑了笑,没敢告诉梦露:我昨天还在微博上转了一个“翻译右边ID展示英语水平”的po,第一个最右是“专业寻找绿茶婊30年”,倒数第二右翻译了这个ID“explore Taylor Swift for thirtyyears”,我为了翻译我右边的同学也转了。
      现在想想,回去是不是应该把那条微博删掉呢。
      后来我经常和梦露一起在食堂吃午饭,虽然每次旁边都有一大堆人,我只是混在里面。
      但我很开心,因为和梦露在一起。我并不确定这就是喜欢,只是看见这个人让我感觉很满足,内心充实,这足以驱使我不断接近。
      梦露开始和我出去玩。当然没有一次是单独两人的。
      梦露有个青梅竹马,每天放学一起回家,我们叫他傻亮。
      我有点嫉妒傻亮,因为他敢随随便便把手搭在梦露肩膀上,梦露从来不反抗。
      他们俩之间似乎没有性别之分。傻亮和我在一个班级,以前不熟,认识梦露以后才熟。
      那天梦露和一群女生一起从画室走出来,走在最前面,满手颜料,皮肤瓷白,特别打眼。
      擦肩而过的时候冲我点头致意,梦露说要送一副圆珠笔画给我的,画的是最喜欢的泰勒斯威夫特。
      为了迎合梦露的口味,我还特地去听了她的歌。因为梦露喜欢她,我顺理成章删了那条微博。
      泰勒换一个男朋友就写一首歌,还写得很经典,也算是难得。
      这个故事的转折好像是在那个被全班孤立的女生被恶意欺负的第一个早上。
      我来得早,看见一群男生到得格外早,互相笑得不怀好意。
      那个女生来了以后,班级里人来了一半多,我停下动作,前面的女生也暂停说话,看着那个女生慢慢地、自顾自地收拾桌面。
      她抽出一本书的时候,全班忽然都很安静,看见纸片像下雪一样哗啦啦地飘落在地上。
      我觉得这种伎俩特别小儿科,都是那种特别傻逼的剧里会出现的桥段,没想到这种没智商的游戏某些人玩得特别乐此不疲。
      一帮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何况是根本没有被得罪过,莫名其妙开始针对。
      从此以后新书被粘起来,互批的默写本被胡乱批成最低档次的退回来,作业被撕破,乱七八糟的事天天都有。
      我不是特别有善心,但也不会一起欺负她。我也不想被孤立,所以不会仗义执言。这个班级大部分人除了看好戏和参与挤兑以外其他人都是事不关己的想法。
      班主任始终不知道这件事,班长是她女儿,班长不说她就永远不知道,或者永远不会相信。大概是知道这一点,那个女生死扛着始终没告过状。
      有一天等那些人玩累了,大概就会失去兴趣收手了。
      没想到他们打算在收手以前玩一票大的。
      他们嘻嘻哈哈地端着水盆,当众把水泼到了她身上。
      夏天,白衬衫。
      教室里电扇坏了一盏,女生再怕衣服透都难以忍受多加一件背心,坐在后排能清楚地看见前面一排今天吊带的花色。
      我看见了蓝颜色。
      教室里一时间没人说话了,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平时再怎么忍耐,今天也要到极点了。我想,她可能会跑去告老师。然后她至少应该每人抽他们一耳光。
      那些男生的笑脸也凝住了,因为觉得事情有点严重。他们可能也预感到自己会被抽一耳光。
      我没想到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她蹲了下去。
      因为没有可以换的衣服,没有人会借衣服给她穿。
      连挡一下都不行,白衬衣前后都湿透了,校裤是穿着特别热的黑色,此时只是顺着曲线贴在身上。
      没人知道该怎么收场。
      她蹲在地上,脊背瘦削,看不清表情。蓝色的吊带连上面白色的斑点图案都能看出来。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反正我不怕热,白衬衫里面还穿了一件纯棉背心。
      然后我就把衣服脱下来,走过去,罩在她头上。
      做完这件事以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第一个说话的人是班长,她挥挥手说:“今天的事有点过了啊。你们给她道个歉。”
      毕竟她是班长,能把这么大一件事说得像被喷了几滴口水一样粉饰太平的也只有她了。给了台阶他们当然赶紧下,刚要开口说话,我就听到一阵像是狠狠咬着牙忍着哽咽的声音。
      她披着我的衣服把脑袋裹在里面,像没头苍蝇一样往外冲,还撞了我一下,然后直接奔出教室了。
      我往外一看,傻亮站在门口,旁边站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梦露。
      放学的时候梦露对我说:“你对那个女生挺好的哈~”
      傻亮在一边说:“他们老是整她,没事找事,这也太过分了,今天我不在现场,回来看见你小子穿着件背心傻不愣登地站在她旁边,我还以为你把人家调戏了……”
      我无语,然后说:“我校服还没拿回来,穿得像个流氓一样,回去怎么交待。”
      结果回去以后家里没人,我妈给我留了字条说出差了,傻亮把他的校服给我了,说以前丢校服的时候买了一件,买完了校服又找到了。
      真的是傻亮会做的事情啊。

      那个女生后来没怎么被明目张胆的欺负过,因为那件事以后的第二天我到学校里来,桌面上放了件洗干净叠整齐的校服,我把身上那件傻亮的脱下来,上面还沾了今天早上刷牙的时候滴下来的牙膏泡沫。
      傻亮当然没有发现,接过去揉成一团扔进书包里了。
      然后他随随便便往我桌子上一靠,抽了本桌面上的书垫屁股。
      之后,那天我花了老大力气把碎成一片片的纸给扫干净,还要收拾现场的狼藉。
      傻亮把那群男生揍了一顿。
      后来我和傻亮还有兔子在教室里有点横行霸道的意思,班长都怕我们。
      兔子就是那个可怜兮兮的女生,因为哭起来眼睛红红的,还有一口兔牙。
      这是梦露起的绰号,兔子存在感太低,傻亮记不住名字,就叫开了。

      说起来,我一开始只是把梦露当朋友,想深入了解,我没感觉到那就是喜欢。
      后来,有点一发不可收拾。等我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
      喜欢梦露的人很多,我却不能说。这让我很痛苦。因为怕一说出口就连朋友也不能做了。
      我永远记得那天,梦露和一群女生一起从画室走出来,走在最前面,满手颜料,皮肤瓷白,特别打眼。
      我永远记得她们身上最好看的年纪里无需修饰最自然的颜色。
      我永远记得那个中午,梦露和傻亮一起神神秘秘地靠近我。
      “嘿,这家伙有喜欢的人了。”
      梦露没好意思亲口承认,傻亮大大咧咧地告诉了我。
      我大惊,除此之外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此刻的心情,后来得知有个词语叫做操蛋,顿时觉得分外传神。
      梦露低下头,清瘦的身体依靠在天台围栏上,露出脖颈一段纤细美好的弧线。衬衫被风吹得很单薄。声音也模糊了:“你们别笑话我……”
      没笑话你,除了不断从嘴里喷薄而出一些低级的打趣损人的词语,我害怕下一秒它就不小心大声说“你个笨蛋,不知道我喜欢你”。
      可是我不能说,从前既然没说,现在更不能说。
      所以傻亮叫我配合着梦露告白,搞对象。
      “然后呢?剩下我们俩搞基?”
      傻亮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谁要和你搞基。”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自己的男神女神忽然有了心仪对象的心情,尤其是你在ta身边潜伏了一段时间,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让ta到你碗里来。结果人家却很开心地和你分享相中了别的碗的喜悦。
      这简直是一种灭顶的忧伤。
      我很心酸,但什么也不准备说,打算默默淡出梦露视线。
      世界上的事情要是都这么容易就好了。

      那个星期据说梦露要去告白。
      那个星期,我逼着自己不去找梦露,傻亮找我去打球,我也找借口先走。
      那个星期我过得非常煎熬。兔子倒是经常去找梦露,梦露让她带话说让我去一趟画室,我又找理由没去。
      兔子替梦露把泰勒斯威夫特的圆珠笔画转交给我。
      我盼望已久的东西,此时此刻拿在手上感觉却很异样了。
      翻过来一看,背后写了寥寥几行。梦露清秀的字体。
      “我喜欢你。”

      我猛地跳起来,冲出教室去找梦露。
      我想说:“我也喜欢你。”
      我想说:“我喜欢你,好久了。对不起,应该先告诉你的。”

      我从床上跳起来,醒了。光脚站在地板上。
      不敢置信地低头一看,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原来就是个梦。
      我不去找梦露,梦露不会来找我。
      傻亮约了我几次,见我反常,也就渐渐不再来找我。
      我不知道梦露告白成功了没有。偶尔和傻亮聊天,话题里也没有了梦露。
      我本来以为事情又要这样结束了,世界上的事情要是都这么容易就好了。
      (中)
      过不久,学农的时候,住在不管走到哪空气里都弥漫一股田野里肥料的粪味的寝室楼里面,我觉得整个人都升华了。电被掐了,每天在寝室里午休的时候就打打牌,阳台的窗子也关得紧紧的,只求翔味不要飘进来。傻亮一边吃零食一边玩手机,我百无聊赖地躺床上看着隔壁床打牌,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气氛不太对。
      没人打牌,都回到各自床上躺着,班主任站在寝室里。
      听说,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女生来找班主任报告,说男生楼里有人偷看对面楼换衣服。
      班主任找过来了。
      这是中午时候的事情,现在男生被一个个地叫出去谈话,问中午在哪里,和谁干什么。
      我们寝室里有傻亮,也有上次那帮撕了我的书以后被傻亮揍的男生。
      这几天看上去表面上还挺和谐。
      班主任一个个地找完以后,他们进来互相对视几眼。
      我和傻亮中午根本不在寝室里,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班主任找我。我出去。
      “你中午在不在寝室里?”
      我说:“不在。”
      “和谁在一起?”
      “……认识的人。”
      “谁能证明?”
      “……我真不在寝室里。我午休铃响了才回来的,他们在寝室的人可以作证。”
      “他们说之前不在寝室里,回来以后没注意你。”
      “可是我回来的时候寝室里已经有人,xx和xxx都在。”
      “那你和谁在一起?谁给你作证不在寝室里?你让他告诉我。”
      “老师……为什么不问那些一直在寝室里的人,我吃完午饭不是第一个回去的,我在寝室里的时候除了我以外每次还有其他人,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待在寝室里。你来了以后我才听说这件事……”
      班主任挥挥手:“你们寝室的人没人知道你在哪里,他们中间吃完午餐第一个进去的人说你的餐具摆在床上,他和你隔壁床聊天坐你床上看到的。你先回来过了,你说你不是第一个,谁是?”
      傻亮。他就在我前一个被老师盘问过。
      我说了傻亮的名字。
      老师摇头,眼神冰冷充满不信任:“我叫他去帮我们搬劳动工具,提前叫他第一个吃完饭,他说回寝室的时候就他一个人,没有看到其他人。你在他之后,其他人之前,除了你之外寝室里还有谁?”
      我正欲解释,下午集合的铃声预备响了,她已经不再听我说什么:“你先回去吧。”
      我应该怎么解释?反问她傻亮也是一个人在寝室,有可能是傻亮偷看女生楼的吗?
      ——“和谁在一起?”
      ——“谁能证明?”
      ——“那你和谁在一起?谁给你作证不在寝室里?你让他告诉我。”
      班主任一开始就在怀疑我。
      是那帮人和她说了什么吧。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听我解释,准备等我不攻自破。
      可是我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能承认。

      我进寝室,里面手忙脚乱准备下午集合的行头,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走过去对傻亮说:“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他看我一眼,伸手递过来。
      我拨给我妈,正在通话中。
      一定是班主任。我心一沉。
      她果然一开始就在怀疑我。

      可是,我找谁去帮我作证?
      我没办法找人帮我证明我不在,也没办法找人证明我在的时候还有其他人。他们统一口径等着我往里跳。
      我把手机给傻亮,□□息提示跳得很厉害。
      他们说,被偷看到的女生是班长。
      所以班主任那么生气,气势汹汹地要找出嫌疑犯。
      我替兔子解围,算是得罪了班长。她平时不怎么和我说话。
      她大概不会原谅那个偷看的人。

      我妈被叫到学校来了。

      回到故事开头。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走路都不敢抬头。
      周围的人对我指指点点。
      那天其实是学农的最后一天。午休结束以后就要带着行李去集合,回学校。
      我中午已经理好了东西,打完电话就收拾好出门了。
      □□上消息传得很快,我站在队伍里,女生都怀疑地看着我。
      男生们的眼光则显得很复杂,他们应当知道为什么会是我。
      可是才几分钟的时间,我已经甩不掉黑锅了。
      我感觉很压抑,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充满了无力感。
      要是那天没有帮兔子出头,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凶手不是我,可我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我妈狠狠抽了我两巴掌,忽然跌在沙发上,捂着脸。
      气不过吧。

      我低头站着,脸颊火辣辣,耳朵嗡嗡响。
      我在办公室里也是这样站着的时候,和现在想的内容差不多。
      我确实和别人在一起,可我无法为自己作证。如今这个证明也不再重要了,因为没有人相信我。他们这么快就给我定了罪名,就像当场击毙一个匪徒。
      很快,我傻眼了,因为我在办公室门前看见了梦露。
      梦露在等人吧,可能。看见我,不敢置信地瞪着我。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是你?不是你。”
      在喜欢的人面前这么丢脸,太糟糕了。
      梦露相信我。我很高兴。事到如今还能这样顽固地相信我的,除了梦露以外大概没别人了。
      哦对了,还有兔子。
      她为了替我澄清,不惜牺牲自己的节操。和班主任说她和我在一起。
      “他不想暴露我,所以没有说。”据说她是这么振振有词地和班主任说的。
      班主任循循善诱:“那你们说了些什么?”
      她大概是脸红了,支支吾吾了一会。
      班主任说:“你们在交往?”
      她断然否认:“没有。”
      “那他为什么怕你暴露?你喜欢他?”
      她点头。
      “你要替他证明他不在现场?“
      继续点头。
      “他知道吗?”
      “摇摇头。”
      “为了不要暴露你,他还要担着一个偷窥的罪名?”
      兔子呆掉,听见班主任说:“那好,早恋和偷窥,两个罪名一起治,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兔子傻掉了。

      后来她怎么解释的我不知道,反正班主任其实看出来她在扯淡。
      怎么也不编个好点的理由?
      梦露才和我说了一句话,班主任走过来了。她压抑着无可辩驳的怒火。
      我一语不发地走进了办公室。
      那天,我被强压着向班长道了歉。我妈尴尬又生气,无地自容。
      班长只问了我一句:“是不是你?”
      我没说话。
      她哭了。

      既然班主任怀疑是我,再辩解也无用,不会有人跳出来承认罪名。
      班长讨厌我,那就讨厌吧。
      我有不能辩解的理由。而现在,我最烦心的事情,居然是梦露。
      因为不是我干的,旁人的眼光并不使我面红耳赤。我的坦然自若可能看上去使我更像一个真正的坏人。
      可我不想让喜欢的人看见我被迫低着头。
      可能有一刹那我在后悔,要是没有得罪那帮人就好了。
      我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无力和愤怒,尤其是梦露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被老师痛斥,作为一个偷窥狂被按着头向女生道歉。我拼命想看看窗边的人脸上是什么表情,失望还是难过。事到如今再信任我的人也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喜欢的人会因为不是我的过错而离开我。

      现在你们应该可以猜到谁能帮我作证了。
      根据上文的漏洞大概会猜是傻亮。善良一点,大概会猜是那帮男生反省了。
      思路跳跃的,大概会猜是班长。
      和我一样聪明的,大概会猜是梦露。

      梦露可以证明我那天不在。
      但我不会那么做。
      我被按着向班长说对不起,感觉脖子和脊椎连成了一条线,血涌到脸上来。
      他们恰好选了那样一个时机,我无法为自己辩解。
      那天吃完午餐我们在宿舍楼顶楼天台,我只是站在上面看风景,梦露来找我。
      我很久没有看见梦露了,竟然觉得出现了幻觉。
      梦露礼貌地问我近况如何,向我传达了要去告白的意愿,还说那幅画下周就给我。
      我突然听不下去了。
      我站在这里是为了排遣一下郁结的胸怀,我不是为了听我喜欢的人说喜欢别人的故事。
      没有人会希望遇到这样的事情。
      我甚至不能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哪怕是全心全意不想听这种惨绝人寰的消息,我依旧留恋说话人的样子,我珍惜我听见的声音,无论对方说了些什么。
      我怕朋友也做不成。我怕连听对方主动讲故事的资格也没有了。
      这些天来压力太大,学农的时候排队集合,总是看见梦露,和其他女生一起,在公共展览的地方出黑板报。
      我的眼睛移不开,让我觉得自己病态。
      我几乎无法遏制看见梦露的狂喜,我几乎无法忍受那些喜欢别人的故事。
      对不起,我能坚持喜欢你,却不能够再听下去了。

      “你不用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
      那双黑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我不敢看下去。
      “一开始就见过你画的玛丽莲梦露了,你画得很好,我很喜欢。”我努力装作四处看风景,可是我没有特殊的告白技巧。
      “我很高兴你说要送给我你最喜欢的泰勒斯威夫特,我期待了很久。”
      “你说你要追求你喜欢的人,祝福你。”
      “我喜欢你,好久了……”终于说出这句话,我感觉浑身发冷。
      “你可以当作没听见的,以后也不要告诉我你喜欢谁了,我不想听。”
      梦露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说:“……你是我的好朋友。”
      我烦躁地站起来:“我不是你的好朋友,只和你做好朋友,我感觉很痛苦。我不想和你有更进一步或者倒退十步之外的关系了,让我和你做好朋友,不如做陌生人。”
      天台上就我们两个人,风刮得呼呼的。我觉得浑身都冷。
      我有点后悔说出口了,现在朋友也做不成了,怎么办呢?
      “你这都是错觉。”梦露喃喃着,“怎么样你可以清醒一些?”那双很会画画的手要来拉住我,又僵住。
      “得了吧,你不知道我挣扎过多少个晚上。
      “要我不喜欢你,除非从楼上跳下去。”
      天地良心,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不敢告诉梦露我的心意,我说过我怕做不成朋友。
      我在班主任面前无法找人帮我做证,我不想供出梦露的名字,那个中午是个永恒的噩梦。
      我宁愿做一个青春期好奇心过盛的偷窥狂。
      我更怕被当成奇怪的人。长期以来一直怀疑自己是个奇怪的人,我压力已经很大。
      梦露是个男生。
      我喜欢他很久了。
      而他坚定地不接受我。
      其实这不是出格的事,同性恋早就不稀奇了,何况梦露取向正常,不恋我。
      这个名字有点娘,可是他本人一点也不娘,只是干干净净的。脸上永远温和,带着笑。
      我就是喜欢他很久了。从第一眼看见他站在画的前面,笑着和美术老师说话开始。
      从那天,他从画室走出来,走在最前面,满手颜料,眉目疏朗,眼睛微微含笑,我感觉有春风拂面。从那天开始。
      一群女生中只有他一个男生,一点也不阴柔,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喜欢他的人太多,不缺我一个。
      可是我眼睛里渐渐只有他一个人。
      我得说,我一点都不想戳穿这个事实,因为这个真相让我感觉太糟糕了。
      我竟然喜欢上了同性。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
      我像普通朋友一样加入了他们的圈子,和他们出去玩。看着他坐在我很近的地方和别人说话。心里有种感觉渐渐充实。
      要是世界上的感情都有一个开关,想开始就开始,想停止就停止。就好了。
      可我只能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他和别人说话。我也想加入其中,可我更怕管不住自己。
      我开始犯疑心病,周围有许多腐女,我担心我盯着他看太久,她们会怀疑。
      可是他偶尔会若无其事地拍拍我的肩膀,邀我一起去打球。
      他成绩比我还好,有时候我给傻亮讲题卡住,他能走过来接着讲下去。
      他比我高,远比看上去结实纤长。
      我在梦里梦见他把画送给我,说他喜欢我。
      我跳起来跑出去想告诉他,如果你也是,那我再也不在意世人的眼光。
      我那么开心,因为心头枷锁倏忽不见,轻飘飘得整个人要飞起来。
      可惜是假的。
      不知道煎熬了多少个日夜才承认这种心情,从此听见旁人聊起基情、腐漫,我心里都会一个咯噔,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谈笑。
      说到此处,惊觉自己确实有些变态了。
      那天在天台上,我失魂落魄地说完这些,不敢继续看他反应,转身就走了。
      他比我想得平静许多。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干净清澈。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我没有见过他生气,他是艺术生可成绩特别好,尤其是理科,老师们很喜欢他。
      他比我远像是个规矩的学生,连谈恋爱都按部就班。
      我很感谢他在办公室门口看见我,仍然能相信不是我干的,没有怀疑我告白失败之后受刺激去变成偷窥狂。
      可我仍然感觉万分羞耻。在他的注视下我抛弃了另一种不低头的尊严。
      我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我也永远没办法让他替我作证。
      也许可以简单地解释为两个人聊天,可我甚至不愿意再看见他。
      他在这件事里干干净净,我不想让他趟浑水。我觉得自己已经很肮脏了。
      就让我变成别人眼里的偷窥狂好了,总比同性恋好些。
      虽然我直到今天才肯承认。

      (下)
      我曾以为让人觉得我有些变态总比让人觉得我是个异类要好些。
      只可惜我先当了变态后成了异类。我走在街上,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敢抬起头。
      他们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个同性恋。
      梦露提起过的一本书是《小王子》。
      “如果你驯服了一个人,你就要冒着流眼泪的危险。”
      王子被玫瑰驯服了,狐狸被王子驯服了。
      我就这样被梦露驯服了,驯服我的梦露却选择不再见我。

      我曾感觉我是块浮木,只想找一个可以允许海浪把我拍上岸的荒岛。

      同性恋者就这样隐身在这个国家之中,将近三千万人。他们中绝大部分选择寻找一个异性伴侣建立家庭,或极度痛苦,有过自杀念头,或遭到过侮辱、性骚扰、殴打、敲诈勒索、批判和处分。
      他们在公共澡堂寻找陌生人伴侣,最容易患艾滋病,却最安全。
      人际关系上的安全,没人知道你人前扮演什么角色。
      医生给妓女治病却不接诊同性恋,父母宁愿相信河水倒流也不接受这种存在。我妈对我说:“早知道会这样,生出来就该把你掐死。”
      她知道的。
      我偷偷上blued网站,被她发现了搜索记录。
      早知道她会用百度,我就用谷歌引擎了。
      高考分数出来了,落榜的人忙着去天台和世界杯赌球的家伙们要求腾地方。
      而我站在黄浦江边,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跳。
      你们可以去百度一下blued、jack’d。
      还有我的头像,Andrew Scott,他在神探夏洛克中一出场就被侦探判定为gay,通过他据说是熬夜浏览同性恋网站留下的眼睛红血丝,他高出边缘的内裤,他在顷刻之间给福尔摩斯留下来一张电话号码,藏在不起眼的地方,终于让他的女朋友崩溃。
      我本来以为他只是扮演了一个基佬,没想到真的是。
      ——Mercifully, these days people don\'t see being gay as acharacter flaw. But nor is it a virtue, like kindness. Or a talent, likeplaying the banjo. It\'s just a fact.
      “令人欣慰的是,现在人们不觉得同性恋是一种性格缺陷。但它也不是像善良一样是一种美德,或者像会弹五弦琴一样是一种天赋。它不过是一种既成事实。”

      真的不被视为缺陷了吗?

      我是一块浮木,但我找不到我的荒岛。我身边有许多女孩子,她们自称是腐女,在街上看到两个男人一起走就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但当所有人听说我喜欢一个男人,他们都支持他避开我。
      只有梦露知道这件事,却传了出去。我不认为是他自己说出去的。
      那天被班主任盘问完,回寝室,傻亮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
      自从我进寝室开始他就显得不太对劲,一个劲玩手机也不和我说话,汗从额头上滴下来。
      我不认为傻亮是恶意传出去的,如果他真的听到我和梦露的谈话的话。
      无论是谁传出去的,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他们用一种让我不堪忍受的目光看着我,没有人告诉我这是我的自由,没有人告诉我这不是心理变态。他们可以对小说、动漫津津乐道,却不能接受一个真实的存在。
      我的耳朵在轰鸣,一个晚上睁着眼睛,无法入睡。
      我走过走廊,食堂,操场。
      我感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
      我不知道一夜之间这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我在没有放学的时间走出学校大门。

      我站在黄浦江边,兔子扑上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儿。
      江面黄黄的一点也不干净,却显得很厚重。什么东西掉下去都不能恢复原样了。
      远处有巡逻队走来,她紧紧地抱住我一条胳膊,我感觉她在发抖。
      我听见她惶急的声音说:“不要跳。警察来了,你跳我也跳。”
      浦江的风刮起她的长头发,此刻我们看上去就像是一对普通的相依偎的情侣。我想,她这么乖,被欺负了也不出声,居然敢逃课。
      她急得眼睛通红,好像要哭了,我一句话也没说,不知道她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我刚才确实是万念俱灰,一个晚上没回家,没洗脸没刷牙,胡子拉碴,也没有人来找我。没有人需要我,我妈也不要我,没有人正视我。
      只要我翻过护栏,往下一跳,一切都结束了。
      风刮得好大,我手里的一张纸在剧烈地晃。
      我把手一扬,她死命地拉住我,呜呜咽咽地发出一阵哭声。
      我没见过这样的兔子,我越是要把手抽出来,她越是不肯放,我干脆手脚并用地抓住栏杆,她情急之下居然咬了我一口,狠狠退了我一大步,扑到我怀里。
      我手足无措地抱着她,手臂疼得我眼皮抽筋。这一连串的动作她做得行云流水,我听见她在哭。
      她说:“你不要跳……我求你了,求求你……不要跳……”
      我说:“我没要跳啊。”
      她仰起满脸的眼泪看着我。
      我举起手里那张纸,她一把夺过来撕了,说:“遗书是吧?”
      然后她把撕成对半的纸打开,傻眼了。
      他送给我的泰勒斯威夫特。让傻亮转交给我的,但背面一句话都没有留。
      兔子傻傻地说:“对不起……”
      我没说话,心底一阵刺痛,劈手拿过来,往黄浦江里一扬。
      对面忽然刮了阵大风,纸片朝我贴胸飞过来,我撕碎全部往江里丢了。
      兔子还挂在我手臂上,看着我乱扔纸屑,喃喃地说:“不是要跳河啊……”
      我说:“啊。傻亮还欠我100块没还呢。”
      她说:“啊?”
      我说:“你妆花了。”
      她脸色一变,不知道从哪摸了一面小镜子出来,发现睫毛膏化开了,眼泪都是黑色的。
      我落寞地站在黄浦江边上看着兔子又摸出一包湿纸巾,远处一位拖着滚轮垃圾箱的清洁大妈走了过来,看见地上遗留的纸片,说:“谁扔的?”
      ……
      兔子学坏了。不,是她开始暴露原本隐藏的属性。她居然敢逃课,还化了妆。
      我身上唯一的那点不至于被人诟病的同情心,替我挣得了最后这个朋友。
      以前没人和她说话,有一次我和她说了几句,之后居然有人问我:“你不怕她?”
      可笑,什么年代了。她什么都没干,居然被传成这个样子。我也不过是和她讲了几句。
      他们因为看她不顺眼,就胡乱编出许多逻辑混乱站不住脚的话,一传再传居然有许多人相信。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我再和兔子说话,她睁着那双大大的微红的眼睛,说:“你不怕我吗?”
      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又一阵无力的愤怒。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居然被传成这个样子,更可怕的是,连她自己都默认了。
      然后我就想到,那我呢?
      我那时候已经发现自己的心病了。
      兔子何其无辜,被诋毁至此。而我真的是那种异类,被人知道了以后,连清白的人都不放过的他们会怎么看我?会怎么说我?
      她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而我可以预见我会比她更惨。
      所以那天我站出来,给她披了件衣服。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那我呢?
      我却不求在我陷入谷底不得翻身的时候有人可以拯救我。
      我是块浮木,我不奢求我的荒岛。
      我被水浸透,已经不能点火燃烧。

      我终究是没有跳成黄浦江。
      学农被安排在期末考试前一个星期,考完正好是寒假,我坐火车,告诉兔子要趁假期出去透透气。
      兔子傻乎乎地说要送我。
      前几天我换了个新的手机号,告诉了她。我说,我这个月都在外面,把号码给你,有事联系我。
      她很开心地收下了。
      今天她想要找话题,突然说:“我的号码存在你的手机里了,到了要打电话给我的哦。”
      我说:“那当然了。”
      又沉默一段路,她低着脑袋,没有化妆。这条路不长的,很快就走到头了。她穿了羽绒服,牛仔裤,身材纤瘦,只是个最普通的女孩子。
      火车站候车室门口她说,我以后能来找你吗。
      我说,能。看着她慢吞吞地离开,然后我带着来时的行李,出去买了一张电话卡,拗断了以前那张。
      我妈痛定思痛,平静地送我转学。

      我在火车上看书。
      柴静的《看见》里面,有一章节提到了同性恋者。
      采访过程中拍摄一位同性恋舞者独自起舞,因为面部需要保护,只能拍影子。
      投射在墙上的巨大剪影,变形,夸张,用力跳起,又被重力狠狠扯下。现场没有设备,放不了音乐,他只是听着心里的节奏在跳。
      编导配上了张国荣的《我》,那是他在公开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后的演唱:
      IAMWHATIAM
      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
      快乐是快乐的方式不止一种
      最荣幸是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
      不用闪躲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广播里说火车要启动了,我坐在靠窗的地方,忽然有人远远地奔过来。
      兔子举着手机,在站台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买票进来了。
      敲着窗子对我做口型:“为什么不开机?”
      我看着她,把书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她说:“手机!开机!”
      我举起手机晃了晃。
      她说:“给我打电话!”
      我看着她,把手搭在玻璃上,和她击了个无声的掌。
      她怔怔地看着我。
      我们五指张开,只隔了一层冰凉的玻璃窗。

      我看见她的掌心,细细的纵横的纹路。
      她干净柔软的手掌传递的热度隔着坚硬的玻璃也能感觉得到,手腕上的链子随着动作滑下来。
      她拍打窗户的动作在我眼里渐渐放慢,火车门关上了。
      我看见她无声地说,“不要走”。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火车开动了,她踉跄了两步,没有追。
      我回头,看见她在原地蹲下,就像那天无助地把头埋在膝盖上。

      那幅画是傻亮转交给我的,他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我亦一语不发。
      考试的那个星期,偶有认识我的人,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看着我窃窃私语。
      我已经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
      兔子在来火车站的路上告诉我,我的罪名已经被洗刷干净了,偷看的人被证明不是我。
      被证明这个词很微妙,兔子张口想说什么,我摇了摇头。
      不论是谁替我证明,我很感谢,但都不再必要。
      兔子说,班长一直喜欢我。见我向她道歉,依然不肯相信是我干的,很伤心。现在希望我过了寒假以后回去上课,她会向我道歉。
      这些都不再重要。
      坐在考场里我看见他和一个漂亮女生一起经过我教室的窗户,他们在一起了。
      在不认识我的人眼里,我就是个普通的看客。我坐在考场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情侣。
      不是他们口中的向我证明、为了拒绝我,才谈恋爱。
      他的笑发自心底,笔直往前走。经过我坐的窗口,阳光照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我印象中最深刻的宽额秀颌,唇峰眉弓的曲线。
      他早就喜欢她了。
      无论是不是他替我作证,是不是他对我有愧疚,为了真正地不辜负我而甩脱我才作证。都不再重要。
      兔子和我一个考场,很担心地看着我。
      我平静地考完七门课,拎着包走人。
      我也不是为了作出回应才走,我是早就想着要逃离。
      用距离来生疏,用时间来遗忘。用逃跑来投降。
      现在我不想逃离,只是想走。
      我想把一切关系都结束,复杂问题简单化。
      在我走以前,摘掉一个黑锅,自然是好事。可我不会回头了。

      我继续看书。
      柴静说,有个朋友喜欢《费城故事》里律师事务所的那个合伙人:“他可以那么得体地把那个感染艾滋的同性恋开掉。”
      他说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你不能去要求别人宽容。
      柴静问:“你理解他们吗?”
      “怎么不理解?”他说,曾有一个同性恋男子向他表白,他从此再不理这人。
      “就是觉得恶心。”
      “为什么你会觉得恶心?”
      “反正从小的教育就是这样的。”他可能不太愿意多谈这个话题,脸转过去了。

      柴静采访中国对同性恋研究最早、最有成绩的学者。
      ——“我们的社会为什么不接纳同性恋者?”
      ——“因为我们的性文化里,把生育当作性的目的,把无知当纯洁,把愚昧当德行,把偏见当原则。”

      火车在向前开。
      亲爱的朋友,如果你碰巧生活在这个南方城市里,如果你碰巧在今年寒假的第一天到过火车站,你是否想得起你看见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站台上隔着玻璃窗伸手向着坐在火车里的男孩子哭泣——我承认这个风景在火车站并不特殊。可能你认为,这不过是一对就要离别的人。你想的没错,但事实,又远非如此。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找一座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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