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明月当空照》原淮

34、往事随风

　　十六年前的冬天。
　　寒风凛冽呼啸着而过，吹在树干上发出尖锐的响声。天空的云层压得很低，好像顶帽子盖在整个城市的头顶上，十分压抑。
　　今天是于晴夕七岁的生日，她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和妈妈说好，今天要带她去动物园玩。所以一大早，她就穿上崭新的衣服，带上毛绒绒的帽子，等着爸爸妈妈来亲亲她然后带她出门。妈妈以前说过她这样像个洋娃娃一样，特别可爱。
　　“咳咳咳……”
　　从小卧室里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
　　“哥哥，我今天要和爸爸妈妈出去玩，你自己在家乖乖的哦～”小于晴夕隔着门冲里面的于轻宸喊。她是个乖孩子，一直好好记得妈妈的话，哥哥生病了，不能进他的卧室，也不能让哥哥出来。
　　“小夕生日快乐。”于轻宸稚嫩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咳嗽变得有些暗哑，可是语气里的祝福她还是听出来的，所以甜甜地微笑，乖巧地回答：“谢谢哥哥！”
　　“小夕，走啦！老公，你快点儿！要不然排队买票要等好久的！”
　　“是！妈妈！”
　　“可是……小宸在生病……要不，你们娘俩去，我留在家里，也好有个照应……”
　　只有十岁的于轻宸趴在门板上，听着门外一家三口的对话，心里庆幸，幸亏父亲还是知道心疼自己的……
　　“啊～～不要嘛～～爸爸要陪我一起去！你早就答应小夕的，爸爸不许反悔！爸爸要是不去就说明爸爸不爱小夕了！呜呜呜……”
　　看于晴夕捂着眼睛开始假哭，于父心疼地抱起她，一晃一晃地哄着她说：“小夕乖，爸爸最爱小夕了！ 不哭不哭，走，咱们去动物园！”
　　“爸爸最好了！ 爱你爸爸！亲亲！”
　　“好宝贝！ ”
　　“看你们父女俩，我都吃醋啦！”
　　“哈哈，哈哈哈……”
　　门外的欢笑声被一声响亮的关门声夹断。于轻宸觉得关门声就像一个响亮的巴掌煽在了自己的脸上，在讽刺他的自作多情。
　　什么父亲！自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父亲了。
　　如果妈妈还在，这个时候应该坐在沙发上一针一线地织着毛衣，嘴角噙着温暖的笑。她会时不时回头看看自己在干什么，会把温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可惜自从妈妈去世，自从那个女人进这个家门，一切就都变了。
　　他不再是爸爸手心里的宝贝，他不会再抱他起来喊他宝贝儿子，不会再在睡前给他讲故事。
　　因为他有了一个小妹妹，父亲所有的关注都放在了妹妹身上。他在家里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简单的一扇门隔出了两个世界。
　　一个欢声笑语，一个阴暗冰冷。
　　把头藏进膝盖里，于轻宸靠在门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于轻宸感觉眼前的世界有些摇晃，他拿过时钟，发现已经下午4点多了，他一觉睡了六个多小时。
　　拿过桌子上的面包，硬塞了几口，然后端起杯子里的水，把药片一吞而尽。
　　冰凉的液体滑过食道进入胃里，让他浑身打了个哆嗦。拿起暖瓶掂了掂，空空的，热水早就喝光了。早上他们急着出门，根本就忘记了给自己送热水和新鲜的面包。
　　多可怜！这就是仰人鼻息的日子！
　　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于轻宸抱着妈妈留下的枕头，嘴里嘟囔着“妈妈”再次睡了过去……

　　这个时候，于晴夕刚刚从动物园里出来。她快乐极了！她多么希望每天都能是自己的生日，每天都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玩。
　　“爸爸爸爸，我们今天晚上在外面吃好吃的还不好？人家好久没有在外面吃饭了……”
　　于父爱恋地摸摸于晴夕的头，点头道：“好！今天什么都听我们小公主的！”
　　“要我说，今晚我们就住在外面，好不容易都有空，今晚上带着小夕逛逛夜市，明天早晨吃完早餐再回去。”
　　“同意！”于晴夕兴高采烈的举手。
　　于父犹豫半天，说：“不太好吧，小宸那孩子自己在家呢，还生着病……”
　　“有什么不好的！ 又不是一岁两岁，生病了吃上药睡觉就好！ 再说了，好吃的好喝的都给他屋里摆着呢，咱们就算回家也没什么用！难得小夕过生日，你别扫兴行不行！”
　　于父一看老婆的脸色不对，赶紧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俯首做小：“是是是，我错了，都听你的，咱们今晚不回去了，痛痛快快地玩一晚上！”
　　于母这才作罢。一家三口继续开开心心地向吃饭的地方出发。

　　于轻宸睁开双眼，好长时间才勉强看清了床头上的钟表，凌晨两点。
　　直起身子，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拿起杯子想去喝水，看着空空的杯底才想起来水早就喝光了。
　　“爸爸？爸爸你回来了吗？”
　　于轻宸拖着虚弱的身子坐到门边，气喘吁吁地敲打着薄薄的门板，呼喊着父亲。
　　可是他发现，无论他怎么用力，怎样的声嘶力竭，他的喉咙里都没有声音。他就像一条被抛上海岸的鱼，只能无力的张大嘴巴，却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呼救。
　　他变得更加疯狂，拼尽全力拍打着门，希望父亲能帮他打开门，送他去医院。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爸爸来救他，他就忘记父亲是怎样在母亲死后接着就娶了继母，他就忘记父亲是怎样的把他抛弃下……
　　只要爸爸现在来救他，他就还是自己的好爸爸……
　　可是他不知道，无论他怎么拍打，他的父亲都不会知道。这个时候，他的父亲正在搂着他最心爱的孩子，进入甜甜的梦乡。
　　再次陷入昏迷的那一刻，于轻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真的成为一个孤儿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他迷迷糊糊地听见医生说：“这孩子的嗓子算是毁了，近期不要让他说话……”
　　接着爸爸，不，那个男人似乎说了什么，他实在没有精力再听，就又昏迷了过去。
　　等他完全清醒，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因为临近年关，医院里也有些冷清，他翻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咬紧牙关不让哭声泄出来。
　　滚烫的眼泪更加让他知道了人情的冷暖，原来温暖只能自己给自己。

　　出院之后，于轻宸就变了，他不吵不闹，再也不奢求父亲的怀抱，安静的上学。只是越来越少说话，越来越少笑。
　　只是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爱于晴夕，大概因为整个家里只有于晴夕会温暖地对他笑，会甜甜地喊他“哥哥”。
　　所以在学校里，他每天关注着于晴夕的学习，每天晚上都会偷偷帮她预习功课；每次有调皮的男孩子想要欺负她，他都会在放学后把那些男生恐吓一顿……
　　高中以后，他和靳杉认识，两个人风靡整个学校，一个温柔一个冷峻，完全满足了那个年纪女孩子的所有幻想。所以每逢节日他们两个都会收到无数的礼物，他总是细心的把所有礼物全部打开，然后挑选于晴夕会喜欢的送给她。
　　靳杉从那个时候就一直嘲笑他是个“妹控”！
　　他毫不反驳，因为妹妹确实是那个时候他世界的中心。
　　那个时候他申请了住校，周末和假期都用来打工，很少回家。打工赚来的钱除了缴学费，全部都给了于晴夕，各种零食、衣服，只要他觉得于晴夕会喜欢，他毫不吝啬。
　　于轻宸十八周岁的生日，于家爆发了一场大战争。
　　战争的结果就是于轻宸就直接和家里撇清了关系，在和父母大吵一架之后，他毫无留恋地搬了出来。
　　从那时候到现在，于轻宸自己在外面已经度过了八年。
　　八年的时间，二千九百二十二个日夜，他就一个人这么熬了过来。生活的艰难让他的脊梁更加的挺拔，让他的肩膀更加的有担当。
　　没有人知道，每年中秋、春节、元宵，当他看着万家团圆的灯火，心里是怎样的孤独。就像没有人知道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在声嘶力竭之后是怎样的绝望……
　　还好，钟琦出现了。
　　于晴夕亲眼看见哥哥开始变了。变得温暖，变得像个人一样有感情。
　　她一步一步帮助着哥哥走向钟琦，看着哥哥一点一点地沉沦，看着他们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交融，她觉得，她的内疚终于可以减轻一点……
　　于晴夕一直都觉得，是因为她，于轻宸才会变成现在这幅冷清的样子。是她的任性延误了哥哥的时间，病情才会加重。
　　她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因为爱着她而忽视了哥哥的父母，父母每对她多付出一分就是在哥哥身上多留一道伤痕。
　　所以她高中一毕业，就私自申请了国外留学。她不能再留在哥哥身边伤害他了。
　　四年毕业之后，她选择留在于轻宸身边，她只是希望可以让哥哥温暖一点。不过，现在看来，她的陪伴，似乎有点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