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骨劫》百猫夜行

18、再逢旧人

　　慕容淮的队伍明日就能到达焚城。他带着自己最信任最精良的队伍。站在山头上，看向接下来要随自己冲锋陷阵的一帮兄弟。他们黑压压的站满了脚下的平地。慕容淮所带的队伍数量绝对超过所有的焚族人口。他们不同相貌，不同家世，不同背景，谁都不认识谁，此刻却站在同一片山头上，同时望向自己。鸦雀无声。
　　很久以前带自己练武的师父说过，最好的将士，便是最沉默的将士。
　　如今慕容淮看着下面一片寂静，他才明白沉默是多么可怕的战斗力。因为从他们的沉默中，慕容淮看到的是他们足以摧城的实力。慕容淮从未怀疑过他们的战斗力，沉默和死一般的安静，往往是最靠谱的忠诚。慕容淮玩的一向是人心，他唯一所担心的在于他们所要对付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不知名的机关，不知名的蛊术。
　　这一次战役，最考验的便是战术。
　　上一次慕容淮输给了机关，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慕容淮还敢站在这儿，自然是做好了一切打算，他从来不给自己第二次犯错的机会。
　　他曾因了自己战略疏忽丢了清名，这一次他不会轻敌。

　　“打下焚城，天下就太平了。”
　　这是慕容淮对所有将士说的，也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打下焚城，我的天下就太平了。
　　将士们呼声愈响。他们从这里打起，一路打到京城。又从京城一路打了回来。从未失手，他们迫切的想要回家，享受自己打下的一片太平。
　　而慕容淮享受的，却是征服每一寸土地的荣誉感。
　　慕容淮不曾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心里想的早不是那个清名，本是为了那人才做这一切，而如今，早已失了本心。现在在慕容淮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权力，是侵略争夺每一寸山河的欲望。
　　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应该是当了皇帝的那天起吧，其实慕容淮仔细想了想，还是理解乾武帝的做法。当这一片土地，这里的每一个人民都视你为天子的时候，其实自己的内心并不全是满足与骄傲。更多的是担忧，担忧随时随地有人会夺你性命，随时随地你的努力都可能为别人做了嫁妆，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因了自己的一个不小心而付之东流。所以自己要做许多事情，保住这天地，保住这山河。
　　更何况，手刃无数性命的慕容淮，从骨子里就是征服一切的本性。
　　就如清名曾经说过的，他就是天生的帝王命。这么看来，清名还真是说的极准，这天下最终还是落到慕容淮手里。不管他为了什么，只要他想要的，还真是没有得不到的。

　　此时的清名顶着大热的日头走过焚城的每一条小巷，他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此刻应该是要离开这儿的，影抓了他，此刻他逃了出来——应该算是逃吧。若再回去岂不是找死？清名不敢走在大街上，焚城太小，他生怕遇着眼熟的人。其实焚城里有谁不识他？那般美艳的面容，便仅此一眼，就足以难忘。
　　清名就在无人的羊肠小道上溜达了整整一天，没有盘缠，就只有慕容淮给他的那个玉佩，还有一直揣在怀里的黑白面具。清名从来都是把慕容淮送给他的好好珍惜，何种境地都不肯放手。
　　在白日里被人告知自己不是人了，而是什么半妖半鬼，当时的震惊难以表达。只不过此刻那些震惊已经消散了。一整天不进食不喝水清名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的，这不是什么好事。这代表他真的不是常人。他需要的……是魂魄……
　　那……要杀人吗？
　　想到这里清名竟觉得有些饿了……小巷尽头似乎有人，清名发现自己不可遏制的想要冲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尽头只有一个人，似乎是一个喝醉酒的卫兵。清名害怕极了，他觉得全身都是冷汗，心跳的极快。清名连只鸡都没杀过，更何况是人呢。
　　此刻清名就站在哪个喝醉的卫兵前，那人似乎醉死了过去。若是如此死去，想来也不算痛苦。清名如此想，算是安慰自己，好不让自己自己那么难过。
　　可悲的是，直到离那卫兵极近之时，清名才发现，他根本不知晓该如何吸食魂魄。秦半仙也并未说什么。如此一来，清名反而松了口气，所幸不是很饿，那碗血似乎有些作用。清名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卫兵，又匆匆离开。
　　他本想再寻到那个柴房，先以血止饿。但无论如何在这并不大的焚城里都寻不到那个地方了。是否，那里是通往阴间的大门呢，走了就回不去了。
　　清名哀叹一声。只好寻了不显眼的小角落先歇息。
　　而就在不远的焚城外围，慕容淮的部队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只要等天再黑一点。就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清名是被炮声炸醒的。焚城不大，无论哪个角落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整座城清醒过来。清名就是清醒过来的那一个。妖本不用同人一般吃饭睡觉，可清名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依旧入睡，只是睡得很浅，于是当在睡梦中惊醒后，他的第一反应是。
　　慕容淮来了。
　　没错，慕容淮来了，带着他精良的部队一举打入焚城。清名不懂什么战略，他只知道，慕容淮来救他了。
　　清名连忙起身，焚城的一片安详被慕容淮打散。一时间硝烟四起，异域的楼宇在烽火中面目全非，巫蛊术造成的异样气味和迷蒙雾气漫天都是。还有女人小孩的哭闹声，掺杂着焚族将士的喊声混到一起。所有老百姓朝着城东门退去，只有清名一个人在慌乱中朝着慕容淮的方向跑，没有人在乎这个消瘦的少年有哪些异样，每个人都在慌不择路。
　　清名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循着人群来的方向，循着地上的尸体跑。
　　然后他见到了慕容淮。
　　在厮杀的人群后面，面无表情的，冷漠的慕容淮。
　　那人一身戎装，铠甲在光照下熠熠生辉，那是胜利者的信号，是慕容淮与生俱来的骄傲。
　　清名突然想起许久前自己在京城拦下出征的慕容淮时，似乎也是如此。那般热闹的京城里，慕容淮一眼便是瞥到了他。
　　而此刻，清名直勾勾的看着慕容淮。在血与肉的杀戮中，慕容淮不似从前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就只是俯视着被自己打下的每一寸土地。慕容淮是天生的帝王，他的心里，就只有占有和江山。
　　这是清名很多年后才明白的道理。那些所谓一往情深，都败给了这江山。

　　清名就直挺的矗立在厮杀中，直到慕容淮的马蹄扬起，才看到了混乱中的那个朝朝暮暮的人。
　　这是把清名送到焚城后，他第一次眼里有了温柔。几乎是想都没想，马蹄声起，慕容淮冲出重围，飞奔到清名身边，并未任何停留，只是稍慢一刻，一只手拦起清名纤弱的身子，拦至怀里，朝着远处跑去。
　　还记得许久我曾说，我清名可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人。
　　慕容淮，现在，我真的不怕死了。
　　那么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