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砂》七莫Miw

5、玉锦（5）

　　我一慌，这才回了神，赶紧朝着树边走去。可当我赶至的时候，她已经爬了一半。

　　“纤儿，你快些下来，我让春儿去找个侍卫过来取。”

　　她回过头来冲我笑笑：“没关系，就快能够着了。”

　　然后，不顾我的劝阻，她又开始向上攀爬，逐渐靠近了卡在树杈上的风筝。

　　我心里忐忑，却奈何不得，只能站在树下干着急。

　　可有些时候，越是担心什么，越是发生什么。

　　她没够到风筝，却从树上摔了下来，而且，沿着斜坡滚了下去。

　　我大惊失色：“纤儿。”

　　然后，眼前掠过一道黑影，一阵风般地朝着滚下斜坡的女子飞去。直到他抱住她，我才看清。

　　是王上。

　　他唤了声“纤儿”，将身上有几处擦伤的她抱起，回头恼恨地朝这个方向瞪了一眼，便转身大步离开。

　　脚步一顿，我咬了咬唇，抬步跟了过去。

　　王上守在床边，等着大夫的诊断。我垂首站在他身后，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王上放心，姑娘并无大碍，不过些许擦伤。”

　　王上点了点头：“下去配药吧。”

　　那大夫称喏退下。

　　我暗暗松了口气，望了望躺在床上的纤儿，又抬头看了看王上。

　　接下来的一幕，任凭心凉至此的我也是无法想象的。

　　王上转头，双目中混杂着危险的气息，左腿上前一步，竟然毫无预兆地抬手扇了我一个耳光。

　　“阿严——”

　　出声的是躺在床上的慕纤。自然，除了她，还没有任何人会如此称呼他。

　　我震惊地望着他，咬下几欲出口的吸气声，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玉锦，”他双目森寒的盯着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硬，“不要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位置。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需要朕来教你吗？”

　　我难得地还很震惊，垂首道：“玉锦知错。”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哼，知道了就可以滚了。”

　　滚。

　　我吸了口气，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转身退下。

　　“锦儿，回来。”慕纤在身后大声唤我。

　　我没有回头，甚至脚步也没有顿一下，径自出了房门。

　　“阿严，你怎么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你……”慕纤焦急的声音在身后渐渐消失。

　　我苦笑了一声，脚步愈走愈快。这个人，曾经让我割舍一切地追随，如今，我只想割舍一切地离开。

　　心已经寒冷得没有了感觉。

　　回到卧房，我早早地睡下了。

　　过了几天，纤儿还是回了锦阁，仍是每日缠着我。但我看得出她眼神中的闪躲，经过这件事，只怕谁的心里都无法再如之前一般坦然。

　　她说她想逛逛靖国的皇都城。

　　这事我自然做不了主，即使我再不愿意，也只得在早朝后去御书房请王上定夺。

　　他似乎正在忙，我等了许久才见到一位官服大人从书房内退出，接着，公公才过来请我入内。

　　“参见王上。”

　　他笑笑，不知道是否是纤儿解释了什么，他依旧亲昵地过来搀我起身，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锦儿可是等了许久？什么事如此着急？”

　　我垂首，面无表情道：“王上，纤儿姑娘让锦儿带她出宫逛逛，锦儿不敢擅自做主，特来禀报王上。”

　　他的眼神亮了亮，语气中有些惊喜：“她想出宫转转？”

　　我仍旧垂首，不敢再去看他的表情：“是。”

　　他静默了片刻，笑道：“朕陪你们一起去。”

　　我微愣，随即福身应下：“是，锦儿回去通知姑娘，先行告退。”

　　他点了点头。

　　我垂首退出书房。

　　今日天气晴好，我回到锦阁通知了纤儿，又和她换上了便装，王上便已经来了。

　　他穿了件玄色长衫，低调却仍旧华贵。

　　随行的人并不多，只几名精挑细选的护卫，且都是平民装束。

　　适逢大市，街上热闹非凡。纤儿似乎好奇得紧，每一样新奇玩意儿都要凑上去瞧瞧。王上紧紧跟着她，而我，只能紧紧跟着王上。我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出来，他们两个明明就已经很好，自己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多余。

　　“阿严。”她又在前面笑着唤他。

　　王上笑笑，双眸紧盯着她：“嗯？”

　　“城内可有寺庙？”

　　王上轻声询问：“纤儿想去？”

　　纤儿点头：“我想去祈福。”

　　“好，”王上点头，细心地护着她，防止她被来往的行人撞到，“那儿兴许还能清爽些，不像这集市上，挤做这般模样。”

　　于是，我们去了城内据说最灵验的上台寺。

　　寺内果然清爽，甚至可以说是冷清。我觉得有些奇怪，今日逢大市，一向香火最旺的上台寺怎会如此少人？

　　转念一想又随即释然，王上定是不希望被人打扰的，想是方才提前派了人手安排的吧。

　　院落非常安静，我静静地跟在二人身后，走马观花地粗略打量着。

　　后院已有年迈的大师在等候，双方见了礼，大师便带着众人到正庙跪拜。

　　我一向不太信这些，但既然一同来了，还是上前拜了一拜。无甚所求，只是不想标新立异而已。我真正所求，又岂是这尊泥塑便可实现的。

　　拜完之后，纤儿自去和大师聊起来，王上自然跟上。我却是无甚兴趣，便也不跟上去，只随意地打量这些高大的佛像。

　　眼见他们聊得投机，无事可做的我不由叹了口气，只能继续等着。目光流转间，忽觉外面有异，几道黑纱在草丛间若隐若现。

　　大惊之下，我慌忙拉了拉秋儿的衣角，示意她朝外看。

　　秋儿是有些功夫的，一看之下立时吓得大叫：“保护王上和姑娘，有刺客。”

　　隐于暗处的护卫立时奔了过来，藏在暗处的黑衣人知道败露了行迹也立刻跃起围了过来。

　　我何时见过这般阵仗，下意识地想去王上身旁，却见他正紧紧护着纤儿，口中还轻声安慰着：“莫怕。”

　　脚步突地就顿住，我躲在秋儿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来人气势汹汹，招招夺命，好在王上带出来的都是武艺极高的死士，不然，我们几人只怕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护卫们虽然拼死挡在身前，但是黑衣人实在太多，如此缠斗下去，只怕凶多吉少。我站在秋儿身后，细细打量着周围，寻找可以逃走的突破口。

　　然，几秒之后，突破口未曾找到，却陡然发觉暗处还隐藏着数名正弯弓搭箭的弓箭手，我睁大双眼，发觉那箭指的不是别人，正是王上。

　　声音仿佛卡在喉中，我望着那锋利的箭尖忘记了言语，下一秒却是立时拔腿跑向王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男子，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允许他在我面前倒下。

　　我想我是足够幸运的。

　　因为我跑得够快，真的替他挡下了弩箭。

　　血沫横飞，我只觉得世界都已静止，只余我一人缓缓地、缓缓地向地上倒去，任凭心脏处的疼痛撕心裂肺。我想转首再看看他，然而，不能了，此刻，如此简单的动作于我也是奢侈至极。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长吼。

　　“锦儿——”

　　我终于笑了。

　　真好，他是安全的。

　　真好，他还记得我是谁。

　　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爱到放弃一切，失掉所有的自尊与骄傲，只为长伴君侧。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爱到明明妒忌到发疯却不敢说，唯有死才能成为解脱。

　　但即便这样，我却还是无法恨他，也无法恨任何人。当初如此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也正是被他的痴情所感。如今，伤我最深的也是这份痴情，我又能怨得了谁？只怨今生情浅缘薄。

　　这一刻，我突然无比欣喜地渴望着死亡的临近。剧烈的疼痛在体内炸开，我弯了弯唇角，我要死了，真好；能够与这样的世界再无关联，真好。

　　然后，我昏死当场，后面的一切再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