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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隔壁的李斯特 ...

  •   《隔壁的李斯特》

      我正在听李斯特的曲子
      我也是
      听他的曲子时常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正仰面躺在某人的怀里——柔软、温暖。但他的面容是模糊的,只有朦胧不清的对话,发线在飘,上扬的嘴角,笑容很美——恬静、舒心。
      我的感受不一样,我常常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株并不高大的梧桐树下。有几米阳光透过叶的缝隙,斑驳的树荫吻在脸上。漫地的金黄色雏菊,旋转的花瓣,呼吸的云朵,整片田野像梧桐一般飘落。还有右手边轻轻低吟的八音铁盒,天空开始变地迷离。
      我现在的生活里不能缺少这个匈牙利人的音乐。
      我想我也是的。
      .......
      一
      他早就忘记了自己像这样子活着已经有多久了,一成不变的生活让他差点遗忘了时间的存在。
      桌边的那杯咖啡已经凉了,一片漆黑中他在衬衣口袋中摸索了半天又点燃了一根烟,没有开灯,并不是因为停电,只是他喜欢就这样躲在黑暗之中,因为灵魂深处的有些东西见不得光。
      他轻击了几下鼠标。已经是凌晨时分,但是他博客的留言板依旧还是有了新的动态。·
      第235楼
      沫:我知道你说的全都是谎话,我根本就不相信你说的,快点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沫,他的前女友,一个多月以前他突然向她提出了分手。他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那女孩只能通过网络宣泄她的愤怒。
      那一天,他还记得,下雨的夜晚,寂寥的街角。
      女孩的脸是苍白的。海藻般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眼妆被泪水洗地浑浊。他说,我不再需要你了。我要离开你。脸上微红,带着醉意。他要走,女孩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贴着他的背。他小心地挣脱开了她。那女孩挥动着手臂,细细的指甲不经意间划伤了他的臂膀,也划清了过往和现实的界限,一切不再迷惘。
      随后他换了号码、换了工作、也搬了次家。销声匿迹地活着。
      一个多星期以前他搬到了这里,这是一个偏僻的旧小区,远离城区、人烟稀少。很快地他便喜欢上了这里所特有的那份破败的安宁。会到这里来租房子的人并不多,他想会喜欢这里的人应该只有他一个。
      搬来这里的第三天下午,他下班回来时注意到他隔壁房子的窗户挂起了一条淡紫色的窗帘。喜欢紫色的人是温情的。他是这么想的。
      到了晚上隔壁便有了些许响动。那堵破裂泛黄的墙壁并没有太好的隔音效果。他可以清晰地听到——是用音响播放的钢琴曲以及缭绕其中的年轻女子说话的声音——轻柔、温婉。很动听,他记住了这个声音。
      他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因为这并没有打扰到他。相反,他只是静静地背靠着墙壁坐着。虽然他并不懂音乐,但是他懂得享受这黑白琴键跳跃中所迷漫的那层荒凉的寂静。他是一个安静的男人。
      播放的那首音乐是《爱之梦》,李斯特的曲子,那个美貌的匈牙利男人。

      二
      从那天起李斯特的音乐总是没日没夜地响起。但是他喜欢,这音乐,以及伴随这音乐一同到来的不一样的生活。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只知道她只听李斯特的曲子。
      每天晚上隔壁的那个她都会同一个叫做安的女孩儿通电话。交谈的内容千奇百怪,聊天的时间也是或长或短。
      起初他只是背靠着那堵破旧的墙壁坐在地板上安静听着。倾听远比诉说来的更容易。
      当然只听地到她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他不知道她们正在谈论些什么。两个女人之间亲密的对话是密不透风的。
      她的声音清冽、悦耳,漂浮在流淌的钢琴乐中。听着这个声音,他有时候会情不自禁跟她开始对话。跟墙壁另外一头的那个声音对话。他不知道电话另外一头的内容,他只能听到一半、不完整的对话。他知道墙那端的她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也许她根本就还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知道自己这样子做相当地愚蠢。但是他只是想要找一个人说上几句话。空荡荡的房间让他觉得尤为寂寞,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风知道他的存在。
      所以他们之间所谓的对话更多的时候是像他的房间一样是杂乱无章的,毫无头绪的,七零八落的。
      但是相反他却沉溺其中,无力自拔。他需要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声音。
      这时,李斯特悠扬、绵延的曲子中突然之间混入如了贝多芬的旋律——她的手机响了。铃声是卓亚君的《洛丽塔》——和我跳舞吧,洛丽塔。白色的海边的沙.......就像牛奶混入了过量的果汁。
      他和她之间的游戏也就这样开始了。
      她说,我正在听李斯特的曲子。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他们的对话。
      我也是。他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隔着那面破败的墙壁,声音轻地失去了踪迹。
      听他的曲子时常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正仰面躺在某人的怀里——柔软、温暖。但他的面容是模糊的,只有朦胧不清的对话,发线在飘,上扬的嘴角,笑容很美——恬静、舒心。
      我的感受不一样,我常常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株并不高大的梧桐树下。有几米阳光透过叶的缝隙,斑驳的树荫吻在脸上。漫地的金黄色雏菊,旋转的花瓣,呼吸的云朵,整片田野像梧桐一般飘落。还有右手边轻轻低吟的八音铁盒,天空开始变地迷离。
      我现在的生活里不能缺少这个匈牙利人的音乐。
      我想我也是的。
      难以置信的默契让他有时觉得她就正在用电话跟自己聊天一般。内容是深层次的,语气是暧昧但不露骨的。他喜欢这场不一样的游戏。
      虽然这场游戏的制定者是他,但是他无法左右这场游戏的走向。他永远无法提前预知她下一句话将说些什么。等待的感觉是刺激而又兴奋的。这场游戏随时都能开始,也随时都可能会结束。但是这游戏真正的参与者永远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喜欢这场没有胜负的游戏,如同喜欢李斯特的音乐一般。她那温柔而平静的声音让他沉迷。突然,他觉得他不再只是一个人。

      三
      他又一次在李斯特指尖轻柔的触摸中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微微发亮了。他去浴室冲了一个冷水澡,有条不紊地梳洗着,小心地用刀子整理着零星的胡渣,他喜欢用Davidoff的香水,换上那身白色的棉布衬衣,找出了那双新买的尖头皮鞋。
      到了白天,他不得不将自己迅速地投入到纷繁复杂的生活当中。
      相比较而言,搬来这里之后无非只是多了10分钟的车程以及那5分钟轻松漫步在樟树下的愉快旅程。
      出了小区便是一条蜿蜒的小路。路肩上有一排不高的香樟。清晨的空气容易让人沉迷,光线微微发热,他喜欢将面庞浸透在树荫之中,还能够嗅到些许细微的芳香。
      他每天早上都是乘坐公交车去上班的。温州并不大,你不太容易在这里迷路,但是依旧很难找到归属感,特别是对于他这个外乡人而言。
      他像往常一样简单地吃过早点之后便涌入了那拥挤的车厢。每个人慵懒疲倦的脸上都写满了生活的琐碎。
      紧拥的人群让他感到不安。他更喜欢一个人呆着。车窗外掠过的光影是明亮而错乱的。他更喜欢黑暗。引擎颤抖的轰鸣,喇叭急促的声响、车厢内蠢蠢不安地躁动着。他更喜欢安静。所以藏在角落一旁的他眼神总是落寞的。他喜欢一个人在黑暗中安静地呆着。
      他不喜欢这里。他注定与这个世界是格格不入的。他注定了孤独。他注定了将一无所有。
      来这里5年了,生活并没有像他所期许的那样子行进着。
      他时常会想起家乡那广袤的田野。温州虽然沿海,但是看不到海,这里只有一条污浊不堪的瓯江,四周还被绵延不断的丘陵所包围着。温州是一座被围困的城市,而我们又被围困其中。他时常会望着楼房夹缝中透过来的阳光发呆。面对这喧嚣的围牢,终有一日他会将自己投放到那条污浊的瓯江里去。他知道,那肮脏的江水淹地死人,但淹不死灵魂。
      车子又驶过了那个喧闹的十字路口。在那个熟悉的站牌前停下。那个女孩便会从这里上车。
      搬来这里之后他便开始注意到了她的存在。那女孩的侧脸跟他高中时暗恋的女生很相像。他偷偷地守候了她三年直至毕业时看着她拥入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拥抱。
      那女孩在车上时常大声地讲着电话,笑地肆无忌惮。在人群中她显得格外地与众不同。在她等车的地方有一家很有情调的咖啡店。所以他时常在幻想那个女孩身上是不是也迷漫着咖啡的浓香。
      晚上下班时又跟她在同一班车上。他坐在她位子的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靠在位子上睡着了。他熟睡的神情是平静的,像秋天的湖水。车子已经驶过了那个咖啡店,驶过了那个路口,她依旧不为所知地在熟睡。于是,他便轻轻地拍醒了她。小姐,你醒一醒,我想你已经坐过头了。他的声音是温柔的。她慌忙地起身在下一站到站时下了车。下去以前她冲他微微地笑着,笑容很美,他记住了她的笑容。
      四

      沫是一个想法独特的女孩。她曾经对他说过希望有一天能够和他一起在五马街涌动的人流中肆意地手牵手跳舞。
      她是一个爱幻想的女孩。但是现实永远与幻想背道而驰。
      他关掉了电脑,背靠着那面墙坐下。现在正在播放李斯特的《西班牙进行曲》。他跟着旋律用指尖轻击着地板,等咖啡凉了便喝上两口。
      他时常在想也许墙另外一端的她正和他在同样的一个位置背靠着背,以相同的姿势坐着。她也许正在看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他的怀里应该还有一个软绵绵的抱枕或者布偶,女生喜欢这种拥抱和被拥抱的感觉,虽然不一定温暖,但是多少能够显得不那么地孤单。
      确确实实的,她现在正和他分享着同一首音乐,也许在心里也萌生了同样的感悟,也许她也正在以类似的心情幻想着墙另外一端的他。
      他觉她和自己是相似的人。同样地孤身一人。同样喜欢安静的音乐。同样不着边际地活着。但是他们都互不侵扰。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堵墙,仅此而已。
      也许,他现在仅仅只需要用拳头轻击着墙面,等墙那端也发出了相似的回应。他们便能开始真正的对话,隔着那堵并不厚实的墙——你好,我叫做杰。你的声音很动听.......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做过。因为他相信命运竟然把他们安排在墙两端,总有一天会让他们在人群中相遇的。他不想刻意地于命运为敌。而且他想让这一面墙厚度的神秘感再维持地更长久一点,因为这场令他沉沦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就让这一切在这音乐声中沉寂地更长久一点,总有一天会浸染出它所应有的光景。

      五
      你好,我是绮依。
      是那个公车上大声说话的女孩。他坐在位子上想得太出神了,他没有发觉到那个女孩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他身旁了。
      清晨车窗外透进来的暖阳是温和的,女孩脸上融化开来的笑容反倒显得有些刺眼。
      你好,我叫做杰。
      昨天真的是要谢谢你啊,不然我会一直坐到哪里去都不知道。
      她笑着说,声音清冽悦耳,就像雨中轻轻摇曳的风铃。
      没什么,你的声音很动听,所以记住了你。
      他和她就这样子认识了。
      和他曾经所预想的不一样,她和他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她的身上并没有咖啡的浓香,她用的是Ferragamo的香水。她爱听的是艾薇儿的歌,但是他喜欢安静的李斯特。她总是笑着说个不停,而他更多的只是冷漠地听着。她平常爱吃各式各样的甜食,可是他只喝苦涩的咖啡。相比较于甜,这种渗入灵魂的苦不容沉溺,更容易被铭记,不会被遗忘,不会被抛弃。他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个味道。
      她突然说,你很不同。他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她,你也是。

      六
      安!
      她又在跟那个叫做安地女孩通电话了。他已经坐着喝完了两杯咖啡。在他看来跟她有联系的只有那个叫做安的女孩。
      你还记得梵高吗?她说着。
      我知道那个荷兰画家。他轻声地接过她的话。
      是啊。读书的时候我一直都挺喜欢他的作品的。最近才知道他有多么的疯狂。
      正因为他足够的疯狂他才能够用他的画笔颠覆整个世界。
      他曾经非礼女邻居。他还将自己的一只耳朵割下来送给他经常去光顾的那家妓院的妓女。他随后在数百名邻居的联名指证下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完全疯了。
      也许,在我们眼里他是个疯子,但是在他自己看来也许全世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是正常的。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和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只是这个世界容不下他而已。
      呵呵.......
      她笑了,声音很轻。也许她对他的回答相当满意。
      那微弱的笑声在钢琴曲的吹拂中像蒲公英一般的碎散开来,渐行渐远地消逝在这份宁静所勾勒的天空中。
      她总是整日整夜地呆在屋里,几乎从来不出门。
      所以他时常就在思索着她到底是干什么的。他想她爱听古典音乐也许她是一个作曲家。或者她是一个正在试图走出创作低谷的小说家。再也许她是一个正在潜心绘制全新作品的画家。因为她喜欢梵高,她喜欢的是梵高的画,不是他这个人。他甚至怀疑过也许她是一个从某个婚礼现场逃跑的新娘,更或者是某秘密组织派来执行任务的女特工。
      她的存在就是一个迷。他对她一无所知。甚至于她的名字。
      但是不管她是什么样子的人,她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他唯一清楚地就是至少现在他觉得自己不再寂寞,虽然他依旧还是孤身一人。
      这个世界就是一场盛大的舞会——飘扬的裙摆在撕扯,舞动的高跟鞋在哀鸣,累累伤痕的高脚玻璃杯在哭泣。舞会中的每一个人都带着一副华美的面具。他不知道应该和谁一起共舞。他不知道那些笑容下面隐藏着什么。他只是想找一个人,跳一支舞.........

      七
      那天之后他都跟那个叫做绮依的女孩一起上下班。反正都是同一班车,上班的地方离得也不远,多一个伴也很不错的,虽然他们相对彼此而言是那么的不同。
      早上,他都会给她买一鸣的酸奶和面包。她则相应地帮他从站牌旁的那家咖啡店带咖啡。为了避开下班的高峰,有时候他们会相约一起在外面吃过晚餐之后再悠闲地徒步回家。周末时,他曾陪她一起去逛街。他们一起去时代广场刚开业的那家星巴克喝咖啡。还一起在五马街中来回穿梭,一起去吃哈根达斯。
      当然,她总是微笑着说个不停,他更多只是冷漠地听着。她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她读大学的时候交过四个男朋友,她现在喜欢听Eisblume的歌,那是一支来自德国的乐队....
      偶尔,他也会把自己的一些事情说出来与她一起分享。他说。他来这个城市好多年了,在此期间他租过各式各样的房子。但是不管是什么样子的房子,不管住了多久,在离开的时候他都会在那个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写下一段话。这是一个奇怪的举动。他说,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时常让他觉得自己很没有存在感。他害怕被遗忘。他想要留下点什么痕迹,证明他曾经活过——跟我们一样都曾吹过同样的风,望过同样的天,做过同样的梦。
      他说着把手指轻轻地在玻璃杯上来回地滑动,轻轻地一笑。
      他记得有一间房子他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这里的窗可以领略温州最美的夜,夜里的风可以送你最好的梦。”那里的夜景真地让他永生难忘,但是那房租真的是太贵了。他在之前住的那个房子里写的是“请多多关怀阳台上的那盆百合,它会带给你好运的。”因为要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只能把它给留在那里了..........
      她觉得他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男人。那你租的第一间房子呢?她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庞好奇地问到。
      他情不自禁地又笑了。因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所以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在了那。
      那之后有没有人打过那个号码呢
      有!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她一个。那个女孩的名字叫沫。她是一个想法独特的女孩。那个时候她正好刚刚从大学宿舍里搬出来住。我们两个就这么认识,随后便开始了长达五年的恋情。但是,不久前我们分手了,是我甩的她.......
      你还爱着她?对吗?她平静地注视着他,没有笑容,眼神是淡漠的。
      我只是还没有忘记她.........

      八
      他的脑海中时常会想起那个陌生男人的脸。
      因为他长地跟沫很像。那个男人是沫的父亲。
      因为他忘不了沫,所以也忘不了那个男人的脸。
      她的父亲是一家私营服装公司的老板。良好的家世让沫毕业之后关于人生规划的选择也是多样而自由的。
      所以他们家人长久以来都强烈反对他们两人在一起。他们不想将女儿交到他这样子的一个人手里。为此,这几年里,沫曾经跟家里人闹翻过几次,也离家出走过。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她的父亲也曾把他找出来见过一次面。
      他忘不了那个男人的脸,他忘不了他刀锋般锋利的眼神,他忘不了他说话时强硬地语气,他忘不了那双黑亮的皮鞋撞击地面发出的沉重的声响,他忘不了那个男人离开时的身影,他们的对话是短暂、仓促而矛盾的。桌子上刚刚才端上来的咖啡还不住地冒腾着热气,落地玻璃门被猛地推开而又关上后剧烈地摇摆着。他紧紧注视着,直到那扇门彻底平静地不再晃动。他忘不了他说过的话,“你凭什么能够给沫幸福!”面对他的质问他无以作答,他更加忘不了自己当时那无助的表情。
      在下班回来的车上他突然对身旁的绮依说,我一直都期望着某一天能够随意地坐上一班开往山里的乡村巴士。一箱不多的行李,一部单反,一本三毛的书,不多的现金。在车上透过窗子像孩童般好奇地张望着外头陌生的天。不知道哪里是目的地,也不知道这旅程要持续多久。遇到让自己心动的风景便下车停下。他向往这种充满未知的旅行。他不喜欢这里,所以他更乐于选择逃避。
      如果你迷路了那怎么办?她说。
      只要相信地球是圆的。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前行,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最初的原点。
      人迷失了方向一直走就能够回来。那心呢?
      她轻声地说着,自然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双手轻柔地拥着他的手臂。
      他并没有作答,悄悄地望了她一眼,眼神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她熟睡一般地双眼微微闭着。发丝散发着清香。肌肤是细滑而富有光泽的。她那神情像飘落在窗台上的细碎花瓣一样平静地不起波浪。
      车窗外的斜阳照打进来,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九
      《洛丽塔》熟悉的音乐再度响起。
      她又和安一起在互相倾诉着各自生活中那些无关痛痒的琐事。突然,她说。如果让你选择一种死法,你会选择怎么去死?
      如果是我。他并没有想太久,隔着那面墙细声地说着。我会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抽完最后一根烟,然后把枪放在太阳穴上,扣动扳机。反正都是去死,当然要死地干脆壮烈一点。
      这样啊.......
      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我的话,我会挑一个宁静的傍晚,穿上一条同样宁静的洋装。在塞纳河畔摆一张不大的餐桌,用留声机放着李斯特的唱片,慢慢品读着波尔多咖啡的苦味。当右岸的建筑被夕阳涂红,便混着咖啡吞下几片安眠药,捡起岸边几块闪亮亮的石头放入口袋,将自己投入到那纯净的塞纳河里去,就这么静静地睡去。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想法?
      我喜欢用这种不一样的方式来完美地葬送自己。
      是啊,死远比活要来的容易。
      活着并不是为了准备着随时死去。
      这种紧凑连贯的对话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和她正面对面坐着交谈。他们应该是两个相处融洽的朋友,或者是更为亲密的关系。
      那应该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在一家风格古典的咖啡厅。忧伤的爵士乐在回荡。她一袭素雅的碎花裙,跟周围的氛围很搭调。她点的是蓝山咖啡,只放少量的糖,并且不搅拌只是看着它们慢慢溶化。她会跟随着音乐的节奏用小铁勺轻轻地敲击咖啡杯的外沿发出叮叮的声响。她会时不时地张望街上路过的人流,她的神情是笃定的。
      他们之间的交谈是平静的,更多地是在相互沉默。对话的内容并非庸俗也说不上高尚。语气时而阴晦时而暧昧。他相信她就是这样子的人。
      突然,她说,安,我好久没出门了,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江心屿吧。她的声音是愉悦的。

      十
      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江心屿吧!他突然漫不经心地对身边的绮依说道。她微笑着答应了。女孩的眼神是温暖的,跟清晨的阳光一般。
      江心屿,瓯江的心脏。适合游玩但并不浪漫。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跟她到一个地方去就能够自然而然地跟她相遇了。他突然想要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游戏。他想要跟她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对话。他觉得他现在需要她!
      他相信自己能够在人群当中分辨出她的声音,她那平和的语气,她那温婉的音调。他相信自己能够找到她,接着自然而然地于她搭讪——你好,我叫做杰....她也许会惊讶地说,你的声音,我听过,在梦里,还有李斯特的音乐。
      一整天,绮依拉着他到处游玩。他们一起去坐那海盗船,一起在过山车上面拼命地呼喊,一起吹着江风吃着各式各样的小吃。
      在摩天轮上面他们一起看这周遭的一切慢慢地变地狭小,离那若即若离的天空越来越来近,透进来的阳光变地刺眼,缓缓爬动的云朵仿佛就飘浮在四周,触手可及。整个世界的轮廓不知不觉中变地模糊不清了。
      绮依把手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双手紧紧地拥着他的臂膀。今天的她是分外美丽的。一袭淡紫色的短裙,亮丽的蓝色高跟鞋。她脸上的妆容是亮而不媚的。狭小的空间里他嗅的到她身上和发丝间所散发出来的清香。她的肌肤如白瓷一般是光滑而洁净的。微翘的双唇有着美丽的弧度,闪耀着诱人的光泽。弯曲上扬的睫毛像那不勒斯阳光倾泻的海岸线,还流淌着地中海浪漫的温情。
      他并没有多么在意她。他的神情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就像那天空,被世界所疏离。她静静地望着身旁的这个男人。她知道他的心不在这里。
      晚上他们坐船回到了市区。他和绮依走在望江东路上。他仰面呆望着漆黑的夜空。曾经他和沫就经常这样漫步在这条路上。沫会一边走一边伸出手指数街边大厦灯光亮着的窗子。因为这个城市的黑夜看不到星星。所以她只能数这些类似星星一般闪亮的东西。沫呆望着夜空对他这么说过,如果哪一天连那抹残缺不全的明月也消失不见了,那时候人们会不会开始害怕迷漫天空的那不是黑夜而是世界末日来临之前那混沌的黑暗。她说着会像孩童一般地傻笑着,沫就是这么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
      今天的他们显得比平常更加地安静了。
      两人并排行走时的身体贴得很近。江面的晚风吹袭着,她的长发肆意地在飘动。两人的手随着步伐半悬在空中微微地在摆动,划着相似的轨迹。但是那两只随时都能够触碰的手始终都没有牵到一起。路一旁明亮的街灯斜射过来,至少从他们身后那被细细拉长和扭曲的黑影看来他们孤单徘徊的那双手是紧紧相握、十指相扣的。
      在快要走到她家时她突然停了下来紧紧注视着他。她的眼神是异乎寻常地平静,那份所不属于她的平静。就像是在黑夜之中绽放的蔷薇,注定了要一片一片地凋零。
      杰。你知道吗?我都没有告诉过你。我一直都有一个在交往的男朋友。
      他那无神而空洞的目光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
      这我知道!他的回答出乎意料。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因为你的笑。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已经知道了。从你的笑容可以看出你一直都沉浸在幸福和甜蜜之中。他对你应该很体贴吧。
      那你知道吗?我发觉我已经爱上你了!
      这我也知道。更加地出乎意料。
      你怎么知道的。
      也是因为你的笑。自从遇见我之后你好久都没有见你真正地笑过了。我大概就能够感觉到了。
      风一阵阵的路过。裙子轻轻地摆动着,入夜的城市是冰冷的。
      你知道吗?自从跟你相识之后我时常会莫名地心烦意乱。没有缘由地悲伤甚至哭泣。我不停地想起你。你不苟言笑的神情。你说话时冷漠的眼神。你沉思时平静的样子。你低沉地坠入天空的声音。你指尖残留的谈谈的烟草味........我脑子里全部都是你。
      她的话超出了夜的温度,黑暗被细细地碾碎。
      对不起.......
      路边时有飞驰而过汽车。那耀眼苍白的光线在他们脸上短暂地停留又迅速地抽离。
      也许我把你当成另外一个人了。对不起。我想我们两个都应该要好好地冷静一下了。
      他的声音如同脚下那团混沌的阴影被那昏暗的路灯光挤压、撕扯地扭曲变形,丢弃在了被黑暗吞噬的角落,渐消渐散。
      她甩了他一耳光,哭着跑回了家........

      十一

      沫曾经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过他是一个自私的男人。沫是最了解他的人。他说的没有错。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一直以来也很厌恶这样的自己。
      第二天早上他为了避开绮依坐出租车去上的班。
      到了傍晚他刻意推迟一个小时才回的家。但是下楼时依旧是遇见了在公司门口守候的绮依。他知道逃避是没有用的。她的穿扮依旧艳丽。但是明显地注意到她的双眼哭得已经红肿了。她没有笑,表情是无神的。苍白的脸像暮色中正在颓败的鲜花一样地萎焉。她不再美丽,她不再青春洋溢,她正在慢慢地凋残。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一起上了车。时间已经很晚了,车子上并没有多少人。他们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沉默,仅仅只是沉默。从未有过的寂静。连时间都死亡了一般地寂静。他们两人虽然肩并肩坐着。但是看着完全就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就快要到那个熟悉的路口了。昏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滴落,碎了一地。
      绮依。他先打破了这份摇摇欲坠的宁静。那个下午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叫醒熟睡中的你。对不起。是我打扰了你本来平静的生活。
      他们互相都没有对视,只是低着头说着。
      不!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是我一直以来都在守候着的那个人。我就像被魔法诅咒的公主一样是你吻醒了陷入无尽长眠中的我。是你改变了我的生活。你让我学会了很多。是你让我终于明白了我所需要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们根本就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结束好说的。我们是时候该回到各自本来的生活中去了。对不起。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么多。
      我生命里不能够没有你。你就继续把我当成另外那个人吧。我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只是求求你千万不要赶我走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车子里的人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她低下头轻声啜泣着。这个夜晚注定了不再安宁。
      绮依!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旅途。我不是那个能跟你在同一个地方下车的人,你也不是那个能够陪我走到最后的人。绮依。你到站了。是时候该清醒一下了。不要再睡过头了。这次可不会再有人叫醒你了。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车子在那个路口的前一站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了,他匆匆地提前下了车,什么都没有留下,哪怕一个多余的回眸。
      他看着车子慢慢地远去,接着便向家的方向走去,他突然在路旁的小店里买了几罐啤酒,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过这种含糊不清的液体了。
      对于他而言,这只是一场舞会,每一个人都披着虚伪的面具,每一个都竭力隐藏着面具下方各自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他只是想要找一个人,陪他跳一支舞而已。纵使他们曾经在同样的旋律中以同样的步调共舞过,但是他们彼此之间的心却从来都没有以同样的频率跳动过哪怕一次。这舞会结束了。他不会将自己的任何东西留下,就连回忆中他的那个背影也是残缺不全的。

      十二
      第238楼
      沫:我想离开这里了。这周五我就要去英国了。去了之后也许就不会再回来了。下午2.00的班机要先飞去上海。你能来见我最后一面吗?杰!
      离开是一个贬义词,带着咖啡的苦涩。
      回到了家,隔壁李斯特的音乐依旧在回荡。虽然告别了绮依,但是他并没有感到多少伤感,因为他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他背靠着墙壁坐下,将啤酒当水一样地猛灌。听着从隔壁传来的这熟悉的声音他告诉自己:他不是一个人。
      安。你还记得大学时住我们隔壁的那个静吗?
      她明天就要结婚了对不对啊?我竟然刚刚才知道。你早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
      那你觉得我明天是应该穿哪套衣服去比较好呢?那条紫色的长裙还是那条蓝色的短裙呢?
      你应该穿那条蓝色的。蓝色更加配你的气质!他放下了手里的啤酒罐,笑着轻声说道。这场游戏还在继续。
      嗯,这样啊!
      .......
      那么,明天的婚礼他也会去参加喽?
      他是谁?他对她口中突然之间提及的那个他有些好奇。
      我现在还不想出现在他面前。
      他是谁?!
      那么明天的婚礼我就不去参加了。你帮我跟静说一声,礼金你也帮我转交一下吧。
      我问你他是谁?!!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那么就麻烦你了!拜拜!
      他终于明白过来了,毕竟她并不是在跟自己交谈,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游戏罢了。毕竟至始至终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一句真正意义上的对话。这一切的问题并不在于“那个他是谁?”而是对于她而言他谁都不是。
      今天晚上显得格外地寒冷,他靠着墙壁睡着了,但是不知不觉中又被冻醒了。如果沫还在的话,她应该会悄悄为他盖上一条厚厚的毛毯,并且她自己也会静静地靠在他身旁,望着他熟睡的样子慢慢地一起睡去。沫经常半夜会爬起来,光着脚丫,披散着头发。她会靠在阳台上看着外头漆黑的一切静静地发着呆。她会躺在沙发上面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那些无聊的午夜节目一直到天开始发亮。她会坐在不放水的浴缸里悄悄地听着音乐,有时听着听着便哭了。这一切,他都知道。
      第二天早上。他在公车上并没有遇到绮依。从那之后的几天那个笑容亮丽的女孩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她离开了,按照他所说的。也是他所期许的那样。
      十三

      他不知道最近自己正在烦恼些什么。下午他向公司请了假,早早地回到了家。他喝着咖啡安静地听着,是《匈牙利狂想曲》。
      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闯了进来,撕破了潺潺流淌中的宁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之前她提到过的那个他!
      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过来找我的。那女人的声音是吃惊并且颤抖的。他只是隔着那堵墙安静地听着。
      昨天在婚礼上我从安那里知道了你在这里。
      那你是来接我一起回去的吧。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啊!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够了!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们两个早就已经结束了。你这样子突然间一个人消失不见躲到这里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你不知道你父母有担心你吗?
      因为我爱你啊!我坚信你一定回来找我的!我知道你也一定还是爱着我的!对不对......女人在哀求。
      我早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们早就已经结束地干干净净了。你不要再给我们彼此之间增添那些不必要地麻烦了。你快点回去吧。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那个男人走了。
      隔壁的那个她突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呼喊,有什么东西被不停地打碎,李斯特的音乐也停止了。死寂中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她颤颤发抖的哭泣声。
      那女人的哭声就像是秋天滑落的雨滴,不知道为什么却飘洒进了他的心里,是微凉的,是潮湿的,还有那悬挂屋檐的,风铃在叹息。
      这是从未有过的夜晚,没有李斯特的音乐,而她正在哭泣。
      也许他现在只要轻轻敲击背靠着的那面墙壁,对墙另外那端的她说:小姐,你好!我叫做杰。我就住在你的隔壁。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但是至少我可以陪着你。
      也许从此他们就不用再各自活在墙的两端。从此他们便可以面对面坐着,一起喝着那苦苦的咖啡,听着那静静的音乐,互相倾诉着那么无关痛痒的话语。
      但是,他并有这么做,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整晚他只是像往常那样子安静地听着。那哭声对于他而言也只不过就是李斯特音乐的一部分罢了 。他需要的并不是她这个人,需要的只是她的声音而已。这时,他明白了,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仅仅只是一堵墙而言。
      十四

      次日,他下班回来时,突然发现隔壁窗子上那条淡紫色的帘子不见了。晚上隔壁也没有了任何一丝的响动。没有了李斯特,也没有了隔壁的那个她。她也离开了。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也许只有他还一直停留在那个所谓的原点。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该彻底做个了断了。没有太多的缘由。起初他是因为这里特有的那份宁静而来到这里,讽刺地是,现在他想要离开这里也正是因为这份宁静。突如其来的,一切都安静下来,这份渗入骨髓的空虚令他窒息。
      他辞掉了工作,付清了房租。他想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了,不是因为想家了,也不是因为厌倦了,仅仅只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他提着行李像往常一样走在那行阴凉的樟树下面。还有5分钟的路途,让他来告别这里。他从口袋里摸索地拿出了手机看了看时间。打开了名片夹,那个熟悉的号码,那个让他触动的名字,他紧紧注视着,停在那里过了许久。头顶的光线灼热,耳旁的风在吹佛,他终于拨通了那个号码,很快另外那一头便传来一个女孩清冽、动听的声音——喂!你好!
      他没有出声。
      喂。请问你是哪位啊?你听的到吗?
      喂!沫!是我!.......语气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声音低沉地坠入了天空。
      我知道你一定会打过来的。我现在正在候机大厅这里。我一直都在等着你!你现在在哪里?她很激动地说着。
      沫!你先听我说。好吗!
      你想说什么?!
      那个.......我就要结婚了!
      那个女人是谁?她语气强硬地质问着。
      嗯......他犹豫了一会儿,平静地继续说着:她是一个做曲家。我跟她是在公车上认识的。她很爱吃甜食。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漂亮。她喜欢听李斯特的音乐。我喜欢跟她背靠背坐着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
      电话另外一头那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哭了。
      他还没说完,那头便已经挂断了电话,只剩下久久的盲音将回忆越拉越长。对不起!他又一次对她说了谎!
      不知何时,脸上有几行泪不住地向下流淌着,渗入了嘴角,那味道跟咖啡很不同,是咸涩的,是温暖的,原来这就是他自己灵魂的味道。
      他斩断了于这座城市最后的一丝关联,他要离开这里了,可是他全部的行李依旧只有一箱,跟5年前刚来到这里时一样,简简单单的。他离开了。但是他不会带走属于这座城市的任何一样东西,以及任何一份多余的感情。他只是把自己生命的某些部分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五年了,他换过四次工作,搬过十多次的家,一直呆在这座城市,只爱过一个人,对她说过两次谎,第一次是为了能够让她离开他,这一次是为了让她能够永远忘了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隔壁的李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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