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会等你》樱朗

8、女孩儿

　　林修恺第二次去沈老师家上家教的时候，温越不在，但沈老师的丈夫回来了。

　　林修恺在家的时候也听他妈闲话过，说沈老师的丈夫温国民在A大做教授，是相当有名望的。林修恺问他妈，到底是哪个系的，可他妈就说不出了，在他妈看来，有名望来得比什么都重要。

　　温教授和沈老师基本上是一个画风的，个子不高，长着一张圆软温和的脸，鼻子上驾着副金丝边的眼镜，看起来很有些老旧学究的风格。林修恺第一次和他见面，所以老老实实地鞠了一躬。

　　温教授身边还带了个高大英俊年轻人，大概二十七八的年纪，管温教授叫老师，两个人闷在书房里说了半天的话，等林修恺下课的时候，他们俩还没出来。

　　沈老师对林修恺今天做题的结果还算满意，心里猜测这孩子回去还是看了点书的，老师总喜欢用功的孩子，因此她对林修恺的态度越发的和蔼。

　　快下课的时候，沈清让给他们几个学生，一人削了个冰糖心的大苹果。

　　林修恺挺不好意思的，心想怎么有人这么热情，这做人还不得累死。他不是热情的人，对热情这件事情本身就不热衷，因此也无法理解沈清让的这种热情。

　　出门的时候，林修恺照例去小卖部买饮料，翟超和吕晓芸走在后头。翟超一个劲的关心吕晓芸，一会儿让她下楼梯的时候当心，一会儿问她冷不冷，要不要送她回去。殷勤得林修恺都听不下去了。

　　吕晓芸是个内向的女孩儿，翟超这样问她，似乎让她极其困扰，又不知所措，她捺着声音，用细小的声音拒绝了翟超的好意。

　　翟超落得没趣，又觉得没面儿，只好快走几步赶上了林修恺。

　　“还没问你几中的呢？”他呲着嗓子问。

　　林修恺没看他，低声回了句：“十九中。”

　　翟超哦了一声，自报家门道：“那你和吕晓芸一个学校的，我在育林中学，也就在你们边上。”

　　育林中学是所私立学校，里面读书的基本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只是因为户口问题或是别的问题读不了本地的公立高中。林修恺上学的时候会路过那里，只是从来没和那里头的学生打过交道。

　　其实想想，翟超那一身行头都是名牌，说话又带着股市井的油滑劲儿，说是育林的，一点不奇怪。

　　林修恺看翟超那么想搭讪，不理他简直可怜，于是也就草草回了一句。

　　“嗯，是不远。”

　　翟超见他回答了，便又问道：“你住哪儿啊？”

　　林修恺有点烦，但还没到要爆炸的程度，只能举起一只手指朝后指了指：“就这个小区。”

　　“住这儿？”翟超惊了一下，“这儿是A大附属的家属院，你家里人也是A大的？”

　　林修恺皱了皱眉。前面不远处，小卖部门口的灯牌在夜幕里闪闪发光。

　　“查户口啊，问那么多。”他不耐烦地呛了翟超一声，迈开长腿几步跑进了小卖部。

　　他在小卖部里买了三罐可乐，一股脑塞进了书包里。

　　付钱的时候，手机响了，林修恺摸出来一看，是他爸打来的。他不想接，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划开滑盖，将手机夹在了颈窝子里喂了一声。

　　他爸在电话那头叫了他一声恺恺。

　　林修恺不咸不淡地嗯了，随后从小卖部的老板手里接过找钱走了出去。

　　他爸按着惯例问了几句学习、生活的事儿，林修恺也都按着惯例回答挺好的。

　　他不知道他爸为什么要打这电话，反正答案都是一样的，多此一举又有什么意义。

　　“我月底回来一趟……”林修恺听见他爸在电话里说，他心里咯噔一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胸口，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情绪。

　　他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回话道：“那就回，和我说干什么。”

　　这样的话，也生生噎住了那头人的喉咙，电话里半晌没有动静，林修恺猜不出他爸现在什么样子，是恼怒还是失落？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他全然的不了解，因为那个人对他来说等同于陌生人。

　　“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挂了。”林修恺没有耐性地说，说完，没等对方反应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夜里的空气格外冷冽，他深深吸了一口，感到鼻腔里一阵发酸。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将那种酸涩的感觉隔绝在感官之外，然后，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回走，没走几步，突然听见有人在后头叫他。

　　“那个……林……”是吕晓芸的声音，她颤悠悠地叫着，仿佛多说一个字儿都会要了她的命。

　　林修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姑娘一步一步踏在雪上跑了过来。

　　她穿得太多，跑起来左摇右晃，快到林修恺面前的时候，脚下一滑，眼见着要摔了。

　　就在那一刹那，林修恺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了她。

　　“当心！”他对她说。

　　吕晓芸死死攀住林修恺的胳膊稳住了自己。她喘着粗气，脸蛋在路灯的阴影里偷偷地红着。

　　“我刚才翻月票，发现我拿了你的卷子。”

　　她低着头，有些慌乱地从书包里抽出了一张被压得整整齐齐的考卷，用双手递给了林修恺。

　　“你的卷子。”她又一次说，声音低得简直听不见。

　　“啊，为这个啊。”林修恺愣了一下，从吕晓芸的手中接过了那张已经被他遗忘的卷子，“你明天在学校里给我也行啊，何必再跑回来。”

　　吕晓芸的脸一直在烧着，原本鼻头上的那点红，也渐渐扩散开来，朝后蔓延。

　　“我怕你着急。”她说，感觉嘴唇粘连在一起，不知是因为跑急了还是因为干燥。

　　林修恺看看她，眼神轻轻的，让吕晓芸觉得自己分外的傻，他怎么会着急，什么样的人会为一张卷子着急呢。

　　“谢谢。”林修恺说，他把卷子又折了一道，塞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吕晓芸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末了发觉自己有些走神，慌忙说了声再见，转身就走。

　　“我送你吧。”林修恺追上了吕晓芸，冲她说。

　　他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人家一个小姑娘大冷天跑回来把东西送给他，不管这东西打不打紧，总归是为了他的事儿。

　　吕晓芸听明白他的意思后有些惶恐地摇手道：“不用了，车站不远。”

　　林修恺点点头说：“我知道。”

　　可他还是坚持把她送到了车站。

　　这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吕晓芸偶尔会悄悄地抬头打量林修恺，偷偷地看他笔直的鼻梁和习惯性抿着的嘴唇，而林修恺却似乎毫无察觉，他有点酷，吕晓芸心想着，但又不是那种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样子，所以，他一点也不讨厌，相反，还有点特别。

　　她偷偷地想着，然后偷偷地为自己羞臊了一把。仿佛在偷偷地占人便宜，怪不要脸的。

　　空气里时不时卷过一阵小风，锐利地蹭过他们的脸颊，留下了干疼的触觉。夜里的车站上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孤单的身影。

　　吕晓芸用带着手套的手指扒下遮住嘴唇的围巾，转头冲林修恺说。

　　“你回去吧，别陪着我等了，车一会儿就来。”

　　“我知道。”林修恺说，他并不着急，回家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字眼。

　　可吕晓芸并不知道这些，她只觉得不好意思，似乎因为自己的多此一举给别人添了麻烦。

　　“早知道就明天学校里给你了，还麻烦你送我。”她低声道，一双眸子在清冷干净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明亮。

　　林修恺看着她，觉得她这种犹豫踌躇的样子有些傻，又有点可爱。

　　“没事儿的。”他说，并非有意惜字如金，只是他真的不怎么喜欢和女孩子说话，女孩子大多是麻烦的，小的如此，大的愈发。

　　吕晓芸点点头，重新用围巾盖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于是，他们又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九点过了十分，公交车终于慢悠悠地开了过来，车子里亮着灯，为数不多的乘客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像摆在供桌上的一只只粽子。

　　吕晓芸拿起月票上了车，在靠近车尾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温暖的位置。

　　她往窗外看去，想冲林修恺挥个手道个别，可等她坐下的时候，发现林修恺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

　　留给她的，不过是个瘦长孤单的背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