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相公傻子妻》山水序

9、第 009 章

　　高头大马将沉甸甸的聘礼陆陆续续送进秦家，鼓乐喧嚣，唢呐齐鸣，引得全锦州城里的人跑出来围观。董家乃城中新贵，为显门庭，特拜请新任县令润笔上色，写下箔金聘书，又花重金请城里最好的工匠镶珠嵌玉，由董彪带着族里家眷亲自送上门去。

　　董捕快一出动，城里大大小小的商人立即望风而动，前仆后继赶来秦家献上贺喜之物。

　　有送金银的，有送珠玉的，还有送南洋外物的……琳琅满目，络绎不绝，个个都巴望着能通过这些金银器物得到了董大督工的亲睐，日后好在槐花江偌大的工程上分得一盏甜羹。

　　秦家小门小户自然不懂这里头的道道，只当结了门好亲事，连带着自己脸上都有光。两口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稀罕物什，倚在门口笑的四只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秦家儿子舔着笑，跟在爹娘后头，将通身气派的董大人拜了又拜。

　　大人笑，小孩子闹，人人都笑逐颜开，哪里还顾得上独自躲在屋里默默垂泪的秦韵书……

　　围观的街坊邻里挤作一团，瞧着秦家满屋子的体面宾客，发出阵阵感叹：这槐花江里流的哪里是水，分明是河道上的权势，是朝廷白花花的银子……

　　城郊往西，荒草三尺高。

　　谢月华抓起一把黄土，撒在坟头上，面容悲戚。

　　冬良推了梨花一把，让她跪在坟前，叫声爹。

　　梨花不肯，她有爹，在清源家里活的好好的，干啥要唤个墓碑做爹。

　　冬良上前来，“磕头叫爹。”

　　“不要！”梨花摆着手，一脸的认真，“土里的不是爹。”

　　“不是爹是啥？”冬良有些生气，伸出手就要把着梨花的肩膀把她按到地上。梨花挣扎着，说什么都不干。

　　谢月华转身拉住乱跑的梨花，指着坟茔对她讲，“梨花乖，过去给冬良的爹磕个头。”

　　冬良的爹咋是个土堆？

　　梨花不解，谢月华却紧接着道，“磕完了他就是你爹，你和冬良的爹。”

　　和相公的爹吗……梨花琢磨着这句话，虽然还是不能理解，却认认真真的跪了下去。既是和相公的爹，那不管是土堆还是石头，都该是要跪的。

　　“爹——”冬良唤了声，也跟着双膝落地。梨花见他一脸的肃穆，不由得敛了心神，也挺直腰板跟着叫了声爹。

　　谢月华欣慰的红了眼眶，她同他夫妻一场，答应过的事，都勉力做到了。自此以后，她不再是冬良的姨娘，也不再是陈秉安的妻。

　　刘绘春拉着缰绳远远的站着，此刻正在心里不停咒骂家里那个败家娘们儿。

　　一个哭哭啼啼的韵书就够麻烦了，还要招惹上倒霉催的陈家大少爷。锦州城里谁人不晓得，董彪要弄陈家，跟着他们的人早晚有一天要出事儿。他媳妇儿那个没眼力见的，却非要和陈家人纠缠，说什么月娘是好人，不能让那个卖主求荣的王八羔子糟蹋。嘿，要他说，月娘好也罢坏也罢，他们得过陈县令恩情也罢……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既是过去了，哪能一直念念不忘？

　　刘绘春越想越不是滋味，瞅了瞅坟前三个人，真是磨叽。

　　系了缰绳，刘绘春走过来，却又心虚的不敢靠陈县令的坟冢太近，毕竟他这两年对陈冬良不闻不问，有些不地道。踌躇着收住脚，刘绘春将手拢到嘴边，小声催促，“月娘，该走了！”

　　谢月华该说的都说了，该嘱咐的也都嘱咐到了，咬咬牙，提着行李走过去上了马车。

　　梨花人傻，并不晓得分别的意思，只觉得漂亮姐姐坐在马车里很有意思，嚷嚷着也要爬上去，冬良伸出手，一把将她拦腰抱了下来。

　　“相公，放我上去……”

　　冬良搂着梨花，没吱声，只是冲刘绘春道了谢。刘绘春怕事，所以送谢月华走的事才能偷偷摸摸瞒的滴水不漏。冬良执意不去找王车夫，也是因为那样太打眼。谢月华想走，就让她清清静静的走，没必要在这个结果眼儿上激怒董彪，给她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冬良知道，现在还没到对峙的时候。

　　刘绘春解了缰绳。谢月华撩起车帘，不舍地再次看了眼冬良，又看了看梨花，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相见。

　　刘绘春回头看了眼，不耐道，“月娘，差不多就得了，还要赶路呢！”

　　谢月华点点头，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梨花在冬良怀里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清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谢月华，漂亮姐姐咋哭了？梨花不解的仰头看冬良，冬良满脸的悲伤，他们今天这是怎么了？

　　梨花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不知为何，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她不想到马车上去玩了，她只想他们都好好的，不伤心不难过，就算以后一直都要唤土堆做爹也没什么要紧的。

　　“走吧，快走吧——”刘绘春小心翼翼看了眼四周，虽荒草丛生人寂无踪，可他还是担心不小心撞上什么熟人。

　　谢月华流着泪对冬良道，“别送了，回去吧。”

　　冬良抿着唇，目光死死地盯着谢月华。

　　“回去吧，我走了——”谢月华抹了把脸，挤出枚笑来，“又不是生离死别，若是真舍不得，就来祁县看我……”

　　“姨娘——”

　　谢月华怔住，这还是她嫁进陈家以来冬良第一次这样叫她。

　　冬良咬着牙，“早晚有一天我会……”

　　“冬良！”谢月华厉声打断他，“记住你爹的话！”

　　“可我……”

　　谢月华摇摇头，好好活着，别跟他们斗，至少现在别去。

　　“天总有变的时候，我不信他们能一直只手遮天。冬良，你要好生等着……”

　　谢月华最后看了眼懵懂无知的梨花，这傻妞大概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嫁进陈家意味着什么吧。这样也好，不知道就不会畏惧，不会畏惧就不会是下一个自己。谢月华笑了笑，放下车帘，“好好待梨花，她是个好姑娘。”也是个傻姑娘，所以不会离你而去……

　　刘绘春早就等的不耐烦，见谢月华终于有要走的意思了，赶紧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生怕晚了一步，他们又要唠叨起来没完。他跟她媳妇儿不一样，丝毫不想掺和进陈家的事。

　　马车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梨花初始还妄想着，漂亮姐姐只是赶着车出去玩，可眼见那马车越跑越远，根本就没有回来的迹象，梨花心一下子慌了起来，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也是坐着车走的，走了之后就会有新的家人，而原来的阿爹阿娘姐姐妹妹，就只有在梦里才看得到……

　　梨花不想待在漂亮姐姐的梦里，她想她每天都出现在她眼前，待她好，冲她笑……梨花使劲扯着冬良的袖子，指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眼泪扑簌簌地往外流，“冬良追，快追，走了就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冬良怔怔地望着前方，笔直的身板没有往前踏出哪怕一小步，只是揽在梨花腰上的手狠狠攥成了拳头。

　　真的就只剩下这个人了，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