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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年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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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商涌泉开始频繁地拜访司竞的小屋。下午放学后趁还没天黑就过去,结束后就拎着手电筒回学校。后来因为社区里出了失窃的案件,小区内的路灯增加了许多,小区外小巷也装上了路灯,连手电筒都不需要了。
司竞的小屋总是弄得很干净,床单平均每月一换,小件的衣物他自己都会洗好,大件的衣物周末就带回家。
有时候两个人会在外面买了外卖,一起带到司竞的小屋里吃,吃好了以后就开始学习。
两个人在学习的时候几乎不讨论,商涌泉一向聪明,记忆力也好,上课时讲过的东西一下子就融会贯通了;而司竞喜欢自己思考,有一次商涌泉想帮他指明做法还惹他不太高兴了。
商涌泉来得多了,司竞的小屋里也开始有属于他的杯子了,是和司竞那个同款但是花纹不同的杯子。想不出题目解法的时候,商涌泉总是下意识地盯着并排摆着的两个杯子看。
过完寒假以后,学习越来越紧张了。下课的时间全都被佔用,同学们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阴沉,也没人闲到有时间去用橡皮砸日光灯管了。虽然没了再去司竞的小屋晚自修的必要,但商涌泉仍然每天报到。
五一的时候,就算是高三生还是能放几天假。商涌泉觉得这时间不上不下的,高考也已经开始用小时数倒计时了,就没打算回去。
放假的那天下午,司竞磨蹭了半天,等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快走光了才开始整理东西。
「你回家吗?」商涌泉问道。
司竞手上的动作停了,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子才将手里的书放下,然后看向商涌泉轻声说:「我爸妈去新马泰旅游了,我也不回去。你……要去我那里过夜吗?」
商涌泉本觉得没什么必要麻烦别人就想回绝,但在司竞的目光下,「不去了吧」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收拾下东西。」
司竞像是舒了一口气般放松了身体,接着又重新整理起放假时要看的书。
商涌泉想了想,反正学校食堂的工作人员也都放假回家了,宿舍还有门禁和熄灯时间,还是住司竞那里方便多了。
等商涌泉带着换洗衣物和学习用品到司竞小屋的时候,司竞已经在地上铺好了地铺。地铺是用冬天的棉被当床垫的,睡起来软软的不会太难受。
之后两人出去解决了晚餐后就回来看书,看到十一点多,两个生活挺规律的人都开始睏了,于是就先后洗漱,上床睡觉。
司竞将床铺让给了商涌泉,商涌泉躺下去的时候闻到了刚清洗过的毯子枕套上的洗衣粉味。男生的床上用品上有薰衣草的味道虽然让商涌泉觉得有点矫情,却与司竞毫不违和。
两个人都躺平关上灯以后,反而都清醒了。
商涌泉盯着天花板上楼下路灯从窗帘缝中照射过来的光斑,怎么也睡不着。床下那个人也时不时地翻身,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你是不是睡地板睡不惯?要不还是我睡地上吧。」商涌泉开口道,静谧的夜里他的声音似乎格外响亮。
司竞又动了一下说:「不会。」
「好吧,好心没好报。那就让我好好享受你的床吧。」商涌泉有点恶意地说道。
司竞突然轻声说道:「房间的角落有鬼。」
「你说什么呢?」商涌泉并不太在意。
司竞没有再回话了,商涌泉也开始打算好好睡了,可是一安静下来,司竞的话就开始在耳边转。床就是摆在墻角的,商涌泉想着想着就真的心里发毛了。
「司竞!」商涌泉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啊?」司竞的声音已经有些迷茫,估计快睡着了。
「该死的,你倒是睡得挺香!」商涌泉掀开身上的毯子,下床钻进了司竞的地铺。
「你干嘛……」司竞半睡半醒时的情绪似乎比平时要容易辨明,他的语气明显就很不爽。
商涌泉拉过司竞的毯子理直气壮道:「我要和你一起睡!」
「睡就睡,别吵我……」司竞的声音越来越轻了。
商涌泉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感觉好像出了气,但又觉得心中还是挺憋闷。可是一转头,司竞浅浅的呼吸喷在脸上的时候,心脏突然怦怦的跳了起来。
商涌泉有点僵硬地转过身背对司竞,连头没睡到枕头上都没察觉到。初夏的夜晚没有开电扇,感觉还有点凉,但是商涌泉露在外面的脊背却仿佛感受到了司竞的呼吸,热气一阵一阵地在背后流动,流着流着,就流到了下面。
商涌泉察觉到不对,浑身更僵硬了,但是某个部位不处理又不行,只能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轻手轻脚地到洗手间解决了一发。
解决完毕头脑冷静下来的商涌泉坐在洗手间的马桶上平静着呼吸,然后反復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因为最近学习太忙,积累的压力就一下子在放假的时候爆发出来了而已。就跟大考完以后一放松下来就开始生病一个道理。
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在房间中央的地上呼呼大睡的那个人。
*
之后两天过得相当平静。刚开始商涌泉看到司竞的脸还会感觉有点心虚,被司竞盯着的时候还以为被发现了什么端倪,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他乐观还是没神经,转眼,这件事就在他心里淡去了。
放假结束又回到学校,高考的备考也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司竞的父母也不要求他回家了,不过会每个礼拜周末的时候带着熬好的汤和换洗衣物过来看他。
天气开始慢慢炎热起来,商涌泉周末的时候也会为了蹭空调跑到司竞的小屋学习。
说来也奇怪,明明他那么频繁地造访司竞小屋,却一次也没遇到过司竞的父母。
这个周末,商涌泉又到司竞小屋去了。这两天下雨,所以没必要开空调。呼呼地吹着司竞家的电风扇,大口喝着司竞妈妈燉的排骨汤,还大咧咧地躺在司竞的床上。商涌泉简直把司竞的东西都当成自己的了。
司竞最近几次模拟考都不是很理想,照理说他的成绩一向都是比商涌泉要好一点的,也许是发挥得不太好。
商涌泉午睡过后看到司竞依然握着笔在纠结着,眉上蹙起皱纹,鼻尖上也都是汗。
「休息一下吧?」商涌泉将之前盛给他,不过看样子一口没动过的排骨汤向他推近了些。
司竞抬头盯了商涌泉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放下笔。
看司竞拿起了碗,商涌泉说:「其实你可以不要那么倔强嘛,我稍微点拨你一下,你就可以做得很顺了。」
「你跟书后面的标准答案一样的,都是只有答案、过程略。」
「嘿!小样儿嘴巴还越来越利了嘛!」商涌泉从床上蹦起来。
司竞转开视线,默默喝汤。
商涌泉坐到桌边,翻了翻往年的真题集,然后又躺倒说:「真不想看书。」
「那你在睡一会儿吧。」司竞把汤喝完了。
商涌泉看到司竞小心翼翼地将骨头吐在勺子里的吃相,于是瞄了一眼自己在桌上吐得非常豪迈的骨头堆,不禁自惭形秽。
「你也来一起睡吧。」商涌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正在漱口的司竞用平静无波的视线向他盯了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虽然有点小后悔,但是还是有点期待司竞会给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商涌泉决定回瞪司竞。
大眼瞪小眼比谁眼睛大的对视了好一会儿,盯人之王司竞居然率先败下阵来。他低下头说了「好」。
商涌泉听到肯定回答,五一的记忆虽然回笼了,但也改变不了内心高兴的事实。
他主动地收拾自己弄出来的垃圾堆,然后将已经被睡皱的床单拉平,毯子也摊开,等着洗过脸擦好嘴的司竞躺到他身边。
司竞确实累了,很快就睡着了。不过商涌泉之前已经睡过,现在再睡也有点纠结。因为怕打扰司竞,商涌泉躺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只好看着司竞的睡脸。
司竞似乎有点瘦了,明明每天都吃很多,但是却没有长肉。黑眼圈也挺重的,在白皙的脸上看起来非常明显。不像自己,司竞的脸上完全不长痘,皮肤真是细嫩得过分,虽然司竞这样挺好看的,但是男生要晒黑点才是帅嘛!
看着看着,商涌泉又开始迷糊了。
迷迷矇矇间,嘴唇上轻轻被碰了一下,有点冰凉、有点湿润、有点柔软。
商涌泉猛地回过神,倒抽一口气,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司竞正在起床穿鞋的背影。
「怎么了?」司竞没有回头。
「没,睡迷糊了。」商涌泉转过身背对司竞面对墻壁。
「哦。」司竞轻轻地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商涌泉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一点都没有冰凉,也没有湿润,更没有柔软。
听到司竞拉开椅子然后坐下的声音,不一会儿就传来下笔如有神般的刷刷声,看来司竞已经想出解法了。
也许刚刚只是做梦而已。商涌泉想到。
过了这个周末之后,也由不得商涌泉再想东想西,所有考生大概都觉得就算一天有240个小时也不嫌多吧。于是商涌泉也不再去司竞的小屋,司竞也再没邀请过他。两个人明明是同桌,一天下来也许都没几句对话。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
然后高考结束了,商涌泉在家爆睡三天,第四天早上突然听到小区里有人在喊收废品,于是将高中三年的心血全都拎出去卖了,最后才换了两块多。
拿着几个硬币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商涌泉觉得有点空虚起来,肚子也饿了。
叼着妈妈准备的馒头,商涌泉打开了好久没玩的电脑。
□□上有好几个人已经来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参加毕业会和谢师宴了,也对,要是到放榜那时几家欢笑几家愁,也许会有人不想再看见同学的脸了,要聚肯定就趁现在了。
约定了一个礼拜后见面,商涌泉又躺回了床上。
之前的一直都是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学习,突然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
本来想玩些游戏,但是太久没玩早就生疏了,被不认识的队友骂了个狗血淋头后他也失去了玩游戏的兴趣。
煎熬到下午爸妈下班回来,爸妈看他已经醒了挺高兴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说:「儿子,送你的毕业礼物。」
盒子里面放了个手机,之前因为学习紧张,学校里也有公用电话就没什么必要,所以一直没买。
商涌泉拿到新手机,捣鼓了一会儿,挺开心的。很想告诉谁自己有手机了,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司竞,但是他不知道司竞的联系方式。
之前女生在班里传同学录的时候他还暗暗嘲笑这是小学生才会写的东西,现在竟然有些后悔。不过想到再没几天又能见到司竞了,商涌泉就又平衡了。
但在谢师宴上,商涌泉没有看到司竞。
他也不知道该去问谁司竞怎么了,班里跟司竞关係最好的应该就是自己了。
最后,他还是犹豫着去问了老师。
班主任说:「司竞啊,他出国了,你们两个关係不是挺不错的吗?他没有告诉你吗?」
出国?
商涌泉懵了。之后的饭也吃得食不知味,同学互换联系方式的时候他也只是呆立在一旁,任由别人拿着他的手机存下电话号码。
直到坐到回家的公交车上,他才慢慢回忆起在司竞小屋里书桌上有时出现的托福的词汇书,还有SAT的习题集。
商涌泉坐不住了,立马换车坐回司竞的小屋。
那条小巷他已经走过了不知多少遍,司竞所住的楼道、那些台阶也留下了他无数的脚印。
到了司竞的小屋,门没有锁。商涌泉推开门,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洗得干干净净、还散发出好闻香味的床单了,没有他们两个曾经用过的搪瓷杯了,没有来不及收拾的内衣裤和白衬衫了,司竞的一切都没有了。
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商涌泉猛地回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叠纸,带着一对中年夫妻站在外面:「你们看,这个房间就是。」
中年男人转头看到商涌泉站在房间中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商涌泉猜到这男人应该是房产中介,于是低头说:「不好意思,我看这里门没关。」然后就跑出了房间。
商涌泉觉得很难过,但是眼睛却十分干涩。而心里的某处仿佛某天早上没吃完的馒头,慢慢的就变干、变硬、变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