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吞拿鱼王三明治

72、第七十二章 兔死狗烹

　　清晨抵达京城，城门初开，苏晟马车直去宫门，来不及换一身干净官服便风尘仆仆赶去了早朝。群臣面前苏晟掏出早已写好的河北罪状，将户部所作所为公诸于世。
　　户部尚书早在几天前便接到口信，欲举家出逃，却被周尚书逮住了，已押在牢中。苏晟念完罪状，皇帝满目赞许，命人将其余擦着冷汗的户部官员带下去，由刑部调查。

　　趁着宫中侍卫入殿带走户部的混乱，群臣看着殿中这后起之秀交头接耳，这苏大人从一个地方小官，入京还不到半年便敢和户部对着干，还赢了，往后怕是更平步青云，风头无两了。

　　听着这些议论，太常卿面露喜色，洋洋得意。

　　果不其然，国君大悦，封苏晟为户部尚书，并命宫中摆宴，为苏晟洗尘接风，以示嘉奖。

　　宴席还没开始，苏晟便被一群人一个接一个的敬酒，几乎都要吃不消了，幸而太常卿大人出面，叫人收敛了一些。

　　太常卿将苏晟带到一旁，拍着他的手背关切道：“小苏啊……你辛苦了。”

　　“没有的事，不辛苦。”苏晟笑笑。

　　“往后你在户部好好干，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来问老夫。”

　　“嗯！谢太常卿大人。”
　　太常卿大人叹息道：“小苏，如今朝中可不比河北安全，你回来了，又身居高位，可更要当心了。最近那个酷吏周颀，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周尚书？苏晟略微有些在意问，“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仗着皇帝撑腰，那周颀成日里逮朝臣小辫，一点点事小题大做，弄得现在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简直令人发指。”太常卿气得胡子直抖，恶狠狠道，“等着看吧，看他还能有几日风光。”

　　“？此话怎讲？”
　　“小苏，这你就不懂了吧。乱世用重典是不错，但酷吏弄得大伙怨声载道，通常是不能长久的。你想想，武后用了多少酷吏，又有哪个得了善终？说到底，酷吏就是把刀子，杀完了人，染了血，就弃了。”

　　“这……样啊。”苏晟做恍然大悟状，心里却暗暗琢磨这话：不能吧？季桃花说周尚书追随皇上已久，忠心耿耿，皇上怎么会将他用完就弃掉。

　　“已有许多官员上书弹劾，周颀定是没有几日风光了，小苏，你且安生这阵子，别让人抓住什么把柄，往后这朝中你自然可大展拳脚。”
　　“哦。”

　　两人还在角落说着话，远处传来太监的细声传报，是皇帝驾到了，苏晟回头便看见杏花君身着雍容华服步入群臣之中，于是赶紧同太常卿大人一道上前，与群臣一道捋摆行礼。

　　皇帝疾步步入群臣之间，笑着上前将他搀起，又随意挥了下手：“都不必多礼了。”群臣便也一并起身，皇帝这种礼待，傻子也看明白了，这苏大人风头正盛，可千万不能得罪了。

　　太监端着两个酒盅走到一旁弯腰，皇帝抬手拿起两个酒盅，将其中一盅酒递给苏晟，道：“苏晟，你入河北这两个月，协同吏部治理灾荒，立下了大功，来，朕先干敬。”

　　“……谢皇上。”能得到杏花君这般赞扬，苏晟脸都开心得红了，忙也仰头饮了。

　　皇帝举杯邀群臣畅饮尽兴，而后微笑着便携苏晟的手一路带回了紫宸殿中，对坐长案边，皇帝放下酒盅，道：“苏晟，于公，你解救了一方百姓，朕封赏你为户部尚书，但于私，你也为朕解了忧，朕便再送你一份谢礼，苏晟……你可有什么心愿，只管说来便是。”

　　“……”这一问正合他心意，苏晟欣喜道，“皇上，臣的确有一事相求。”

　　杏花君半闭了眼睛，笑吟吟道：“说罢。”

　　“……是……”苏晟本没多想，正要开口，组织语言时却忽然羞赧起来，支支吾吾，“呃……那个……臣……那个。”

　　这怎么说啊！方才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被门夹了吧……苏晟半天说不出半句话，恨不能找个洞钻下去。

　　杏花君坦然道：“直说无妨。”

　　“是……”看着杏花君的眼神，一如以前在齐仓时透着满满的鼓励，苏晟总算有了几分胆子，低声道，“皇上，您还记得，臣和你提过的季府五少爷吗……？”

　　“……”只这一句杏花君便了然了，身子后倾了几分，皱起眉头来，淡淡道，“嗯，记得。与你姐姐相互倾慕的季府老五嘛……怎么了……？”苏晟心口一紧，正要解释，却听得杏花君又道，“前阵子他突然自请南下，又突然离了军营不见踪影了。”

　　苏晟忙辩解道：“他离营是去了河北，这趟河北之行，臣能平安归来，也是多亏了他。所以……！”

　　“你实在是个实诚的人。”皇帝打断了苏晟，笑道，“朕要奖赏你，你却给他人邀功。既然季将军在河北立了功，放心吧，朕非但不罚他，还有赏。”

　　“……谢皇上！！”

　　苏晟欣喜起身想行礼却被皇帝拦了：“没有外人，何必如此客气。”说罢，笑着抬头，朝殿外唤，“何秀。”

　　何公公立刻碎步走入大殿，恭恭敬敬立定在几丈开外：“皇上。”

　　“传旨下去。此次河北灾害，左军将军护送有功，朕将苏府大小姐，户部尚书苏晟之姊苏昙许配给他，望今后苏府，季府两家继续相互扶助，为朝廷效力。”

　　“……”苏晟脸上残留笑意还未来及褪去，听见这一番话，猛然回头愕然看着眉目带笑的杏花君，“不……皇上。不是……”苏晟这边还不知如何辩解，何公公却压根不管他的反应，“喏”了一声便要退下，苏晟赶紧下榻要去拉住何公公，却没能离开一步，便被攥紧了手腕。

　　苏晟回头看着皇帝，正对上对方直盯盯的眼神，这才发现杏花君早已收了全部笑意，此时此刻那玉旒后的眼神完全可以用阴鸷来形容。

　　“何秀，停下。”

　　听见皇帝这话，何公公停下了脚步，恭敬的回过身来，在这殿中，唯有皇帝的话是他的命令，苏晟就是拖着他的腿也阻止不了他的行动。而好不容易得了空解释，苏晟又愣在那儿，不知如何开口。

　　皇帝冠玉似得脸上忽然阴云密布，宛若山雨欲来，冷笑着看向苏晟：“……怎么，编不下去了？”

　　“……”苏晟垂着眉毛，又惊又怕看着杏花君，只差没跪下了。

　　“苏晟，你可知你犯的是欺君之罪！！”而后的勃然大怒就爆发在这一瞬间。

　　“皇上。”苏晟吓得红了眼眶，赶紧扑通一下跪在了对方跟前，明白了对方早已对自己知根知底，苏晟反而轻松了一些，直言开口，“臣该死，愿领责罚。”

　　像是六月暴雨的爆发后，阴鸷转为明朗不过是片刻的事，皇帝平息了呼吸，表情便也立刻缓和了下来。虽然当时苏晟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他如此尽心的教导提携苏晟的时候，对方却竟用谎言欺瞒自己，怎能令他不耿耿于怀。

　　许久，皇帝才垂眸看向跪在跟前的人，开口道：“你才在河北力挽狂澜，朕如何舍得罚你。但是苏晟，别再试探朕的容忍度。在朕眼里，欺瞒等同与不忠……而不忠，是死罪。”
　　如今的苏晟就像是他一手栽培的别致盆景，皇帝打心眼里不希望终有一日要亲手毁坏扼杀这株灵草。

　　“……”听着杏花君的口风松了，苏晟自知逃过一劫，赶紧埋头贴地不敢出声。

　　此时他忽然想起林大人说过同样的话。
　　[苏大人……林某只想恳求您，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份信任。]

　　当时听着，苏晟只觉得林大人偏袒着杏花君，此时此刻，苏晟才明白，林尚书这话并不是恳求，而是劝诫。辜负了这份信任，高高在上的国君又哪会受什么伤害？会有性命之忧的人，只有他苏晟。

　　僵持之际听得外头通传周尚书，林尚书求见，皇帝瞥了眼殿外，何公公便心领神会的出去宣人入殿。

　　苏晟也不得皇帝的一句话，便跪在一旁不知是进还是退，没一会，只见周颀一袭玄色官服从殿外迈入，目无旁视走到皇帝跟前作揖，林尚书紧跟其后，瞧了瞧殿中苏晟是跪在地上，有些惊疑。

　　“免礼。”皇帝的面色缓和了许多，抬头道，“朕喊你们来，也没有什么事，便是问问今年中秋作何安排。”

　　林尚书闻言，上前一步，道：“皇上，臣与周大人已商量过了，去年是周府，今年，便在臣的府院中。臣已备了上好的桂花陈酿！”大约是想起节日的欢欣，欢喜二字隐约写在林大人平日里素淡的脸上。

　　皇帝点点头，看向苏晟：“苏晟，你也一起吧。”一面垂眼看他，一面无奈的笑了出来，“怎么还跪着呢，起来。”

　　“……”发愣的苏晟这才爬起来，微微回过神，“嗯？”

　　“中秋之夜，林尚书亲自设宴款待，你曾是吏部旧部，岂有不去之理？”
　　“中秋的话。”苏晟本想说他得回齐仓，但想起齐仓已经没有母亲在了，心里便没来由的一空。

　　“……”历年中秋，三人都会放下烦心事聚上一聚，但这宴席一直很小，小到容不下第四个人，听见皇帝邀请苏晟，林大人先是意外的一怔，但旋即便有些欣慰。三皇子从小便拒人于千里之外，时隔多年，他心里终于又多摆下了一个人，这又怎能不是一件好事呢？

　　于是林大人微微笑着偏头看向苏晟：“是啊，苏大人，一道来吧，很随意的，喝点小酒，分食月饼，再来还可以去城中逛灯会。”

　　苏晟抬头看林大人，在朝中他最难拒绝的就是这笑脸盈盈的林尚书了，最后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