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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不归之路 ...

  •   第二日一早,苏晟醒来便看见季桃花和醒过来的黑衣人大眼瞪小眼,黑衣人守口如瓶,问什么也不出声,搜来搜去也没搜到什么,两人只能找了个骡子,把人拉下山。山路险阻,又带着个骡子,赶到刑部已时近傍晚。周尚书并不在刑部,狱卒将人带走,随后便派人去通报。

      苏晟脚踝已消了肿,但仍有些钝痛,一瘸一拐走到椅子前,才撑着扶手坐下来,他没忘记季桃花一夜未睡,心疼道:“季桃花,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没大事,行军的时候,几夜不睡也是常有的。”
      “去吧,都到刑部了。我没事的。”
      见苏晟满眼的担忧,季宇轩迟疑了一下,总算是应了:“行,你当心些。我在北宫门外那家有庆客栈等你。”

      季宇轩前脚才离开没多久,苏晟的屁股才坐热,便听得外头通传道:“皇上驾到。”

      不是去通传周尚书么,什么皇上驾到,驾到什么驾到。苏晟无奈,只能撑着扶手站起来,走到门外鞠躬行礼。

      跟着皇帝远远疾步而来的还有周尚书,皇帝看见苏晟,还未走近便随意的抬了抬手,道了声:“免礼。”便穿过在刑部门外恭迎的官员,直入了刑部大门。

      苏晟踉跄着跟进刑部,见皇帝与周颀进了后堂,待苏晟跟进去的时候,两个人早已坐下来聊了一会儿了。

      苏晟话听了半截,只听周颀口吻平静道:“如此看来,户部在紫宸殿的眼线便是那个名为茜素的宫女了。”

      皇帝微微颔首,扫了何公公一眼,一旁何公公便心领神会,下去交代什么去了。

      皇帝像是这才看见苏晟似得,示意他在一旁坐下,亲切道:“苏爱卿,这回害您吃苦了。”

      苏晟见二人对这事丝毫不意外,倒还有些在守株待兔的感觉,不由好奇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周颀见皇帝向他别了别头,意思要他对苏晟解释清楚,于是才耐着心道:“先前每有些针对户部的证供,户部总能提前销毁灭迹。圣上知道户部在紫宸殿有眼线,因而安排了个局,登基之后便将紫宸殿宫人分为四人一组轮班服侍,故意泄漏出不同的信息。再根据户部的反应逐一删选,圣上英明,已从四十余名宫人里找出了户部的眼线。”

      周尚书与皇帝都是聪明人,自以为解释的很清楚了,但苏晟的脑子就不太够用,纠结的皱了半天眉头,才是想通。四人一组,四十人分为十组,在不同的四人面前说不同的消息,户部若做出相应的举动,这四人便可分散开来再来一回。也就是皇帝只用了两回,便从四十人中找出了细作。

      行事如此精准效率,苏晟敬佩归敬佩,却不代表他能接受:“皇上,您如此行径,是用他人性命去赌,置百官安危于不顾!”

      “放心吧,朕惜你的命,自然会安排人救你。”年轻的帝王不像寻常十九岁的少年,说起这生死之间的事,仍轻松笑道,“不过,暗卫说,你身边不有人先手了吗?朕让你去苦修,你倒是逍遥得很。”

      苏晟不服气,也没被岔开话题,只问:“皇上给牵涉其中的每个人都安排了护卫?”
      “当然没有,不足为惜的,死了便死了。”

      这话怎么听都不顺耳,却被对方用再理所应当不过的口吻说了出来。苏晟缄默下来,已不知还能说什么了,皇帝却还继续道:“朕将计就计,将户部的眼线用来借刀杀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想到自新君登基以来太傅一众一个一个的减少,有多少人死于冷箭?有些人至死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苏晟虽并不是太子黨,却也实在于心不忍。再怎么说,这生死一线的无助感受,他可是亲身经历了一次啊。

      就在此时,他想起了太傅大人的话来。

      [苏大人,老夫作为过来人,只想给你一句忠告……无论什么时候,你得明白自己在为什么人办事。]
      [倘你为一个心肠歹毒的人办事,无异于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当你没有任何作用之后,你想想,一个本性恶毒的人,又会如何对你?]

      看见苏晟的神色越来越差,敏锐的周颀转移目光看了看皇帝,两人相处数年,一个眼神就足够提醒了,皇帝心领神会,放下茶盏,抬头道:“苏晟。”

      “……”
      苏晟的眼神分明已只剩下防备,可对方的视线还是刀子一般刺入他的眼底,像是将他整个人都看穿了。
      “……朕让你混入太子党,可不是叫你去同情他们的。”

      “……皇上,臣做不下去了……”苏晟越想越怕,惊惧之下后退了几步。

      周颀在旁冷眼相看,这事在他看来一点不稀奇,他早就知道苏晟会半路撂挑子,朝政之争比真刀实枪的战场更为可怖,而苏晟显然并不是这块料。

      苏晟慌张解下身上太常卿给的玉佩,摘下头顶的乌纱帽,放在一旁书案,失神的连敬语也忘了,“我……我干不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回神,正儿八经的拱手道,“望圣上请准臣回齐仓县,做回那个七品县令。或……准臣辞官……”

      “苏晟。”皇帝打断了他,强压着怒气。

      苏晟木然站在原地,他想杏花君大概会和以前一样,说什么他可以让自己回到从前,一无所有。这一次苏晟打定主意了,一无所有就一无所有吧……总比把自己本心都弄丢了要好。像这种不择手段,草菅人命的事,苏晟觉得自己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会去做。

      可是杏花君却没有说那样的话,只道:“苏晟,你的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苏晟没想就直接开口:“我想走。”
      “更大一些。”
      想起以前的生活,苏晟红起了眼眶,道:“我想和家人一起,过平静的日子。”
      “不妨再更大一些。”杏花君像毒蛇一般盘踞在原地,却设了套似得将猎物一步步往身边引。

      “我希望……”苏晟往心里探看,最终才缓缓道,“……我希望……齐仓的百姓过的富足,希望……这天下……盛世承平,久安长治。”

      繁华盛世,但凡是读过些圣贤书的,谁没想过去亲眼看看,甚至亲手创造这样一个时代呢?多年鸡零狗碎漫长的生活打磨了苏晟多余的野心,可杏花君却看得见他心底仍还有一条小鱼,只等有人给他下饵,便会义无反顾的咬钩。于是他收杆,轻而易举的将苏晟再度拉到了他的身边:“这也是朕想要的。”

      你看,咱们所求的,是一样的。

      苏晟领会到了这个意思,顿时满心想反驳,却口拙而无从反驳:“……”

      “……如果除去一个人能造福千万人,你又会怎么做?”

      苏晟只觉得自己又再度被说服了,赶忙守住最后一块阵地,摇头辩驳:“我不能决定别人的生死,我没有这个权力……”

      “是,你是没有……”杏花君冷冷一晒,沉声道,“但朕有。”

      也就是在这瞬间,苏晟才记起来,原来和他说着这些话的人压根就不是什么杏花君,脑海中杏花君的身影抽丝剥茧般离去,苏晟晃神往前看去,坐在不远处檀木椅上的,仍是那个一袭锦衣孤高而冷傲的君王。

      “换作你在朕的位置,你也会这样做。”
      “……”

      周颀见苏晟颓然垂下眼帘来,心里才是暗暗松了口气——这场对峙的胜负已定。

      其实周颀自打见苏晟的第一面起,便觉得这人虽有些机敏之处,但心思单纯而耿直,不可在非常时期任大事,所以周颀至今也不能理解,为何圣上费尽心思,偏要起用此人。
      但这次看来,自己的担心也是多余的,这苏大人远远不是皇帝的对手,他的本性在叫嚣和反抗,可终于是避免不了最后被皇帝操控于股掌,最终和自己一样,沦为皇帝手里的棋子。

      苏晟仍在原地傻站着没缓过神,皇帝却已不再看着他了,转了个话头:“周卿,下去看看情况。”

      周颀领命退下,没过一会儿便回来了,本想开口禀报,忽瞥了一眼苏晟,便凑近了几步,垂头在皇帝耳畔低语。

      皇帝闭闭眼,待周颀才一走开,便把周尚书方才低语的苦心全白费了,摊牌道:“苏晟,这户部请来的人,是江湖中的死士,刑部能用的肉刑都用了,铁也烙了,油也泼了,皮肉也片了百来片,还是什么不肯交代。人已没了人形,定是不活了,总归也不肯开口,朕看也没必要再审下去。”

      苏晟在微微发抖,皇帝却道:“你袖里有件东西可以帮他。你想通了,让周卿带你去。”
      说罢,皇帝自檀木椅上起身,抖抖衣袍,“不必送了。”便朝刑部外去了。

      ***

      走下阴湿的刑部地牢,苏晟捏着袖中帕子的手心都在冒汗,回响在地牢中的脚步声朝着血腥气越来越浓重的一角而去,周颀在前领路,将他带到刑架上那几乎已不能算人的活物跟前。刑部最擅的事不是杀人,而是吊命,恐怕交给他们,再一片片的削七天,削半个身子,这人都死不了。

      眼前看见的事物,加上空气中血腥味道,双重刺激之下,苏晟止住了脚步,难受的按住了胃,强忍了半天,仍是控制不住恶心,扶着一旁的栏槛狂呕起来。
      今日早上和季桃花一面下山一面吃下去的饭团吐了一地,当时,在骡子背上的这人还是好好的一个人样啊,苏晟几乎怀疑当时那个人,和现在眼前这东西,是同一个人吗?

      刑部大牢不是什么人都见过的,对苏晟这反应,周颀早见惯不惯了,只在旁驻足等他恢复。

      酸味灼烧着喉咙,苏晟几乎将胆水都吐了出来,才迷迷糊糊直起腰来,用袖子抹了抹嘴。强撑着勇气,苏晟看着那血肉模糊,还是没忍住下意识闭了眼。说来也奇怪,眼前的人分明昨日差些吊死了自己,可苏晟见他这样,不仅丝毫没有报复的快意,还被胆寒逼得几近发狂。

      要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同为投生到世上受苦的人,何必去如此折磨另一条性命?

      许久,苏晟才咬咬牙,取出帕子里的那粒硬物,长痛不如短痛吧?他想着,尽量不去看那人身体,颤着手把毒药送到那人血流如注的口中。

      那人意识已然模糊了,可却也知道动了动嘴,想咬破毒药的蜡封,但却是徒劳。

      周颀虽然方才并不在场,却也熟知刑部的刑罚,走近一步看了一眼,便明白了过来,解释道:“……牙齿敲掉了。”敲掉牙齿,在刑部与其说是一个刑罚,更像是个铺垫,受不住痛咬了舌的例子在这可是屡见不鲜了。

      “……”苏晟闭着眼长吁一口气,好不容易做下决定到这一步,却又被打回原点,他只感觉自己的良心就这么被人拉出来一次又一次的碾压踩踏,血肉模糊。忽而,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抽出一旁狱卒的佩剑,一剑刺进那人胸口,苏晟不曾习武,气力并不大,那剑尖奋力刺入,却也不深,但心口毕竟是致命之处,那人断断续续又吐了几口殷红鲜血,才总算是断了气。

      苏晟放开手来退开几步,那剑便“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周颀上前捡起剑来,交还给一旁的狱卒,再回头去看苏晟,只见那人已魂不守舍的沿着原路回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不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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