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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初入朝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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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太过劳累,一染病就来势凶猛,没过几日便只剩一口气了,药石无用。为了不必要的传播,旧宅不能随意进出,这些日子苏晟甚至没能在她床边守一晚,听她说说话。直至过了几天,毛捕头见夫人实在不行了,才叫人去通报苏晟。
苏晟一进旧宅,便听见四处病痛之中人们的哀叹,毛捕头赶忙迎了上来,请他进后院。
母亲就躺在后院柴房的角落,房里只她一个,没有旁人,大约已是宅子里最好的待遇了,她端庄的容貌因为腹泻而变形消瘦,双鬓雪白,总一丝不苟盘起的长发也散乱了,苏晟一进门,几乎都已认不出她来了,当即心痛而泣,哭着跪倒在她床前。
“娘……娘。”
听见唤声,母亲的眼皮动了一动,缓缓打开来,看见蒙着白布的苏晟,眼中又是惊,又是喜,抬手想伸出被褥去摸,却又怕让他染了病而停住了。
“晟儿,你来啦。”
这一句简直好像以前苏府中再平常不过的问候,叫苏晟心如刀绞似得,一声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垂泪不停点头,他抬手正要取下白布,直面母亲,却被母亲抬手阻拦了。
“别解……这病,好生猛……”王氏气若游丝,虚弱道,“你千万,可要小心些。”
苏晟听话的放下手,终于大哭出声:“娘……您怎么了,您是奉天大药房的大小姐,怎么连自己都医不好呢?”
王氏红了眼眶,艰难的笑了笑:“神算难算己,医者难自医啊……”
苏晟心都快碎了,伸手抚了抚母亲的鬓角,看见枕边的梳子,便取了过来:“娘,我为你梳头吧……”
王氏欣慰点头,却是连坐的气力都没有了,苏晟只得就这躺着的姿势,小心的梳理母亲的鬓发,将细碎的白发藏到盘发之中。
“晟儿……娘前半生过得蹉跎,后半生有了你,有了佛祖,这颗心,才仿佛躲进了桃花源,拥有了无尽的安宁。”王氏十分恬淡的模样,闭了闭眼,回想起前半生,性软被人欺辱赶出家门,茫然无措不知何去何从,母子二人寄人篱下得过且过,直到机缘之下读了佛经,才总归找到了寄托。这份佛祖给的恩情,她如今偿还不得了,只能将它交托给儿子。
王氏絮絮叨叨道:“娘这一去,其他不求,只求你继续为娘行善事,心存善念,以报佛祖的恩德。切记,忽以善小而不为。忽以恶小而为之。天道轮回,自有报答……”
苏晟哪里还能应出什么来,只眼泪不停掉,滴落在母亲的额前。
“晟儿啊……别哭。”王氏如此劝着,自己却含泪,道,“娘这一辈子,有子如你,再没其他遗憾了。只星儿还病着,娘实在放心不下,答应娘,照顾好你妹妹……”
母亲这是在同自己交代后事了,苏晟怎么也不能信,苦了一辈子,眼见着好日子来了,母亲为什么毫不眷恋,轻易要走。苏晟只不停摇头,而后又点头,整个脑子混乱一片。
王氏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鬓角,喃喃道:“晟儿,就……答应了娘吧。”
苏晟伏在母亲身上痛哭出声,许久才道:“娘,我答应你。我会照顾好星儿,我会心存善念,行善事,绝不行恶……”
在听见答应二字时,王氏便微微笑了,闭了眼,咽了气。泪模糊了眼,待苏晟说完一堆的保证,用袖子擦了泪水,才发现母亲早已去了。
柴房中霎时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
待哭红了眼的苏晟惶然失措的从柴房中出来,毛捕头赶紧上来为他擦洗双手,又给他替换了一方白绢。
苏晟等毛捕头做完这些,才失魂落魄的走出旧宅,抬头望望蓝天,忽然往县郊跑去。昙姐正在母亲种的川七田里查看长势,苏晟见田里的川七还绿茵葱茏着,种下它们那个菩萨也似得女人却去了,霎时没了魂似得,一屁股就坐在田埂上号啕,将一辈子的泪水全部在此刻流尽。
昙姐也大约得知了夫人病重的事,见苏晟这模样,便猜到了几分,怕哭出声惹苏晟更伤心,只能偏过头去默默擦眼泪。
为了避免传播,哪怕是苏晟的母亲,尸身也只能焚了。苏晟没敢亲自去,昙姐去了,只将一坛骨灰带了回来,苏晟抱着那坛子,丢了魂似得,茶饭不思好些天。
过了一阵子,星儿倒是病好了,昙姐将星儿带回苏府,兄妹两个泪眼相看了一会儿,抱在一块,苏晟这天起才是稍稍回了神,重新打起了精神来。
撑了大约半个月,田地中的川七终于开始可以晒干入药了,之后,又过去了一个月,旧宅中的病人逐渐康复,越来越少了,苏晟将县中情形上报守路的官兵,朝廷终于送来了一车药材。
当最后一个病患也康复,又半月不见染病百姓,官兵们终于撤去。此时,心有余悸的县民们往西面去,只见邻县一个活口不留,已是被一把火烧尽了,残垣断壁,焦炭一片,验证了那一天县民们看见的映红了半个天空的漫天火光,齐仓本就是第二个,幸免于难,实属不易。
封县解除的第三日,京中传来一道圣旨,特宣齐仓知县苏晟入太和殿内,亲授君主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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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京次数不少,作为一个知县去进宫见皇上却还是头一遭,这回自然不是让阿凯赶个牛车就去了,而是宫里派人抬了轿子来接。苏晟正儿八经的穿好了官服,端正了帽子,走出苏府大门,旁边骑着马的正是上回给苏晟传旨的公公,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公公也笑脸盈盈,客套恭敬的很,非要在旁扶着行动如风的苏晟上轿子。
坐在轿子上,苏晟抬起帘子往外望过往风景,分明京城离齐仓不过一两时辰的路,此时踏上进京的路,却只觉得恍如隔世。摇晃了半日,总算被抬到了京城北宫外。
宫门里跑来一个弯腰耸肩的太监,拿着一个拂尘,恭敬道:“苏大人,奴才已安排了大人在驿馆住上一晚,明日面圣听封,请随奴才来。”
苏晟被安排在一个接待宾客的宫外驿馆中,房中摆设精致大方,看得出是用来接待极为重要的来宾。
苏晟不知自己会被封什么赏什么,却也没有太大的期待,高官厚禄并不是苏晟所求,当初考科举不过是为了让母亲衣食无忧,如今连母亲也不在了……
平静的睡了一觉,第二日天微亮,太监们便前来催促他换上官服,精心打扮了,用轿子到宫门外,由宫女们领了进去。一路上,宫女们还和善的教他如何面圣,如何行礼,不要东张西望。
苏晟被带到太和殿前,天已破晓了,朝官们站在两旁,中间高座着龙袍加身的人,苏晟捋摆拾级而上,目无旁视迈入太和殿中,在众人的目光下,捋摆跪在正中,低头听封。
“咳。”殿上的皇帝有意咳嗽了一声,仍是不见苏晟抬起头来。
一旁太监会错意,打开黄绢来,照本宣科念道:“齐仓知县苏晟,临危不乱,挽救一县于时疫之中,救下千余百姓,立下大功,特封,吏部侍郎,官升四品。”
苏晟高举双手道:“臣,苏晟,谢主隆恩……”宣旨的太监于是将圣旨送下台阶,递交他的手中。
接下圣旨来,苏晟才听得殿上传来圣上的声音:“苏爱卿,起来吧。”细听之下,清冷之中,竟带着几分熟悉。
苏晟一时没能想起来,想抬头又不敢,只能谢过皇上,抚平衣摆站起来,继续垂首站着。
既是官升四品成了吏部侍郎,便已是朝官一员,该参同早朝,奈何苏晟没当过大官,也不知这些规矩,便依旧立在那。
有些资历的老臣见他是个小知县出身,连上朝规矩也不懂,便轻蔑的笑了,苏晟只听见偶有不分明的窃笑声,尴尬侧头看了看四周,才觉着自己站的地方有点突出。
太监细声道:“苏大人,还不入列。”
苏晟左右看了一看,身边皆是轻视的脸,一时不知往哪儿去,这时一个声音像清泉一般灌入他的心田,他身前不远处,一个高挑的青年转过身来,威严却不失温和道:“苏同僚,请入列。”
吏部尚书林大人……
既然自己是吏部侍郎,那就是林大人的部下了!苏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去,站到了他的身侧。
直到在林大人身侧立定了,苏晟才有闲暇抬眼悄悄瞥了殿上一眼,他这一眼不过是好奇,没想到的是,殿上的人也正含笑看着他,与他对视上,甚至还不易察觉的眨了下左眼。
比起这轻佻的举止,还是珠旒之后的五官更令人震惊,愣是叫苏晟当场愣怔在了原地。
杏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