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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完璧归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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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杏花君的准许后,苏晟便带着昙姐离开了紫宸殿。皇帝看着他消失在门外,虽然把人放了,却还是有些在意,复提起一支狼毫朱笔想继续手头的公务,却在砚台里转了又转,始终不能安心。
何英见状,道:“老奴派人去送送苏大人?”
说得客气点是“送”,其实就是派人盯着苏晟,皇帝也心知肚明,一个眼神准了,何英忙退下去安排。
过了一会儿,便有人回来禀报,凑在何公公耳边耳语,何公公听了,才走近一些:“陛下,苏大人他带着长姐去了一趟太医院,便出宫了。”
皇帝点点头,何英办事一向一丝不漏,想必会一路追随苏晟的消息带回宫来,这一点让他很放心,可此时却又记起苏晟先前恨死了被人暗中跟着的事,思忖了片刻道:“别再让人暗中跟着他了,派两个侍卫去,就说是朕的旨意,沿途保护他回乡。”
***
宫里耳目众多,苏晟与昙姐一路也没几句话,好不容易才捱到出宫,就看见阿凯搓着手在马车旁来来回回打转,见人出来,欢欢喜喜的迎他俩上了马车。可苏晟这边才上自家的马车,还没说上一句话,宫里面就追来了两个人,称奉陛下的旨意保护他们。
一听这话,苏晟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以前京郊山匪成患,朝廷命官都送了命,我苏晟照样一个人来来回回的。如今山匪剿灭了,反而需要保护?”
皇帝的真正用意连傻子都明白,但却也只有傻子非要去戳破,两个侍卫一副公事公办的冷面孔。毕竟谁敢违抗陛下的意思?所以任苏晟怎么挖苦,他俩也是非跟不可。
昙姐忙打圆场道:“既然是圣上的差事,两位官爷也一起上马车吧。”
于是四人都上了马车,却迟迟不见马车动,赶车的阿凯在外面探头探脑,欲言又止,好久才讷讷问:“爷,咱们是回府还是……?”
苏晟顿了顿,道:“先去季府。”
昙姐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外侧的两个侍卫,见他们并无异议,便也没说什么。
“诶。”阿凯忙扶了扶毡帽,脑袋钻了出去,马车随着一声吆喝起了步。
对于季桃花的死,苏晟始终没有一丝真实感,光凭小萨在宫里面打听,也不过得到一些只言片语,只称城破人亡,再无其他。但是苏晟不能够相信。季桃花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他便是要走,也会回来知会他一声的。
这些天他没有一夜得以安睡,一闭上眼便记起季桃花的模样,从幼时到现今,他们曾有过那样多的美好时光。苏晟甚至期待也许这不过是季桃花的一个计策,存心让他着急,就像以前那样,对,欲擒故纵什么的,他不是总这样么?
可是苏晟又会立刻想到,不同于自己,季桃花已经早一步的变得成熟,自从两人心意相通,他早已不玩这种不说再见的蠢把戏了。可这样一来……苏晟总在这里停下,不愿再想下去。
碍于马车上有外人,苏晟便是有千万句话要问,也全吞进了肚子里。索性不问,亲眼去看一看吧。
在思绪暂停的时候,马车也停了下来,阿凯掀开帘子,表情也少有的凝重:“爷……昙小姐。季府到了。”
苏晟没有起身,他临了怯了,呆坐在那,直到昙姐唤了声“晟儿”才回神,像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抬手将马车小窗的厚帘子掀开。
马车正当当停在府门对外,季府府门大开,门外已挂上了白绢,下人身着素缟,透过府门可见正堂中偌大的一个奠字,苏晟眼皮一抖,手中的帘子便像有千斤一般的压了下来,昙姐在旁扶住了他的肩膀:“晟儿……我们下去吧。来都来了……给五爷上柱香。”
苏晟不知是什么支撑着他走进这悬满白绢的灵堂。
季大哥和季小爷坐在堂外烧着纸钱冥晌,正堂中,季家的长辈毫无声息的坐在两旁,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群人都和失了魂似得,一声不吭。最为年长的那一位是季桃花的爷爷,泪已流干了,红着眼,在最角落的位置不停捶着胸口,一旁奶奶仍在垂泪。要知道,季府男儿重返朝廷是季爷爷的主意,如今季桃花出了事,老人家心里的自责可想而知。
战死他乡,连尸骨都没能送回,只能起衣冠冢,这丧事只在京城草草办了,庐州的亲熟大多都未能赶来,京中的同僚官员来了几个,很快便也走了。剩下这一堂季府的人,谁也不知道如何操办下去似得,都呆坐在那里。
季小爷先看见了苏晟姐弟,手肘挤了挤季大哥,季大哥抬头看见苏晟二人,忙起身相迎,与六弟一道将他们领入堂中。
“爹,娘,爷爷,奶奶,这位是以前庐州苏府的二公子,五弟幼时的同窗。这位是苏府的大小姐。”
昙姐恭敬道:“季老爷,季夫人。”苏晟开了开口,却突然发不出声来,只能点头行礼。
苏晟幼时也去过好些次季府,季府的长辈们都认得一些,众人抬起头来,一片死水终于有了些活气,季夫人先点了点头:“记得的,宇轩这孩子,小时候喜欢读书,那时真叨扰了苏府好些年呢。”
昙姐知道苏晟无法对应,便替他答:“没有的事,季夫人客气了。”
季老爷在庐州时忙于生意,比较面生一些,先前与苏府也有不少生意往来,便也礼节性的问:“离了庐州之后,苏府的人,都还好吧?”
“都好。”
客套之后,便没有了话,这种时候谁也没闲情话其他家常。季家一大一小俩兄弟便沉默着领苏晟姐弟二人去后堂取了香焚了。
一口上好的棺木,里面只摆了些常用的衣物,苏晟上完香,禁不住伸手去抚那口棺木,心中愈发阴霾,可始终没有半分真实感。他记忆中的季桃花分明是鲜活的,怎样也不能突然和这口死气沉沉的棺木联系到一块。他到这里来就是因为他不相信,他要亲眼去求证,可这里所有的人的表情,却都在告诉他,这是事实。
季桃花的死,若是有人可以承担,苏晟定将他千刀万剐,可他死在战场,该去找谁报复?是他那愚忠的爷爷,还是见死不救的皇帝,是敌军的士兵,还是他们的将领?苏晟茫然了。
恨并不可怕,当恨意找到了对象,它可以蛰伏很久。可怕的就是这一股怨恨找不到地方寄托,像一缕烟飘在心头,持久不散,一颗心除了恨,便再没有其他心情能更替取代。
“你能来看他,五弟想必也能安息了。”季大哥在旁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也唤回了苏晟的意识。
“……”苏晟回了神,有些恍惚地抬头看向季大哥。
季大哥道:“记得他还小的时候,我帮爹去苏府收账,他跟着我去了。谈事的时候,便让他个儿在苏府玩,谁知道回来之后,便一直闹着不想习武,要去读书。把爷爷气得……挨了好一顿打,后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保证每天早起练武,爷爷才松了口,给他读书。读书嘛……私塾还不去,就要去苏府。我就猜他那时是看见了你罢?”
“……”苏晟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当然记得,那年春天,那个伏在窗外的少年,他歪头看着自己的时候,那双桃花眼好像春光下的湖水那般潋滟。让他看得忘记了读书,也直定定看向窗外去,直到西席先生一戒尺拍在书案上,才忙回神。
“我就知道……”季大哥苦涩的笑了笑,他年长了季桃花十多岁,谈起五弟的时候,多带着几分溺爱,“说起来,咱们季府里中规中矩上了这么多年学的,也就他一个。可你离开庐州以后,他听说苏老爷把你们母子赶走,气得再也没去过苏府。还爱读书呢?就索性不读了。……唉。孩子心性,他嘴上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些。五弟他真的……很中意苏大人您……我这做哥哥的,看得出来。”
季小爷毕竟还年少,又与五哥感情最好,听到这,又记起和五哥的点点滴滴,忙疾步走出灵堂躲起来哭。
在苏晟的记忆里,并不知当时为何突然来了个同窗,孩子总是喜欢同龄人,很快就玩到一块了。苏晟一直以为他与季桃花的感情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他从没想过,他这种又被动又臭的脾气,怎配得上拥有这样的感情呢?现在他才明白,从初识到重逢,这段感情的每一个起点,都是季桃花努力悉心经营的。被季桃花牵着,走着他铺好的路,跟他走到了感情的结果之处,自己却浑然不觉。
“这一辈子,他给我的每一分感情,我都用同样的感情去还他。”苏晟终于出声,却不知在跟谁作保证似得,说完他低头摆弄了一下袖子,取出一柄短剑来,“季府大哥,我想同季老爷他们说几句话。”
“这是。”季大哥认出了这柄御赐短剑,道,“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