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月》晴雪之苍

21、师兄

　　“这次咯血是因为伤了支气管和肺，但还好不是肺结核。”大夫看着卧在床上的薛莛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薛先生，请恕我直言，你这样年轻，又没有先天的疾病，只是心中愁闷就到了这样的地步，多半是因为……吸鸦片身体才会这么弱。”他瞄了瞄薛莛的脸色，对没有情绪地笑了笑，于是他继续说，“其实我听说你成瘾时间不长，但吸入的量已经过多了……还是赶紧戒了吧。”薛莛正出神地看着房顶，闻言悠悠转过了目光奇怪道，“你听谁说的这些？”
　　“是你师兄啊。”大夫有些莫名其妙。
　　“师兄？他在上海？”薛莛撑着身子坐起来，惊讶大于惊喜。
　　“是啊，我就是他请来的。”大夫露出安慰性的笑容，拍了拍薛莛的肩，准备离开。“你好好休息，记得管住自己啊。”
　　薛莛看着大夫带上门，心里越发纳闷了。这套公寓是周子麒的人为他准备的，除了他并没有几人可以进出，师兄是怎样有了这里的钥匙？而他又怎么会来上海？是周子麒通知他的么？
　　“周子麒……”薛莛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很快意识到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他念了这么多年，却只得片刻停留的繁华乐园。
　　他依稀记得自己倒在了台上，从那一刻起他的荣耀便暗沉了。或者说从他看见席间的月玫时，他的追求便被绊住了脚步。薛莛滑了下去，扯住被子捂住自己的脸，愁难断，闷无端，逼得他快要窒息而亡。
　　他觉得不值得，他的期望就这样止步于筱月玫那天真而残忍的淡漠前，可他明白是自己放不下。他常常觉得无论在外经历了怎样的风雨，终有一个月玫会等着他。这自信不是白来的，或许因为月玫活在梦中，于她便还有一个并不大在乎的现实。她在现实中的颓唐越发地显露出来，慵懒地安静着。
　　得不到的犹可念想，已存在的不过凄凉。对她来说，跟谁在一起不是一辈子呢？反正她梦中的世界，早在心中凝成一片空白，也只有那里才有永远都得不到的“最好”。
　　她活得太天真，而他活得太现实。所以他走不进去也不想进去，于是除了那不能触碰的境地，他们依旧可以相互依偎，彼此慰藉。对他而言，虽然自己到底是没有走与周子麒一样的路，但如今这么早就有了这个孩子，也是意外的惊喜。于是他的路更长了，足够他去给这个孩子一个预想中的美好未来。
　　薛莛从被子里探出头，为这想法笑起来，笑声震得他浑身发颤。他笑自己在台上那一晃神后的安心原来是来源于此，来源于屈服，可就连这屈服的姿态，也不能换回上天的怜悯。他最终被玉琼这样一个脆弱的灵魂击败了。
　　“吱嘎”一声门开了，薛莛从床上翻坐起来，看到白若梅时苦笑了一下。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来上海的事情，白若梅并不知晓是周子麒的意思，但如今他既然接到通知而来，必然和周子麒接触过。而清明如师兄，又怎会不晓得周子麒是什么样的人，是怀着什么样的意图将自己捧到上海来的呢？
　　“你的情况大夫都和我说了，安心养病吧。”白若梅避开他的问题，低着头为薛莛倒了杯水，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我这病，是不必养了。”薛莛勾起一边嘴角，仍旧是那样风流的笑容，只是没有了得意只剩些苍白无力的逞强。
　　“不要胡说了。你的嗓子……是暂时的问题。”白若梅仍旧低着头，拨弄药物的手却顿了顿。“就算不在上海唱了，还可以回苏州。”
　　“回苏州唱？”他摇摇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露出了这样颓败的神色，低垂着头看自己的手指。那手指上还染着蔻丹，而他已经没有再用到它们的机会了。他慢慢用指尖剥着这些丹蔻，开口哼了一声，“没意思。”
　　白若梅停下手中的动作，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薛莛，记忆回到遇到他的那一年。薛莛是这样适合站在台上，从他看见他的那一刻起就知道。那天来看他唱戏的人那么多，可他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死死盯着他的孩子。他目光中赤裸裸的羡慕闪耀着锐芒，多么有神，多么抓人。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收了这个师弟呢？或许是把他当做了另一个自己，当做可以从头的另一段人生。
　　这么多年来白若梅一直爱护着薛莛，顺着他的心意为他创造更多的机会，可过了这么久他才发现自己当年是错解了薛莛眼中的羡慕，那并不是如他般对于站在台上的渴望，而是对于名利的贪婪。
　　“如茉，你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唱戏么？”白若梅伸手揉了揉薛莛的头顶，像他们小时候那样，薛莛却避开了。他愣了楞，才反应过来薛莛早已不再是他能掌控的孩子了。
　　“喜欢呀，不唱戏别人怎么认识我呢？只是台上台下都做戏子，太累了。”薛莛枕着手臂往枕头上靠了靠，闭上眼睛哼起曲调来，不久就被一阵咳嗽打断了。“哼，你看，连老天都不要我唱了。”
　　“你会信命？”白若梅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不信。”他回答得很干脆。“所以我本想去南京，月玫那边应该还有很多机会，可她好像回了上海。”
　　“她……”白若梅本想说什么，可一想到薛莛对筱月玫充满利用的心思，话到嘴边还是变了，“你为什么不放过她呢？”
　　“师兄这是什么话？”薛莛转过头，有些玩味地倾过了身子。
　　“她想忘了你。”白若梅站得远远的，有些戒备的意思。
　　“你知道她在哪里？！”薛莛坐直了身子，眼神亮了起来，“师兄，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已经没有好给你用的资源了。”
　　“她怎么了？”这一刻薛莛的心悬了起来，可他说不出自己在紧张什么。
　　“她怀着你的孩子，被赶出了徐家。你说她还能怎么样呢？”白若梅背过身去，却听到身后一阵猛咳。他没有转身，直到薛莛“哇”地一声咯出一口血才疾步走过去扶住了他。
　　“师兄，我想见她。”他的脸色苍白，身子也止不住地微微打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