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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放眼望去,近处平荒之上皑皑白雪覆了一层。远山云气寰绕,银光悬涧,风雪见锐。

      太阳正悬空中,可却丝毫难解寒意,连珺披着水滑黑貂毛皮,带着箭镞跨身上马,有些懊恼。“福贵,你怎也不提点我一句!这满山都是雪去哪里打貉子!”

      一旁立着的福贵掸了掸膝上毛毯,“您这话儿说的不体面,您明明该料想到这朔寒隆冬的天气该会不得劲儿却还出来,分明是出来冻着了!”

      福贵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反找着托词儿怪我?其实下了雪反是润气清净许多,瞧瞧那边那山,多气派多漂亮呐!”

      连珺见自己心思被人戳破有些窘迫,紧了紧身上麾子,哼了一声,“你这嘴可是厉害极了。”

      福贵跑上一旁的轿子,使唤着轿夫随主子行迹在后面跟着。

      “诶您瞧!那有个活物正跑着呢!”

      福贵这声音着实很大,连一旁树上的雪都因为这洪钟般的声响抖了几颤。

      连珺正在前头被冻得兴致恹恹,猛地听着福贵扯着嗓子大嚎,吓得浑身一抖。他心里想,自己手下的人一个个虽说唇锋牙利可脑子却是一个赛一个的不中用,亏的四下没有人,不然带出来真是给自己跌脸。“你能看见难道我看不见?愚钝!”

      其实他确实是没看到的,只不过嘴上硬着呢。福贵也知道,只是看他在雪地里冻得满身哆嗦心中大快,就在轿子上优哉游哉吃着热糕点不再嘲讽,还顺带好心指了条明道,“啂,就是你右方约莫三里那树附近,方才有只活物动弹!”

      连珺听了,憋着气按福贵所指位置一拉辔头策马而去,边跑着便心里大骂福贵是明摆着不给他台阶下,富贵跟了他这么多年两人心里都敞亮着呢--连珺无比想坐回轿上热茶奉着,糕点吃着,好生快活着。

      “家奴阴损!”连珺长啸一声。正恰此时,马置蹄冰上,受连珺啸声一惊蹄子走滑,便连人带马全生甩到地上不住向后滚。

      连珺被摔得头昏脑眩眼目游离,匆忙之中握了筒中两只箭往雪地上一插,却不料非但没有停下仍是向一旁滚着,更是连人带箭跌下一旁的裂谷中。

      连珺心下大惊,方才全然没看到这树后竟有硕大如此一条缝隙,更没猜想这缝隙竟如此之深!且依他此时看,下中空洞,落入无所依傍,便是不死也要半残。

      “老天莫要戏弄我……让我命丧于此……!”

      他这担心并非全无道理,此谷深约数百米,从外难窥全貌,壁上有陡石。但因谷中光线昏晦,肉眼难见壁周绝峭之处生有枯松数十株,竟是似屏如障,全然能护人周身平安。

      不出意料,连珺坠入之时斗篷正巧挂在古松主枝之上。

      连珺正咬紧牙关等动魂摇魄的一震来了结自己时,却是感到周边风息乍敛,人似是被异物挂起,飘飘似是将欲摇坠。

      他心想定是自己平日福多德厚,遂逃死难,回去便重善理祠堂,好生广布洪泽造福一方!

      当然,此事做不做得到又需再议了。

      眼下要紧之事是如何下谷底,吊在空中虽暂逃一死,可滋味也确实不好受。

      连珺望望手上双箭心一狠,便握紧一箭插于壁上,身子颤颤悬挂箭上,将双箭做持交替拔出以作下移。

      说来轻巧,可其实做起绝不轻松。连珺手上冻麻,加之不歇凿壁虎口震裂,血黏连箭上被冻起痛得钻心。况且这谷中因地势遮蔽不见金乌,光线明灭,只凭回声推度距离谷底深浅,难免让人心沉上几分。

      此箭看虽乌黑不华,可不容小觑。《翞物志》载,“战楼氏箭丈长而百金难求。其箭镞小,凿锪山,泄其溪,取铁英,历五十余道锤凿而成。能破至利兵甲,或难与避。金丝乌木成箭身,坚利难当,质美,非不实秀草。”

      连珺清楚不过,因此敢以此赌上性命。这箭也着实不负盛名,约半个钟,连珺听声音渐实,分明将要下到谷底。他至此才敢放下心中忐忑浑身颤栗,索性向后倒去,瘫软砸在谷底,溅起雪尘数丈。“我并非圣人,又为何造捏如此磨难来度我?当真是上苍弄人……”

      他静默许久,又幽幽叹道,“福贵这心肝是让狗叼走了,居然也不说要寻寻我!”

      谷中又是一派寂静。连珺累极了。他想歇息歇息,可他也清楚,若是日落之前仍出不去这囚谷怕是这辈子都难见光明。北狄之地,冬日里入了夜是刺骨的寒,更别提要凭天地为铺席,山雪做被褥……若要过夜,自己便得长眠在此了啊!

      “……哈……”

      “……?!”连珺仿佛听到有活物动静,周身绷了紧,若是在他精疲力尽之时出些凶禽异兽他绝对招架不住!强撑起身,从里衣掏了火折子出来,将箭身点着引火好观察四处。

      连珺这时才得观谷底全貌--宽约百余丈,长不得知,举头上望,谷深也约莫百丈,岩色黑青,其上附有松柏枯枝。低头下视,地上遍覆瑞雪,不远处似乎有一人,身下有血迹污脏了一大片雪地。

      “原来是命福不如我的,大概摔倒石头上流血了吧?”连珺咕哝咕哝,走上前去,将人翻了个身。这人面色青白,唇无血色,虽衣着华贵,但上染血迹散乱不堪。连珺看这人服饰熟悉,并且不符合圣朝御规下穿戴礼节,应该是狄人世家冠族子弟。

      连珺想起自己过去遭难,不由得心中有些憋闷,泄愤狠踹一脚这人连翻两周。

      连珺正欲走开,没想这人却被踢醒,睁开眼睛喷出一口血来,扯住他麾角似是有话要说。连珺看他时,他神情迷惑,小声道,“你怎么竟跟我到这里来了,此地危险,你快回……”

      连珺被这人熟稔语气激起兴趣,便附身看他,仔细打量之后发现这人生的竟是有隽爽瑰貌,醒来后更显气度不凡,风姿秀异。那人看着连珺看自己时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一般,有些发笑,“你快回去罢,待我事成便会去找你,无需多虑。只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对我上心,我委实感……”

      “现今之计应当是先助我出谷!”连珺听不懂他云里雾里的话,便无情打断。

      “你……走东见光即……”这人露出讶异表情,可不消片刻便昏了过去。

      这人怎么话说一半,见光后如何行事!?连珺气急却又无能为力,弛豫许久,最后还是背起这人缓步向东走去。

      “人还应当多做善事才行,这灾劫可是害苦了我。”抱怨声随着脚步渐行渐远。

      连珺这是不知,这才单单是他命劫开始。

      连珺背着那人走了约莫两个钟头,终于看到一缕光透着冰棱折入眼里,连珺大喜,身上泛起气力一鼓作气冲了出去。入眼的是满目皑皑雪光,此时已不似自己刚来时日头高悬,而已近夕时。
      连珺走向自己初到之处,只见轿子还不偏不倚停在刚来的时候,走近了瞧,福贵正在轿中呼呼沉醉黑甜乡。
      连珺气得好笑,一脚踢动轿子,“福贵爷!你这会周公几个时辰了?”福贵大梦初醒神志不清,“哟,你这是猎到什么了?这么大……你!你怎么打回个人来!你手上是谁的血!你!你!马呢?!”“先回府邸,我累极了。”

      连珺的确累惨了,坐上轿子便阖目不醒,可怜福贵一路上不单照顾自家主子,更要招呼一旁半死不活的成年男子,咬牙暗想回去要提加月钱的事。

      回到府邸时已是月上柳梢,福贵将那人交托给吉利后便去瞧自己主子的情势,却是被连珺带戳带点骂的狗血喷头。正巧吉利打点完那人一并赶来看主子,吉利一心护主也是数落开了吉祥。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福贵听后未免有些心虚。

      “本就是你的不是!”连珺刚捯饬利索手上伤口疼得呲牙,可心底却顶顶高兴看着周围福贵吉利一人托着茶一人捧着粥,无比得意,自然要抓住机会得力损损福贵。

      “那也是你自己不看道!我指条道你就按着去,可等改天我摸着阴阳道了送你去见见黑面阎王,你那是想骂我都得再入轮回少说也等七八年!”

      连珺想,我这遭难的怎反倒理亏了?可定神一想又说不过福贵,只好生硬转了话题,“那人怎么样了?我去看看他。”

      “苗姊姊方才看了他安歇起了,正当睡着。”吉利低眉顺眼接了话。

      “你好生学着点吉利!这才是该有的样子,你看你咋咋呼呼不知礼尊的,也只是我能容了你。若有天我真有了非常变故,你都找不下下家安身,还需吉利提携着你。”连珺想到今天若自己真是葬身在了山中,这家业还不知怎生处理,更别提几个家奴该如何处置……但是想想的脑仁都生疼。

      “你们先去歇着吧,总之……罢,我去看看那人。”连珺起身抖抖窄袖披起毛皮,随手拿起一旁檀木杆子青锁灯笼,撩了火,随手带住门自回廊走向青阳太室。

      连珺走到窗外,透着纸窗便嗅着宝鼎香浮。那人是狄人,闻着干麝想来应有焦火。连珺想至此,仔细推门进去后先是将鼎里散麝拿帕子包起放置蟾口舌上,随后才去看床上那人。“你是谁?”床上人果然因气味不适难以成眠,见到连珺时正目中清明,态度平端。连珺侧坐床牙之上,“我名连珺,平日里唤称不过是虚的,你怎么都可以。那你又叫做甚么?”“……你可叫我聂庆越。”“这名字到不似是狄人起的。”

      聂庆越本事低着头,听连珺提到狄人猛地抬起头来,似是受了惊,“……你怎知我是狄人!?莫非到过那处?!”连珺见他反应,露齿一笑,“那是自然。”

      连珺笑时风裁甚著光华宝粲,似是春风拂面,愈显风月无端。聂庆越看此景心下一震,这类容貌可是世间罕见凤麟之辈才当有,他不该错认!可两人声音体量均不相似,世间莫非还真有这么巧的事?聂庆越仿佛见和连珺有同样相貌的人笑吟吟叫自己越哥儿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软,语气也放缓许多。“我见你尚是少年模样,应当小我几岁。那我叫你连珺可否?”“这不打紧。倒是你,怎么见了我……”目中柔情缱绻,像是见了心上人一样。连珺想即至此不由得一羞,吞下后半句话没说。

      “见了你……?”聂庆越见连珺面上飞红,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迷惑不解。

      “嗯……”连珺支吾着难说,却见聂庆越反是探身过来盯着自己手上鲛纱。

      “你这手是怎么搞的?”聂庆越想莫非是自己指路艰险,还阻碍了对方行路,使连珺不得不手足并用才能拖着自己共逃生天,心中愧疚。放下了疑惑念头,近身双手覆上连珺手上伤口,幽幽叹了口气,“大恩不言谢,可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怕再难见日升。”

      连珺为这人亲狎举动越发尴尬,粗声说道,“你这模样分明不累!不该休歇着!”

      “那连珺,你若不考虑烹茶与我。我那包中有若干双井,喝了能定神。”聂庆越颔首垂眸,让人难拒绝。

      《避暑录话北苑茶》中有云,“草茶极品,惟双井顾渚。”连珺没想到,这聂庆越竟有如此致趣。须知双井长在南疆异族之处,非是常人偶得。

      “白毛囊以红碧纱,十斤茶养一两芽。长安富贵五侯家,一啜犹须三日夸。庆越兄真是好雅兴。如此我便不做推辞,只请庆越兄勿加嫌弃。”

      “有劳!”

      连珺出门采了些花上新雪,薄薄一层烘融炉上,等待时间便自屋旁太室里取了金丝骨瓷杯盏子出来。不消片刻水波鼓涌清香亮莹。连珺遂在院内白玉桌上手挽竹筒灌呈沸水,于诸盏冲倒撒点,一气呵成,美如画中。三四番后,见冲出沫饽匀而不散,心想如此便成。正欲端上两盏重新进屋给聂庆越细品,抬眼却发现聂庆越斜立门前,似是已然看他许久了。

      “你跑出屋子作甚?外面冷得很!”“不打紧。我还是第一次见人取新雪煎茶,真是精巧极了。不过你这沫饽冲的太厚,你身上有伤,此时汤之华也,还是轻细者为上。”聂庆越缓步走下台阶,离近才看见连珺额上密密压了层汗珠,噗嗤笑了出来,“你也是娇弱极了!”

      连珺不知,只是殷切着想尝尝过旬双井,须知此时这茶滋味正好。他捧起一盏,一股脑儿饮下后不由得连连称赞,“好茶!好茶!你快吃!”

      聂庆越暗想,亏这人泡茶如此娴熟,却是不懂咂舌细品……也拿起一盏,指尖风流态度让连珺觉自行秽。

      “这人虽非中原富硕子弟,可举手投足都不似粗鄙之处所能养出的,真真是濯清涟而不妖。这当是人上人。”连珺垂下头。心里莫名空了一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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