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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落羽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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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木九自断了忆以来,旁的人她一概不怕,因别人都当她是个白痴一样的存在,除了平时无聊会拿她当笑料逗逗乐以外,基本上没人会管她,甚至没人会想起她,她母君情伤未了,将她安置好后又四处寻药去了,她父君受着苏七娘的掣肘,向来对她是个不冷不热的态度。是以,她失踪个十天半个月的也没谁会忧心,她了无牵挂,自然可以放开胆子想怎么野怎么野,何其潇洒!
但是有一个人,她还是怕的。这个人便是白月堂里面的那位教书先生落羽宋。
落羽宋本来不是白月堂的教书先生,得知紫木九断了忆后,竟主动向他的舅母苏七娘毛遂自荐表示愿意当紫木九的先生。
关于此事,族里面几个爱唠闲话的仙人私底下纷纭杂谈起来。
一说这个落羽宋长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一介有为青年,竟屈身为了那紫木九做了白月堂的先生,一定是平日里闲的蛋疼无事可做,啧啧,惜哉惜哉,实乃我大藏青鸟族之损失!
一说落羽宋学富五车,才学广博,琴棋书画,武功法术,无所不精通,这样的全才做了白月堂的先生,必能振兴我大藏青鸟族的教育事业,幸哉幸哉!
总之,惜哉还是幸哉,全看族人愿意往哪个角度去想。
但在苏七娘眼里,却当得起“妙哉妙哉”这四个字。苏七娘知晓,这落羽宋同紫木九从小就结下过梁子,且这个大梁子,还是因一个小小的糯米包子引起的。
落羽宋是个纨绔子弟,什么都不要紧,最是这张薄薄的面皮子要紧,可那次宴会上紫木九却偏偏闯了过来将他就要落筷的糯米包子夺了就跑,害他拎着一副空荡荡的筷子好不凄凉。
从那以后,紫木九便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苏七娘听几个丫鬟前来汇报说,某日某时落公子带着一群毛孩子找紫木九斗殴,一男一女厮打成一团,好不精彩如此云云,当即把苏七娘一把老腰笑的弯成了迎风稻苗。
苏七娘这辈子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听听尺素那对母女那点凄凉事儿,她们的悲惨故事,于她而言,简直比千年灵芝还补血。
如今她的仇人落羽宋主动找上门来,借的是做先生的名儿,怀的是报复的念头,如此心思,苏七娘怎能看不透。没想到,这落公子倒是个记仇的主儿,一个包子竟能耿耿于怀至今,如此睚眦必报,真是深得他舅妈我真传。当即便爽快应了落羽宋,然后凉枕高卧,准备静候佳音。
紫木九断了忆,自是不晓得这层,但她晓得,先生似乎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从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看,动不动就是抄经书,不准吃饭这些伎俩。
此番她诚然已经迟到了许久,此刻她心里一层接一层地想着,其实自己也不过是个没人管没人问询的野丫头,既便是流浪天涯也不过是说走就走的事儿,可那句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现下自己什么本事也没有,出了藏青山,恐怕连谋生都有困难。先生脸色是难看点,行事是残暴点,可好歹他管着自己的饭呐!给饭吃就是天,给奶吃就是娘。
想着想着,她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作为一个仙人,怎么能为了一顿饭而活呢,刚想回身就走,肚子就先“咕咕”叫了两声,她无奈地敲敲肚皮,有气无力道:“哎,知我者,肚子是也!”
没奈何,摸着肚子路过几座矮峰几座矮岭,才喘着一口粗气奔到白月堂前。
白月堂里,书声琅琅,咿呀一团。
“先生,那个白痴来了。”南宫云刹眼尖,一眼就望到了累的狗一样的紫木九。
咿呀声渐次褪去,书生们扔下课本,齐齐向紫木九望去。
她已经习惯了别人唤她白痴,是以,现下同父异母的姐姐南宫云刹唤她时,她竟贝齿一露,勾着背恬不知耻地笑着。
“哈哈,果然是白痴。”“白痴真本色啊。”几个小毛孩议论成一团,甚是喧嚣。
云刹则是一双美目死死钉在落羽宋面无表情的脸上,等待他的反应。
\"啪嗒~\"
落羽宋信手一甩,手中那本《三世因果经》便飞了出去,贴在紫木九的正脸上,“呼啦”一声如风般就要落地,被紫木九从容接下。
“到后院那张草丛地里,将此书抄百遍,今日没抄完不准吃饭。”高高束着发髻的落羽宋扬眉微勾唇角道,一段话自他口中说出,极是风流倜傥。
云刹见了,只是心里暗暗发着发痴,不愧是他中意之人,连发狠话也这般气贯长虹,嘴角不由得学着落羽宋的样子微微一笑。
落羽宋的这个反应,云刹颇满意。
紫木九憋了憋嘴巴,她晓得惩罚在所难免,却没想到先生这么狠,日上杆头才赶来白月堂,啥也不过问,一来就是罚抄禁吃,看来自己同先生上辈子结的这个梁子很大。
其实要罚她也认了,毕竟如浮黎所说的那样 ,那是先生为她好,是她的福气。可是她也希望有一个能解释的机会,有一个愿意在乎她的人,让她有机会说,她昨晚发现了一个极美的林子,那里有一潭紫色的水,她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紫月潭,她还在月色朦胧下遇到一个紫衣飘飘的仙人,叫浮黎,她在他的目光下御风展翼,飞翔。
“先生,请听我解释……”她捧着那本经书,认真请求。
落羽宋眼神盛满不屑,玉手一杨,冷颜道:“不必了,解释也没用,还不如抄经书有用。”
可是,没有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这难道不是一件极有趣的事吗?
于她而言,确实是。于落羽宋,却毫不相干。
“还不快去!”落羽宋厉声道,狰狞的眼神似乎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除云刹外,白月堂里的小毛孩纷纷向她投来同情目光,落羽宋鬼点子多,在惩罚学生方面更是毫不逊色,虽然才来白月堂不久,却已经叫那群毛孩子领教了他那高超的磨人手段,去草丛里抄经书便算是其中厉害之一。
磨人之处有三,一是后院那草丛向阳,茫茫一片却是棵树不见,抄累了连个遮阳的荫蔽处都没有。胖婶她儿子溪泽早上去上学时还是白白净净的一副书生相,听课时小憩了一会儿,就被落先生罚他去草丛里抄经书,结果夕落下学回到家时已然黑成了一块活木炭,害得胖婶还以为这孩子进错了家门,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此人是自己的儿子,无限心疼。
二则是那片草丛荒的也委实彻底,连张矮凳矮桌也没有,放书搁墨也没个踏实地儿,站着抄上个半天搞不好还折腾出个颈椎病来。
三嘛,则是现下时维六月炎夏,正是野蛇虫兽出没的高峰期,没遇上算幸运,遇上了免不了要被蛰几个,饶可促进血液循环。
是以,这几天好不容易白回一点来的溪泽听到这个鬼地方整个人都不好了。
“先生威武,先生威武!”云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眉眼不尽得意。
落羽宋双眉一挑,向她暗投了一个狡黠的笑,这笑登时如巨石投湖,在云刹心底里荡起无数涟漪。
紫木九只是狐疑地看着这一男一女互送秋波,怕落先生再次发怒,取了纸墨便遁去草丛抄经书了。
漫漫草丛,遍绿扑眼,蔷薇花零星其中,开的正火热,偶尔有几对化了形的藏青鸟成双飞过,却是一派或可欣赏的良辰佳境。
然,紫木九没这闲工夫欣赏,见四下空荡荡一片,也没个搁笔置书的地儿,她姑且捏了一个诀儿,将双翼开了,就着那厚实的羽毛秉笔书写。
日照高头,白月堂里传出朗朗书声,紫木九提着笔,捱着饥饿的肚子有一笔没一笔地写着,待到夕落之时,已是大汗涔涔,原本白皙的皮肤也呈现出一点古铜色,可是那该死的经文才抄了二十遍不到。
她拂袖擦了擦额角汗珠,抬头已见一袭鹅黄衫子盈盈挪步,正向着草丛边走来,步伐甚是轻快,是个十分嘚瑟的姿态。
不用猜就晓得那人是紫木九同父异母的二姐南宫云剎。
虽然断了忆,紫木九潜意识里也能感觉出这个二姐并非善类,譬如方才先生罚了她,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叫好的,如此不顾血缘之亲落井下石之人,她觉得很难用一个“善”字来形容这个二姐。
“啧啧啧,九妹,这么认真啊!”云剎一路分花拂柳而来,顺手采了朵狗尾巴草玩弄着。
紫木九搁笔笑道:“是啊,这时辰竟已经下学了,不知姐姐犯了什么错事,也被先生罚来与我一起抄经文吗?”
“呵呵,九妹,我想你对先生恐怕有所误会。”云剎学着落羽宋的样子牵出一个玩味的笑来,又道,“先生与我青梅竹马,感情好的没话说,又怎会忍心罚我在这炎炎烈日荒山野岭之下抄经文?”
“误会?”紫木九仰天干笑,末了又低下头来,道,“照姐姐这话,是说我与先生从前感情凉薄,所以才对我百般刁难喽。”
云剎用狗尾巴草轻抚着鼻尖,缓缓道:“唔,九妹,近来你功课有所长进,已经明显地反映在你的智商上了,此番竟能听懂我的话外之音了。”偏了偏头,又道,“不需再浪费我的口舌,姐姐甚是欢喜!”
紫木九抱了个拳,道:“哪里哪里,是落先生调教的好。”
“哈哈,也确是当得起所谓‘调教’二字了。”云剎艳唇一呼,凹成个泡沫状,狗尾巴草便纷纷脱落枝干,一个逆风袭来,狗尾巴草便逆向向云剎脸上扑去,糊了她一脸。
紫木九抿了双唇,暗暗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