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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与汝黯相忘 ...

  •   苏寂立刻向阎摩罗跪了下来,“咚咚咚”便磕了三个响头。
      阎摩罗侧身避过,面色灰败如土。
      “阎摩罗,我求你,”她的神情平静得骇异,“不要告诉公子。”
      阎摩罗几乎要冷笑,“你自己不知好歹,还要拖我下水?”
      她脸上的血色在迅速流逝,瞬间已成触目惊心的惨白,“我是不知好歹,拖你下水那么多次,如今再多一次又何妨?”
      阎摩罗的手放在椅背上,渐渐攥紧了,木刺刺进他指掌,这钻心的疼痛反而令他感到麻木的安稳。
      “孩子……是和尚的?”
      他调整了许久的呼吸,才颤着声音问她。
      苏寂咬着唇道:“是。”
      “我只能帮你瞒两个月。”他低声道,“两个月后,你……会越来越明显,你知道么?公子……”
      “我知道。”她很镇定地截断了他的话,“公子若发现了,我不会出卖你。”
      阎摩罗惨笑了一下,并不揭穿她的天真。
      毕竟她也并不知道他为她受了多少苦。
      毕竟她也并不知道……他爱她。
      “两个月。”她的目光透着惨怛的苍凉,“两个月,足够了。”

      柳拂衣来到苏寂房间时,她正很安分地站在窗前,听见轮椅声响而转过头来,微微一笑,“你来了。”
      他竟是一怔。
      这一笑太宁静了,宁静得犹如梦寐里的轻响,犹如他的错觉。
      似乎感到些微的寒冷,她两手抱胸轻轻地摩挲着袖子,目光复投向窗外,“公子,你过来看。”
      他便静静地推着轮椅过去。窗外残雪收束着天光,一方小池上犹是败荷枯水,并没什么可看的。
      于是他只看着她。
      她微微仰着头,露出光洁白皙的颈项,侧脸随光线明灭,明明只是十六岁的年纪,却好像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很成熟的女人,举手投足都有了眩人耳目的风情。
      她的目光转向窗棂底下,轻声道:“公子你看这里。”
      他便随着看过去,原来在窗户与墙壁的夹缝里,竟生长出了一株孱弱的小草,长势虽惨淡,颜色却碧绿得喜人。
      任何人看到这样一株小草,都会情不自禁地心生怜惜。
      柳拂衣不会。
      因为他已经没有心了。
      不知何时她已转头看着他,声音和缓,仿佛存了几分淡淡的温柔。
      “公子,春天到了。”

      立春过后,柳拂衣便愈加地忙碌起来。当日从厉鬼狱逃出的那些囚犯还没有搜到,所谓内鬼之事又是草草了之,宫中人心议论里渐有些看不起他的效率。然而柳拂衣做事从来不会向人解释,这缓和上下的担子便落给了顾怀幽。她行事一向宽柔沉静,容色又美好真诚,宫中人多信服她,这才免了人心惶惶的闹腾。
      柳拂衣没有空去探望苏寂,便叫人天天往她房里送东西。环佩簪钗,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毕竟时令换了,女孩子又哪有不爱美的。每当忙碌的间隙,便听阎摩罗来报说,“苏姑娘今日穿着公子送的大红云罗窄裙,她说这个颜色是她喜欢的。”“苏姑娘今日戴了公子送的缠枝步摇,配水红襦裙,似乎心情不错。”“苏姑娘……”
      ……诸如此类。
      每每听着,他唇角都含着微笑,阎摩罗满怀忐忑,也不知他到底是信了没有。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的微笑确然是愉悦的。
      即令江湖坎坷世道逼迫……小苏,你还在,就好。

      又一桩单子被人破坏了。
      尘寰阁上,柳拂衣皱着眉看着案卷,顾怀幽端着酒壶立在他身后。阁中跪着的是执行此次任务的杀手,资质不错,很少失手。
      柳拂衣饮了一口酒,唇色愈加柔润,眸光却是清冷,“是谁劫的人,你可有看清楚?”
      那杀手端正姿态道:“那人黑衣蒙面,使的是神仙谷嫡传剑法,属下依稀见得他眉心有一颗红痣。”
      柳拂衣回过头,与顾怀幽对视了一眼,一边挥手令那人退下。
      阁中静寂之后,他方缓缓开口。
      “我倒没想到会是神仙谷。”
      顾怀幽低声道:“赵无谋也并不能代表神仙谷。”
      柳拂衣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些疲倦了,顾怀幽便放下酒壶,上前来为他揉肩。他拍了拍她的手,声音依旧维持着温柔的表象,“孤竹君与我们是有合作的,我也觉得他不至于这样大胆。”
      顾怀幽顿了顿,“可是公子莫忘了,赵无谋才是今年评出的武林盟主。”
      柳拂衣沉默了。眸光深掩,刹那间仿佛闪过了无数幻影般的情绪。
      末了,他终于轻轻说道:“是啊,他比孤竹君更能做主。我都险些忘了,他如今已是天下第一。”
      顾怀幽咬了咬唇,低声道:“无谋对公子……似是有仇怨的。”
      柳拂衣嗤笑一声,“他当然怨我!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师父是同一人,武功是同一门,我却处处都比他强,他怎么可能不怨我?”眸色又静了静,“但……我不能明白他上次说的话。”
      上次无谋来刺杀他,说的是——
      “你少来这里假惺惺,五年前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顾怀幽按摩的手劲恰到好处,渐渐舒缓了柳拂衣紧绷的心神。他端着酒杯,微微叹了口气。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其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顾怀幽轻声道:“无谋一定是误会了。不论如何,幽儿总是相信公子的。”
      柳拂衣没有接话。
      这样的话,顾怀幽说的太多了,反令他有些虚荣的麻木。她永远是那样沉静安然,不论他浪迹何方,她都始终如一地在不远处守候着,渐渐地,他竟也开始相信了她说的话。
      她说,她相信他。

      于是这一天夜里柳拂衣终于来到苏寂的房中,身上犹带着酒气,一进屋便刺得苏寂皱了皱鼻。
      她将手头的东西收进了衣柜,才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
      “小苏。”他柔声唤她,轮声轻缓,一点也不见醉酒的踉跄,目光却微微沉灭宛如夜空里半醉的星子。
      外间已是黑暗透了,隐隐然似有雷声,月亮早不知哪里去了。风吹林动飘飘飒飒,又荡进房间里来,柳拂衣望向那窗,微微笑了,“你总是不记得关窗,这不是个好习惯。”
      苏寂的眸光微微一黯。
      这不关窗的坏毛病,她确是从云止那里染来的。
      便立刻转身去关上窗,背对着柳拂衣,没有动弹。
      她听见轮椅的辘辘声悠悠然滑动到她身后,而后……他自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本能地便要挣扎,他却忽然道:“小苏……给我抱一抱。我很累。”
      他说他很累。
      名震天下的沧海宫之主,竟然也有累的时候。
      她莫名地便想笑,是算累了?是杀累了?江湖纷纷扰扰,有几桩祸事与他没有干系?而今他说他累了,那意思便是放过天下苍生一马了?
      他修长的手环过她的腰,优雅地叠放在她的腹部,她蓦地颤了一下,立即回过身来。
      她低头看他,他亦怔怔然抬头,那目光竟迷茫得像个孩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扶你去休息吧。”
      他却微笑道:“我走不动,今晚就睡你这儿吧。”
      苏寂眉头一动,“这怎么可以?”
      他笑,“怎么不可以?”
      苏寂不说话了。
      她将轮椅推至床前,扶着他躺上自己的床,又给他除下鞋袜外袍。他微斜着醉眼看着她忙碌,时而顺从地抬起手臂让她脱掉自己的衣服,又侧过身子让她拉来锦被给自己盖上。
      “小苏,”他的声音如春风沉醉的温柔,“以后你便替了幽儿来伺候我吧。”
      她没有理睬他。
      “小苏,我喜欢你今天这条裙子,”他眯起眼,如一只慵懒的狐狸,万事万物尽落在他的计算之中,“我还记得,是我亲手挑的。”
      “你够了没有?”苏寂终于没好气地直起身看着他。
      他却突然伸手勾下她的颈,一加力便将她拖到了床上,猛地翻过身来吻住了她。
      她睁大眼睛,似乎很惊讶,眉眼深处却全是冷冷一片。
      他如果再仔细辨认一下,就会发现她的异常。
      可是他喝醉了。
      浑身如受火烧,透过烈酒蒸腾出的雾气,伊人容颜分外地娇娆。外面蓦地一声惊雷,将屋中烛火都带得猛然一偏,紧接着密集的雷声便如鼓槌般砸落在他心上,他再也不管不顾,一边深深地吻着她,一边伸手便去撕她的衣裳。
      她惊叫一声,却是仿似恐惧地更加勾紧了他的身子,樱唇微张,他立刻便将舌头滑了进去,肆意掠夺。身躯贴合处全是火热一片,脑子里全是野火天雷,被她这样一迎合,立刻便是轰隆一声巨响,而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雨滂沱,转眼便如刀剑般哗啦啦从夜空上抛落下来,砸得门窗屋瓦都轰然震响。
      这是他爱的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爱她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爱她的。
      他只知道自己为她而疯狂。
      衣衫一件件地褪去了,意乱情迷的摩挲与亲吻间,她似乎也不能自已地发出了沉浊的喘息。
      最后一件亵衣。
      她的手慢慢探到了枕头底下。
      青川剑的银光,只是一闪。
      但她为这一击,已经等待了许多许多年。

      大雨倾盆,像是要把这天地都击碎成废墟。
      柳拂衣半裸着光洁的肌肤,墨玉般的长发犹纠结在她的肩头。烛火幽冥,他的眸光里连一丝惊讶都不曾有,方才的情/欲刹那间就燃烧个干净,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凉。
      他凝注着她,嘴唇微微翕动,只能发出轻微的气声,似乎是在说——
      “小苏……不要……胡闹……”
      深邃如洪荒的眼里神光离合,仿佛都是上一世的梦影。
      她再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闭上眼,将他往身边猛地一推。他仰面倒下,青川剑便自后背穿了出来,透出他前胸。
      柳拂衣再强大,也不是不死的人。
      苏寂的武功不是最高,但是她杀人的经验最丰富。
      仅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已经练习了一个多月。
      鲜血自他雪白的里衣汩汩地冒出来,好像永远都流不完一样。他犹自撑着一口气,目光好像被大雨浇得湿透了。
      “小苏……”他喃喃,“你为何……不信我……”
      似乎再也听不下去,她飞速地穿好衣服,拿过衣柜中的包袱,径自摔门而出!
      他便怔怔地望着那扇门。
      那扇在风雨中开阖的门,好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充满光明、充满美好的世界。
      另一个,他不能与她同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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