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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到「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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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阿母,好冷啊……”小小的孩子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冰冷的手上已经有了冻疮,在小小的手上格外刺目。
母亲急忙收了东西,将孩子搂到怀里,捧起她的手哈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搓着她的手,轻声道:“不怕冻不怕冻,赛罕乖乖,阿母给你暖暖手。”
“阿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母亲的手微微一顿,轻声道:“很快了,等到赛罕的手好了,阿爸就回来了,接我们一起走,到时候阿母带你去看花儿盛开,好不好?”
孩子用力地点点头。
“赛罕,钻进被子里去,被子里暖和,阿嬷走之前给你暖过了。”母亲看着她的孩子乖乖钻进去,轻声道:“赛罕,你乖乖睡觉,阿母要去干活了。”
孩子轻轻地拉住她的手,道:“阿母骗人,我昨天听到阿嬷让阿母今天好好休息的。”
母亲一哽,低声道:“赛罕真聪明,什么都骗不了你……”
“阿母是不要我了吗?”她黑黝黝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就像其他姨姨一样,也住进大大的暖和的帐篷里,不要赛罕了。”
“阿母怎么会不要赛罕呢,你是我的希望啊。”
“那阿母给我讲个故事吧。”她难得撒娇道。
母亲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她看了好久,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她年纪还小,便要给帐篷里的人端茶送水,等到大了些,她或许就要被哪个贵族看中,去帐篷里侍奉,被强迫着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再也不会有曾经的快乐,甚至要比现在更加痛苦。
与其这样,不如她们母女一同死了。
“好……阿母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很长很长,赛罕可不要睡着了。”
“嗯,赛罕不会睡的。”
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发丝,轻声道:“那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在温暖的南方……”
“公主,下雨了,多加一件衣裳吧。”
周潆趴在绣垫上,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圆窗外的被淡淡雾气所遮掩的亭台楼阁,小声嗯了一声,裹紧了毯子。
侍女兰心颇为担忧,道:“雨天湿气重,您若是病了,淑妃娘娘会担心您的。”
“知道了……”周潆神色恹恹,把书推到了一边。
“公主不要闷闷不乐了,淑妃娘娘说了,会给您带一个朋友回来。”
周潆一下子坐起来,颇有些兴奋。“真的?是谁?”
兰心笑盈盈地应道:“当然是真的,公主等着就是了……诶,公主你去哪儿?”
“我去等母妃回来!”
周潆兴冲冲地站在廊下,看着远处笼着薄雾的飞檐,忍不住兴奋地跺跺脚,却又因为冷风吹过而打了个寒颤。
好在不一会儿淑妃身边的侍女便回来让人准备候着淑妃,兰心这才将周潆劝了回去。
“娘娘回来了。”
周潆一蹦一跳地奔向自家母妃,刚要出声追问自己的朋友在哪里,便看到她身边站着个清瘦的少年,穿着一身灰蒙蒙的旧衣服,衣服样式也是很久之前的,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到周潆过来了,也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便没有说话了。
周潆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赶紧躲到淑妃身后,扯着她的衣服不敢说话,只偷偷地探出头打量着这个神色阴翳的少年。他虽然身上有不可靠近之意,但他本人长得眉清目秀,一张白玉似的脸上是星子般明亮而又黝黑的眼睛,真是好看极了,纵使不敢亲近,周潆也不厌恶他。
“阿潆,这是你的哥哥,行十五,你要叫十五哥哥。”淑妃带着温和的笑意拍了拍她的头,对少年道:“阿渭,这是阿潆,我的女儿。以后你们兄妹两个要好好相处才是。”她轻轻地推了周潆一下,示意她出声。
周潆看着他,心中有怯,却还是小声道:“哥哥……”
周渭看着她小兔子一般怯怯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愣。
“阿潆——”淑妃加重了语气。
“哥哥!”周潆又重复了一遍,眼睛红彤彤的。
他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我是哥哥,会保护阿潆的。”
“嗯!”
这句话,他强迫自己记了很久很久,在身为公子的每一天,他都强迫自己这样想,这样做,甚至骗过了自己。
他一刻都没有忘记自己的母亲是淑妃害死的,一刻都没有放弃自己的报复。
而她却当了真。
「二」
周潆扯着父亲的衣袖,撒娇道:
“父王,阿潆喜欢这盆芍药,就把它送给阿潆吧!”
“你啊,这可是内史送来的,皇后亲自栽培的牡丹,怎么到你嘴里成了芍药?”
周潆故作不满道:“反正阿潆觉得这花好看便想要,哪里管它是牡丹还是芍药!”
“好好好,你喜欢拿了就是。”
“哥哥看,这是我向父王要来的花,怎么样,好看吧!”周潆捧着那一盆牡丹,献宝似的递到周渭面前。
周渭原本在看书,被她的花一挡,不由皱紧了眉头,却又强行让自己露出笑容,道:“好看。我听说这是内史赐下来的花,你又做了什么好事,让父王赏了花给你。”
“嘿嘿,我撒了个娇父王就给我啦。”周潆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周渭微微一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原来如此。”他默默地放下手中的书,不再说话。
周潆倒是未曾注意到他的表情,只是接着说道:“我听说母妃给哥哥找了伴读,是母妃舅舅的外孙呢。”
周渭故作感兴趣追问道:“是谁?”
周潆也不回答他,只是道:“哥哥猜。”
“我可没有阿潆聪明,猜不出来。若是阿潆是个公子,恐怕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了吧……”周渭垂着头,声音低沉,让周潆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姓邢,单名一个‘庄’字,是世家子弟。”周潆笑嘻嘻地说道:“父王也同意了,看来是希望哥哥好好读书呢。”
“听说元化邢氏早已没落,比不得大王兄的母族曲氏和六王兄的母族朱氏。”周渭自嘲道:“呵……我再怎么读书,也永远赶不上其他兄弟们在父王心中的位置,我永远是贱婢的孩子啊……”
周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自卑,忍不住出声道:“哥哥……”
周渭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是淑妃的儿子,自觉在周潆面前失言,不再说什么,只是起身离开。
“哥哥……”周潆咬着嘴唇,却也只能看着周渭的背影消失。
十五公子性情浪荡,喜爱在凤凰花街等地闲逛,连同邢氏子弟一起,已经接连有好几位御史上奏弹劾,易王本要发作,却又被周潆想办法拦了下来,为周渭开脱了许久。
大王兄好心提醒道:“阿潆,十五那个性子,野的很,你还是别再为了他和父王对着干了。”
周潆嘴上应着,嘴上却一直不忘为周渭说情,好几次把暴怒的易王劝了下来。她想,我也能保护哥哥了。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三」
邢庄的性格倒是很对周渭的胃口,两人每天一起读书,一起习武,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是亲兄弟呢。
易国的春天一向短暂,加之前几日刚刚下过雨,好不容易等到天气放晴,满园的花都要谢了,让人忍不住的惋惜,不过周潆可没那个时间在意这些。
“哥哥!哥哥——”周潆刚刚听说温国送来了质子的事情,正着急着想要告诉自家王兄这个消息,一路踩着水洼就匆匆跑了过来。
“殿下慢些!”
邢庄正和周渭比试剑法,忽然听到周潆清脆婉转的声音,忍不住有些晃神,等他回过神来,周渭的剑尖已经指在了他的喉间。
周渭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道:“三心二意——你输了!”
邢庄无奈,将剑收了起来,抬起手道:“是我输了,愿赌服输,我请你喝酒!”
周潆眨巴眨巴眼,还没有明白二人是怎么一回事,周渭已经拉过她问道:“发生什么了,看你急急忙忙的样子,难不成是王上又要因我私自出宫责罚我了?”
他身份低微,虽然被淑妃收养,可在易王眼中,他仍旧是那个扎眼的儿子,因此,无论他是卑微姿态还是肆意张扬,易王都不会喜欢他。
周潆摆摆手,道:“不是的,父王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周渭眼神一暗,随后又露出一个笑容,问道:“那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值得我们慧公主这样大张旗鼓。”
周潆哼了一声,不理他的调侃,只是道:“我见父王的奏折了,温国要送质子来,与咱们易国的一位公子一同读书,要是父王选中了哥哥可怎么办才好啊……”
周潆可是听说了,这位温国质子并不受父亲喜爱,所以才被送到易国来,易王必然不会对他上心,若是这个时候让周渭去与这位温国公子一起学习,实在是折辱周渭的身份。
而周渭本人最为在意的就是身份这件事情,纵使现在淑妃待他为亲生儿子,可血脉在那里,总少不了人对他指指点点……
周潆不想看到哥哥因此而困扰。
邢庄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周渭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对他竟如此关心。
周渭微微一愣,右手押在剑柄上,他的手指紧了紧,却始终没说出一句话来。
“哥哥?”周潆试探着出声问道。
周渭回过神,露出一个笑容,道:“选我就选我吧,倒是省得以后再听王兄们对我吐酸水了,自由自在,做个潇洒公子,也未尝不可。”
一旁的邢庄却是看到他五指紧扣,他与他相识已久,自然能看的出他显然是极为紧张。
周潆分辨不出真假,只好道:“哥哥这样说……反倒是阿潆的不好了。”
周渭伸手摸摸她的头,道:“你啊,和母妃一样瞎操心,快些回去吧,不然母亲找不到你又要说了。”
周潆应了一声,转过身向内院走去,却还忍不住回头担忧地望了一眼自家哥哥,周渭凝神思考,未曾注意到她的眼神,反倒是一旁身材高挑的邢庄静静地凝视着自己,惹得她脸颊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加快了脚步。
邢庄有些好笑她羞怯的模样,思及她刚才衣袂飞扬,莲步轻移的样子,一时间倒也生出几分恋慕。
「四」
这位温国质子闹出的动静并不大,易王随意指派了一位公子与他一同起居、学习,那个人并不是周渭。
而实际上,这位温国公子并不受任何人的喜欢,因为易国足够强大,而他又太过弱小,他在或不在,对于易温两国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影响。
受命的易国公子在装了几天的样子之后,也忙不迭地避开了他,他依旧是孤单一人。
直到某一天,他遇到了周渭与邢庄。
其实原因不过是周渭带着周潆在宫墙内打果子,没想到打下来的果子掉到了墙外,好巧不巧地砸中了抱着书独自行走的温国质子。
周潆与周渭以为闯了大祸,急忙将人安置好,倒是邢庄一眼就认出了他,却又因为兄妹二人的有趣举止而未曾言明。
等到这位温国质子悠悠转醒,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在周渭询问之下才知道,为了不给易国的宫人添麻烦,他已经两三天没有用膳了,难怪只是被果子轻轻砸了一下就晕倒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周潆忍不住用胳膊碰了碰他。
这件事毕竟是他们不对。
为了补偿他,周潆亲自去了他所在的宫殿,摆出慧公主的架子,狠狠地责罚了一遍那里的宫人,也算是为他出一口恶气。
偏偏这个时候,他拦下了周潆。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错,只是大家都这样,他们才觉得这样是对的,只要好好教导就可以了,不用特意责罚……”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无比真诚,一丝伪善之意都不曾出现,话语间连怨怼与忿忿都没有,让周渭不禁咋舌。
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居然不会生气与怨恨?
这倒引起了他这么个什么都要试试的人的好奇,索性百般试探他。
他也确实是一个这样的人。
一来二去熟了之后,他们才知道他的名字。
——沈却秦。
未来这个名字会响彻世间,而此时,他只是一个可悲的人质,不过比别的人质更幸福的是,他已经有了可以和值得信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