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以生为名》凤鸣朝

4、第四章：克莱因世界

　　天色渐渐明朗，路边的景色也从单调枯燥的灰黄渐变成黄绿，之后又变成一块又一块的青翠田地。按目前的速度，再过一个小时他们将离开德克萨斯。
　　路两旁偶尔能看到一头扎进灌木丛或者石堆的车辆，不难猜测事故发生的原因，所以明禅一次也没停下来过。
　　“俺去向海找俺女儿。”汉特给前排的两人展示刺在右手腕上的名字，刺青采用的是用针刺破皮肤把墨水滴进去的传统方法，简单粗暴且毫无美感，“俺的妮娜。”看完了右手腕还有左手腕，“亨特，俺老爹。”
　　汉特的家族从他曾曾曾爷爷开始就选择定居在德州中部的农场上，直到汉特的女儿妮娜，家族中出过德州的成员屈指可数。过去汉特的活动地点仅仅只有农场-小镇-妮娜的学校。妮娜离开德州后，汉特把大多时间都留给他的农场，和聚集过来的动物们。
　　每个月固定两天汉特会去镇上采购必备品，他养了很多马，每次去镇上都是自己骑着一匹马，手里牵着一匹马。
　　镇上的人叫他“可怜的大汉特”，因为他驯养动物的技巧无人匹敌，却没法动手给女儿打电话。上帝赋予他控制动物的技巧，同时让他和现代机械绝了缘。
　　明禅还是很介意一个视牛仔精神为灵魂的德州男人竟然不会开车。这导致她不得不忍受他时不时搞出的奇怪动静，以及那股一不小心便会令她窒息的白种人体味。不过这该怪她自己的感官太灵敏，因为副驾驶上的伊莱一点儿也不在意，在汉特自述的间隙还会插上一两句不相干的话。
　　“俺昨天去镇上，没一个活人。俺赶到城里，也是遍地死人。”长期和动物打交道的汉特认定美洲大陆一定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但他无法和妮娜取得联系，因此无从得知远隔重洋的女儿是否安全。
　　明禅不知道怎样跟汉特解释目前的状况，只好简单明了地告诉他，她的手机也不能用。
　　悍马驶出德州地界时，汉特用力地擤了擤鼻子。
　　“俺没想过离开德克萨斯。”
　　车身轻轻地摇晃起来，明禅往后瞄了眼，西部大汉正冲着“欢迎来到德克萨斯”的招牌挥动手臂。
　　“再见。”
　　小白和小粉感受到汉特的悲伤，也同时发出啸声。在悍马上方滑出弧形的X，彼此交换了位置。
　　汉特沉默下来后，车里的气氛稍微有些沉闷。八月的烈日从清早开始展现其威力，明禅戴上墨镜，阳光总算不那么刺眼了。她很想尽快到达原定的休息地，虽然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又一次，当明禅从曚昽的浅眠中惊醒时，身旁的伊莱发出警告：“你得停下休息。”
　　明禅观察周围的环境，前方不远恰好有一块可容悍马栖身的巨石，于是她顺应伊莱的意思，将车开了过去。
　　“我们休息一下。”明禅打开后备箱，叫汉特和伊莱过来，“这里有食物和水，你们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伊莱很快选好自己的早餐，交给明禅帮她打开外包装。
　　汉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姑娘们，早上吃这个可不行。”
　　“可是我们也没有别的。”明禅困得几乎不想说话，拿了份饼干打着哈欠回到车里，“你自己解决吧，我得睡会儿。”
　　“交给俺吧。”汉特搓搓手，“嘿嘿”笑了起来。
　　半小时后，明禅被噩梦吓醒，窗外飘来的浓浓肉香让她很快忘却了噩梦的内容。
　　明禅循着气味来到车后，发现伊莱和汉特一人抱着一只兔子腿，吃得正香。
　　“嗨，晋。快来尝尝。”汉特热切地把仅剩的兔腿递给明禅，“俺的小妮娜最喜欢吃俺烤的兔子。”
　　意外的竟没有太重的腥膻味。明禅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味道真的不错。
　　“我也喜欢。”伊莱用牙齿撕开一条冒油的兔肉，含糊不清地说，“可玛姬医生从来不让我吃这些。哦，我跟她讲过我喜欢吃肉的。”
　　汉特哈哈大笑：“有俺在，保证你随时想吃随时都有。”
　　“我喜欢你烤的兔子，汉特。”伊莱说，为了消灭兔腿而沾满油渍的脸充分证明了这点。
　　“俺也怪喜欢你。”
　　看着熊一般强壮的汉特和他身边过于瘦小的伊莱一起狼吞虎咽，两天多来，明禅头一次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加入饕客行列。
　　奇妙的旅程，奇妙的同伴，奇妙的世界。
　　再次启程，汉特一上车倒头就睡，伊莱照旧玩弄她那只似乎隐藏了无数信息的莫比乌斯纸环，收音机依旧电流嘈杂，但明禅不再觉得压抑，她隐隐约约看到了希望。
　　学姐乔安娜曾经说过，只要有同伴，就会有希望。
　　悍马平稳快速地驶向高速公路岔路口，也许到下一个城镇，他们会发现一切恢复正常也说不定。明禅这样想着，随即又暗暗自嘲果然吃饱之后容易胡思乱想。
　　车子刚开进左边的路口，伊莱却忽然坐直身体。
　　“右。”
　　明禅不解地放慢速度，并没有依言掉头去往另一个路口。
　　“为什么？”
　　伊莱没说话，将纸环对着透光的部分看了好久。
　　“我截获了三条信息流。”
　　“什么？！”明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扬声器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她的听力超出普通人数倍，嘈杂的电流声在她脑子里变成乱无章法的马赛克图案，就是没有任何称得上“信息”的内容。“你是从哪儿截获的？”
　　伊莱没有回答，指甲在纸环上划出一行又一行只有她能理解的印迹。
　　剩余油量还很多，绕道增加的距离在可承受范围内，况且那边路口下去有一个中型城市。明禅思索了片刻，决定听从伊莱的建议。
　　这辆车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未必只有自己认定的道路才准确无误。
　　“如果人类能进入第四维时空，会发现他们认为无穷无尽的三维宇宙，只不过是漂浮在更广袤宇宙中的一只瓶子。”
　　“代表线性宇宙的莫比乌斯环组成了新的维度世界，克莱因世界。”伊莱微微举高手中的纸环，“莫比乌斯环有边缘，克莱因却没有。完美无瑕的环，在克莱因世界里向着起点也是终点缓缓移动。”
　　“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克莱因衍生出无数形态。宇宙万物均来自只有一个面的空间或者说没有任何面的状态。只不过在演变的过程中，组成克莱因的莫比乌斯呈现出了形态差异，我们称之为——行星，大气，生命，自然。”
　　“人类、动物、植物、河流、山脉……任何事物，任何形态，无论环的形状如何变化，只要其上的原点仍是终点，便是克莱因世界的组成分子，便是一个莫比乌斯环。”
　　“作为克莱因世界的分子，其中一个点出现任何差错，消失或者移位，都会使莫比乌斯出现裂隙，最终断裂。消散于广阔无垠的宇宙，被纳入黑洞。”
　　“那是永恒的毁灭。”
　　“地球上，每分钟会有107人死亡，146种生物灭绝，253人诞生。组成克莱因的一个分子消失的同时，会有新的分子补上。只有新旧交替，平衡才不会被打破。”
　　“进化演变或膨胀或收缩，但这个名为克莱因的宇宙始终保持完美无瑕的形态。”
　　很久以后，明禅仍然无法消化伊莱突然间关于宇宙的演说。明禅相信，就算她的学姐乔安娜在这里也没办法理解。宇宙的起源有多种学说，“克莱因瓶子”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所以……你究竟是怎样截获信息的？”
　　伊莱沉默了好一阵子，久到前方出现指路标示，久到明禅以为她不会回答。
　　“我看到世界，看到了克莱因分子的运动。”
　　“我，联系这个世界。”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和对伊莱的审视，明禅缓缓延展了视觉。
　　前方是一座新兴的城市。街道和建筑有序规划，方方正正犹如棋盘。
　　“往哪个方向？”明禅问。
　　“左。”
　　随着伊莱的指挥，车子停在城市西南一栋七层建筑前。明禅眯眼打量竖立在建筑前的人物雕像，雕像的底座用金黄色字体铭刻着“平原地区医疗中心”的字样。
　　“信息源在这里？”
　　“七楼。”
　　伊莱的回答通常附送大量明禅难以理解的内容，不知不觉间，她学会了简化冗杂信息，提取关键词。伊莱说传达信息的人是为了呼唤幸存者集合，但信息里除了集合，并没有提到别的。
　　作为幸存者之一，明禅非常能理解身边所有人陷入死亡沉睡之后，会多么渴望能够找到一个醒着的人的想法。只要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已无关紧要——明禅相信对方就是出于这个目的才传送信息的。
　　汉特仍在呼呼大睡。三只猛禽安静地停在悍马车顶。
　　明禅等了几分钟，转过头问伊莱：“你能回复信息的吧？”
　　伊莱摇头：“对方的通讯波段已设置单向协议。”
　　也就是不能啰。明禅失望地叹了口气，下车打开了后车门，将一瓶水兜头冲汉特倒了下去。越强壮的人睡得越死，汉特大概也不例外。
　　水流蹿进汉特的鼻子，西部大汉猛地被自己的喷嚏惊醒。
　　“怎么了，到向海了吗？”
　　“还很远。”
　　汉特扶着座椅靠背艰难地坐起来：“那俺现在在哪儿？”
　　明禅指了指雕像。
　　“平原地区医疗中心。”看汉特的表情，大概不太清楚医疗中心是做什么的吧，明禅紧接着补充道，“这里好像还有活着的人，我想上去看看，你可以在这里照顾一下伊莱吗？”
　　汉特立马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没问题！”
　　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明禅信任汉特。
　　叮嘱了伊莱一些注意事项，也顾不上对方有没有听进去，明禅拿着枪走进了医疗中心的大门。她放松自己，延展开听觉。这栋建筑内一楼的一切声响尽收耳中。
　　滴滴答答的水龙头。
　　风铃。
　　穿过门窗罅隙的空气。
　　虫鸣。
　　……
　　一楼没有值得注意的情况。
　　二楼没有。
　　三楼没有。
　　明禅放松了戒备，实际上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警惕。但仿佛潜意识告诉她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似的，明禅才放松一秒钟，立刻又加倍延展了听觉。
　　四楼和五楼都没有特殊情况。明禅抬脚踏上通往六楼的楼梯。
　　头顶忽然传来粗重的呼吸。还没来得及查看，眼前一晃而过的人影将什么东西泼到了她脸上。
　　过激反应和强刺激性气味的双重威力瞬间让明禅失去了思考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