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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习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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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的花已经开了,散发着阵阵清香,风一吹,摇曳生姿。
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在平静的湖面折射出粼粼的波光,偶尔一两只鸟儿飞掠而过,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便慢慢的荡漾开......
离湖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巧精致的亭子,六角飞檐高高翘起。
此刻那里面正坐着两个人,一蓝一白,两人正厮杀的不可开交。
黑色的棋子轻轻的敲在棋盘上,大片白子瞬间被困死,白衣之人皱眉沉思,捏着白子的手在半空中停留良久,方叹息一声,投子认输道:“大人棋艺精湛,在下输了。”
蓝袍之人,也就是陆崇明淡淡一笑,道:“你倒是认的痛快。”
春风夹裹着清幽的花香往这边吹来,坐在陆崇明对面的人忍不住的低头轻咳了几声,现在已经是春末了,寻常人都换上了薄衫,只有他还穿着一层夹层,把自己裹得紧紧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身子单薄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的少年了,虽然还是病弱,脸色也依旧苍白,时不时的就咳得撕心裂肺,但他身量抽长,眉眼间已经完全长开,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青年了。
“痛快点认输不好吗?既然已经是局死棋了,又何必再去浪费时间。”苏梦枕轻笑,然后便伸出手去捡棋盘上的白子,手腕上缠着的蓝巾随着他的动作从袖中露出。
陆崇明一抬手,拦住了他的动作,在对方看过来的疑惑目光中淡淡道:“谁说这已经是一盘死棋了?”
只见他捏起一枚白子,慢条斯理的放在一个角落,刚刚还成死局的白子瞬间活了起来。
苏梦枕讶然,而后赞道:“大人习棋区区三年,便已有此造诣,在下佩服。”
陆崇明一颗一颗捡回黑子,摇头道:“只需将它当成是两军对垒,便也没什么难的。”
他说的容易,但两军对垒,战场厮杀岂非比区区一盘棋局更加艰难?
苏梦枕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大人其实不该做个文官,而应该当个将军。”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宋朝向来重文轻武,当个文官到底是比武官更加的平步青云。
陆崇明淡淡道:“文官武官并无区别。”
苏梦枕沉默了下来。
在他身边已有三年,也形影不离的看了三年,一开始对他的印象不可能太好,他是替朱穆阳,替那四千多条命来监视他的,后来知晓他的恩师是丞相蔡京之后,对他就更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了。
可对一个人的感觉是会改变的,由岂是在他身边看了那么多年之后。
他是真没想到对方会为了遵守对朱穆阳的承诺,变卖自己的家产,最后钱交出去了,自己虽不能说一贫如洗,但也是捉襟见肘,那个时候他可是也跟着吃了一个多月的大白菜的,直到最后对方俸禄发下来了才渐渐好转。
疏财仗义的不算少,但真正能够做到为了承诺善尽家财的有几个?
苏梦枕对他看重了一分。
之后三年,对方的所作所为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中,就算再大的成见也消失无踪,改为敬佩。
延州这个与西夏一战后受创严重的地方,被他一点一点认真的改变着,直到现在重新焕发出生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他功不可没。
苏梦枕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好官,这不是他一个人认为的,而是所有延州百姓公认的,也就是这样才更让他不解,这样的人才品性怎么就成了蔡京的学生了?简直就是一朵花长在了猪圈里。
陆崇明自然是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的,更不知道自己被人比作了一朵花,他只是在对方又咳起来的时候,站起身子道:“起风了,回去吧。”
苏梦枕淡淡一笑,与他一起往回走。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投下黑色的影子,两人间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相差两步,这是这三年间他们一直保持的距离。
苏梦枕看了看面前之人修长的背影,又打量了一番两人间习惯性保持的这段距离,忽然就想上前两步,与之并肩而立,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感觉到对方望过来的略有些讶异的目光,苏梦枕道:“我要走了。”
陆崇明起先并没有放在心上,这几年对方虽然差不多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但也会出府几次,会故友办理私事,一去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最久一次也就三个月时间他总会回来的,于是,他只是淡淡道:“这次出去多久?”
苏梦枕沉默片刻,道:“一年两年或许更久,家里来信说父亲病重,我必需要回去了。”
陆崇明微怔,而后道:“原来我是刑满释放了?”
苏梦枕勾唇轻笑:“是啊,没有我这个牢头像看管犯人一样的看着你,你彻底自由了。”
陆崇明大笑,他鲜少有笑得这么肆意的时候,连幽深的眸子都弯了起来,末了,他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苏梦枕答得干脆。
陆崇明虽然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微微颔首,用他已经熟练了的礼仪,朝着对方一拱手,道:“那么,你我后会有期。”
苏梦枕眨了眨眼睛,“我住在汴梁,你的三年任期马上就要满了吧,我在汴梁等你。”
......
清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枝头有鸟儿在欢叫,太阳已经爬上头顶,地面上却只留下了他一个人的影子。
陆崇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颇有些不适应。
几年相处,从开始的戒备到后来的欣赏,他已经习惯了苏梦枕的存在,现在猛然少了一个人,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他双手负在背后慢慢往回走,一路上没遇到半个人影,自从三年前他为了凑钱遣散大半仆役之后,顾府就再没买进过下人,反而还又陆陆续续的送走了些,如今留在顾府伺候的怕是不超过十人。
对陆崇明来说,这没什么不好,他从来都不是享乐主义者,也喜欢清静点的生活环境。
回到屋中的时候,正好碰到老管家端着冰糖炖是梨子水走过来,面对对方疑惑的神情,他皱了皱眉,挥袖道:“以后别准备这个了,他已经离开了。”
说着便抬脚进了屋。
延州的事情已经步上正轨,用不着他像前几年一样费心费力的操心了,他只需要在大方向上把把关,偶尔出去视察一番就好。
从开始的陌生,到后来的一步一步慢慢摸索,再到如今的熟练,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延州知州做的并不比别人差。
这样也就够了吧,没有灾民,没有因为不公平的待遇而造反的士兵,他已经尽到了身为一个知州所要承担的责任。
......
将底下人送来的文案一一批示,他搁下笔,下意识的往放置在窗边的那张软榻望去,入目的是空荡荡的一片,书房中安静的吓人,没有了低低的咳嗽声和书本翻页的声音。
陆崇明皱了皱眉,刚想起身离开,就听嘭的一声,房门已经被人撞开了。
“爹!”
热烘烘的,带着汗意的身子扑进他怀里,力道大的如果他不是坐在椅子上的,绝对会站不稳身子。
胸口被撞得隐隐作痛,陆崇明搂着他的背脊,微微勾唇,心里的那股闷气终于散去。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闹腾。”
顾惜朝抬头,扬着下巴不满道:“谁让爹不陪我一起去的。”
陆崇明弹了下他的脑袋,“你还是小孩子吗?什么事都还要做父亲的跟在后面陪着?再说了,我又不喜欢打猎,跟你去干嘛!”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还是个孩子的,他已经长大了,孩童时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消瘦了下来,露出削尖的下巴,因为这几年一直练武的关系,他身体柔韧修长,比同龄的孩子都要高挑,一点都看不出当年小豆丁的影子了。
陆崇明揉了揉他的头发,刚要说话,就见一个白明莫拎着一只雪白狐狸的笼子从敞开的房门走了进来。
顾惜朝眼睛一亮,迅速跑了过去,将笼子接了过来,然后递给自家父亲看,“这是我猎到的,白师傅说要不伤一分一毫的活捉才算过关,我可是费了好大得劲呢!”
孩子是需要夸奖的,这是他养孩子得出的仅有的几条经验之一,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夸了他一句“做的不错!”
顾惜朝笑容更深,“父亲你看,这狐狸的皮毛漂亮吗?”
雪白的狐狸毛柔光顺滑的,陆崇明点头。
“父亲喜欢就好,等会儿我把它的皮毛扒下来,给你做狐裘!”
扒、扒下来?!!
陆崇明瞪着笑得开心的人,一时间语塞,他当然不可能是对一只狐狸有了怜悯之心,只是作为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怎么可以说出扒下来这么血腥的话语。
陆崇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不觉得这只狐狸很可爱吗?”
似乎被他忽然严肃起来的态度惊到了,顾惜朝缩了缩脖子迟疑道:“有吗?”
陆崇明郑重的点了点头,“这么可爱的狐狸怎么忍心杀它呢?所以我们把它养起来吧。”
顾惜朝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乖!”陆崇明摸了摸他的脑袋,正直的三观是从小事抓起的,一点点都不可以马虎,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睛,他似乎已经觉得自己成功在望。
从头至尾将父子两的互动看在眼里的白明莫摇头失笑。
宋朝每个地方官的任期只有三年,三年一到必须调任,这是为了防止有人造反,而陆崇明这个延州知州也不例外。
在苏梦枕走后两个月,京中的调任书就来了,唯一与别人有区别的是,来的不是户部的大印,而是皇帝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