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兮》月白鹿

2、第二章 国破

　　但听那少年举步往岸石边行，咕咚一声，一个青中泛白的竹筒在君兮面前晃了晃，然后随着水波起起伏伏。
　　鲛人本就是水灵，从来不用喝水，只是陆上剑灵是怎么喝水的，她倒颇有兴趣，遂身子一摇，从九渊双臂间轻灵滑出来，试着探手去碰了碰那竹筒。
　　硬硬的，手一顶，便上下起伏，丝丝竹纹交错出漂亮的纹路，周边海水浸透了竹子的清香。
　　忽然，碧水动荡，一只极修长极漂亮的手探入水中，君兮心中一紧，连忙收手，鱼尾一晃，身子向岸石下飞去，暗紫极柔的飘发如若海藻在其指尖划过，挂在发尾的一串绿白海铃花被勾去。
　　君兮企图拿回，却又怕被发现，心有微怅，回头看九渊，意问如何。
　　九渊并不看她，目光转到她的鱼尾上，神鳞的五色光芒越来越暗，渐趋灰白，道：“好了，可以回去了。”
　　陆上少年取出竹筒，细看，竟不想中指指节上还勾了一串海铃花，绿白相见，盛放若铃，摇摇欲坠。回身笑：“师父，你瞧。”
　　君兮心有不愿，正想说什么，不等开口，九渊已旋身上前，右臂荡水一环，激起海波大动，携着君兮便朝深海飞去。
　　君兮抬头不愿道：“我还没有——”
　　“圣女是不能有半分差池的。”斩钉截铁，九渊冷冷一句话，说得君兮无可对答。
　　君兮怅然，圣女生来就由不得自己。越过九渊肩头，从白绡间隐约瞧见越来越远的岸石，海水隐隐传来异音——
　　海铃花串兀自在风中摇动，发出隐隐铃音，音入深海，百折千回，渺茫如天籁。
　　但是，为什么，茫茫深海中，她好像听到了远古海精灵的吟唱，像在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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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远不知道一切会变化得多么突如其来，就像永远不知道本以为永远不会分开的人，会忽然消失，而且永远不见。
　　一月后，姜国王上以讨要万两鲛人泪不成为由，挥兵下海，隆隆战鼓顿时响彻天地，敲碎了古月仙境千百年来的安和。
　　纵然海神国神巫早有预见，在海藻林各处设下重重陷阱，但是面对人数远超自己千万倍的剑灵，再多的陷阱也是徒然。
　　千万剑灵如若恶魔，手执利刃，在避水珠的掩护下，在万顷海藻中与海神国的护城军展开厮杀，没有想象中的战事焦灼，难分胜负，不过三场大战，两月时间，自认与天地同生的族群便被彻底击垮，绿藻尽染鲜红，扯出深海之下最绚烂，最血腥的织毯。
　　霍霍青光摇朔不止，一日之内便冲入民市。一把把利刃绝情插进妇孺老幼的心脏，霎时，鲜血洒满深海，满目猩红。鲛人如歌的惨叫声，哭泣声在整片海域回荡，凄厉惨绝，海鱼听到莫不流泪，海水闻之无不停驻。
　　终于，海神王宫被破，屠杀几近疯狂。
　　君兮兀自登上宫墙，目之所及，族人被屠，鼻之所吸，血气腥腥。她作为一族圣女，此刻该如何护佑她的子民？
　　她不知道，仿佛一切不幸都是她带来的。身子猛然瘫软，死尸般坐在地上，茫然中，她的五指生生抓烂了砖石，鲜血散入石缝化成五彩。
　　“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只熟悉的臂膀将她挽起。
　　君兮举头，满面泪痕望向他，一样淡漠略带浅笑的嘴角，素白鲛绡上，几点鲜血开成灼眼桃花。
　　一夕间，她觉得只有他才是永远的。
　　九渊旋身一转，将她搂紧，鲛绡翻若海浪，两人齐齐跃下宫墙奔神坛飞去。
　　百尺神柱在遥远的万顷海水中依旧高大而屹立，守护着海神，曾经他们信奉的神灵，此刻怎么如此决绝？难道真要天意要让鲛人灭族亡国？
　　九渊落到神坛外的海草林中，碧碧海草一眼望不到边。
　　不知是谁看到五色神鳞了，一声吆喝，上万剑灵若猛虎恶兽汹涌踏来，一尺高的千亩海草林被肆意倾踏糟毁。
　　耳听声音越来越近，君兮大急，自然望向九渊。
　　九渊抽出身上佩剑，剑魄光寒，凛凛生出苍凉之意。行步至君兮跟前，良久，微微弯下腰，嘴角浮过一丝凄凉的浅笑，手掌轻轻探过她的紫发，道：“虽说天定同生共灭，但终究要尽力护你周全。”
　　清清淡淡，面色诚然，一如寻常。
　　海水荡动，碧草飘摇。
　　四目相对，君兮在他眼里看到了罕有的决绝，那番话竟是最后的别语，沉沉道：“若真要护我，你就一定要周全。”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劈面而来，未及君兮反应，一个白影晃过，铮的一声，两剑相击，待她回过神来，长剑已直插攻者心肺，鲜血汩汩染红了九渊的袖袍。
　　继而，百光，千光，纷落如雨，疾若奔雷，他们都是冲着圣女心去的，这世上，谁都知道，得海神珠者得永生。
　　一夕剑气腾落之间，她清晰看见那些剑灵发疯般的双瞳，忽然，一把利剑抖抖折折，晃空插入隙间，半息便直逼君兮双眼。
　　一夕剑猛然回转，于君兮身前半寸处死死抵住剑刃，厉厉剑芒在君兮眼前晃动，如炼狱的恶鬼。
　　九渊右手一震，来剑被狠狠弹开。
　　鲜血洒到君兮脸上，眼前血红一片，但是，这不是剑灵的血，是——天崩地裂，她忽然失声大哭。
　　一粒粒光华的五色珍珠成串落下，光泽惊人，璨若繁星，摄人心魂。
　　圣女泪是世间最漂亮，最高贵的奇宝，只因鲛人从不流泪，除非痛到泣血处，何况圣女。剑灵们见此神物，不禁都呆住了，呼吸停滞，兵刃难动，仿佛夺了魂一般。
　　他身后的白绡鲜血尽染，盛放如火，一把凛凛利剑格外刺眼。
　　他看着她淡淡一笑，用最后的一眼记住这个守护了一生的容颜，双唇微动，似要再说什么，扑的一声，一个白色身影倒在密密海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