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江南》柘漾

22、青未之死

　　两日后是个晴天，地上一层薄薄积雪，因为地形的关系也没有结冰。一大早南千释便整装待发，姜儿也随着南子胤的队伍要启程了。
　　一南一北，不知又要如何牵挂他。
　　因带着姜儿，又踏着积雪，南子胤这边行的不是很快，三日作了一日的路程。
　　停下歇息时是在一个不大的小镇，镇上牧民都和和气气的，南子胤也没表明自己的身份，只在一家客栈停了脚。
　　客栈里也几乎是没人，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树，不和季节的茂密着。
　　“殿下，无论如何老奴是不会让你折回那木坦的。”骆满只身挡在南子胤身前道：“你难道真不知晓皇上的用意，他分明是要除掉崇亲王。”
　　“你早就知道了？”南子胤眼中闪烁着不安道：“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他是我的皇叔。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我怎么能不管？”
　　“老奴这是为殿下好，老奴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殿下。”骆满道：“圣旨命殿下半月之内回京，如今殿下带了那女子已耽搁了行程，如果再折回，殿下这就是抗旨了。就算抗旨，回去了也是凶多吉少，崇亲王这只老虎，皇帝是定要除去的。就算殿下助他一次，难保皇上不会迫害他第二次。更何况，将来殿下和崇亲王，是敌是友谁也说不定。”
　　南子胤有些犹豫，神情黯然。骆满将佩刀拔出道：“殿下如果还执意回去，那就从老奴尸体上跨过。老奴答应过容妃娘娘，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保殿下周全。”
　　南子望着面前粗犷黝黑的男人，不再执拗，缓缓坐在身旁的石凳上。从小到大，别的他不知，他只知凡是骆满所做的，定是为了他好的。
　　“啪”地一声，身后传来茶杯碎地的声音。
　　姜儿能感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殿下，你是说王爷出事了？”
　　南子胤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虽然银甲军不是他的人，但是暗里也有他安排的眼线，刚才骆满接到传书，在攻那木坦时，崇军遭到了北蒙人和银甲军的夹击，虽说艰难，但是以崇军雷厉风行之势，完全不会害怕两队人马的夹击。
　　父皇果然是忌惮皇叔更胜于北蒙人，他能容忍北蒙人在边界滋事，却忍不了南千释的日益强大。
　　本来在三方都伤亡惨重的情况下崇军是能在夹缝中存活下来的，只是，南千释似乎身体急遽不适，崇军便如一盘散沙，不知退回了哪里的营帐，而南千释却没了踪迹。
　　于是只剩银甲军与北蒙人厮杀，结果是银甲军几乎没留活口，而北蒙虽说是赢了此役，也是损伤惨重。然崇军所剩不多的残兵重新扎了营，分了几队暗中寻南千释的消息。
　　“皇叔他……只是失踪，消息传来说他战场上突发怪病，才……”
　　姜儿想起这一年多来他的寒毒都未发作过，依这情形，定是毒发了，就像那晚在荆鹿山，不仅一点自卫的能力都没有，还那么虚弱……
　　“我要回那木坦。”
　　“你一弱女子，去了也是白白送死。”这么荒谬的想法，南子胤只觉着可笑。
　　“不会的。”他需要她，她知道，就像那夜他饮了她的血便睡过去一样，她总觉他一定需要她。
　　“虽然北蒙人几乎全部折了兵，但他们会马上补充兵力，再加上他们已知皇叔的状况，定是不会放过的。”
　　“那又怎样，姜儿是崇亲王府的人，王爷有难我不能就这样看着。”少女的偏执让南子胤顿时燃起了怒气，现在这节骨眼回那木坦凶多吉少，他都不敢轻易回去，她独自一人哪里来的勇气？
　　他就知道，她果然是在意南千释的。从那日南千释受了伤，他便看了出来，她看他的眼神里，分明就有跟对别人不一样的情绪。
　　“你不要命了？”嫉妒加上恼怒，南子胤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姜儿这条命就是王爷救的，要不要都行。”
　　南子胤怒极反笑，“好，本宫的马给你，日行千里，你速去送命吧！”
　　“谢殿下！”
　　望着少女骑着他的千里马离开的背影，南子胤只觉着内心绞痛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游离在崩溃的边缘，隐隐约约要爆发。
　　她只知那样在意皇叔，却忽略了他是那样在意她。
　　“骆满，这次你不用劝我，我回定那木坦了。我不能看她白白送死。”南子胤顺手牵了匹马，坚定道。
　　“殿下，就算老奴以死相逼也无用了？”骆满布着疤痕的脸有些狰狞。
　　“别让我为难。”
　　“殿下，您还是尽快回宫复旨，崇亲王和姜姑娘那里老奴去处理，可好？”
　　南子胤眼里的阴影更浓重了，罢了，骆满都能让步至此，他还在坚持什么。更何况，如若他只身一人前去那木坦，定是比不上素来狠戾强硬的骆满。
　　只是姜儿，你一定要等到骆满。
　　天气不合时宜地飘起来雪，纷纷扬扬，洒在路上像是步步生莲一般。
　　只是姜儿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只是期盼那木坦不要下这样的雪，期盼他能坚持住，期盼她能平安寻得他。
　　姜儿十分庆幸之前南千释教会了她骑马，她拼尽了所有的力气，鞭子狠狠地抽在马身上，她知道一刻也不能耽误。马蹄如飞，一人一马瞬间消失在这浓重的夜色中。
　　天微微亮时她到达了那木坦的战场，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尸横遍野。这是一片面积较小的绿洲，到处横着不同着装的尸体，血色弥漫，姜儿一人立在死寂的残躯间像是身处一座庞大的坟墓，惊心又骇人。
　　她的王爷不在这儿，一定不在这中间！
　　她骑上马，四处走着，但仍还环顾有无熟悉的身影。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尸体越来越少，她的心剧烈颤抖着，不安的眼泪淌了一行又一行。
　　“王爷，你在哪儿……”她终于吼了出来，连同内心压抑了已旧的恐惧。
　　眼前有一伏地的身影蠕动，似是艰难地撑起身子，姜儿连忙狂奔过去。
　　刀伤、箭伤、一支长矛贯穿了他的腹部，血迹已流干，姜儿不知青未是怎样坚持下来，将这口气留到现在的。
　　姜儿连忙扶他起身，青未将浑身的重力压在她身上，奄奄一息。姜儿哭得更急了，内心的恐惧已经让她失去的理智，她一遍一遍擦着青未脸上的血污，一边哭道：“怎么办，青未大哥，我该怎么办，你一定要坚持……”
　　青未意识也已有些模糊，少女不清晰的面庞让他脑里浮起另一张清秀的面孔。
　　锦若，我怕是再也见不着你了……
　　“姜儿……王爷滚至山脚下，北蒙人不久会来搜查，你快带爷回营帐……”青未呼吸已微弱，他断断续续道：“我怀里有对青玉耳坠，帮我带给锦若，告诉她，这对耳坠，我一直收着，只是没有机会送给她了……”
　　他说完了，胸口也不再起伏了。
　　姜儿不知在南千释毒发时，是青未突破重重阻碍，一边护着南千释一边厮杀着，南千释早已陷入昏迷，青未心思全在他身上，身上受了数十处伤仍浴血奋战。北蒙人将他逼至绝境，不得已之下他放任南千释滚下山崖，使出全身力气解决了亲眼见到南千释去处的所有士兵，而自己也因受了过大创伤，动弹不得，只等全身血液流尽而亡。
　　没想到会见到姜儿折回来，他知道他撑到现在有多值。
　　姜儿从青未怀里拿出那对青玉耳坠，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那个自她从徐家逃出后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就这样死去了……
　　是不是所有对她好的人都会死去呢。姜儿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像徐庄，就像青未……
　　由于山崖过陡，她无法骑着马儿下山，姜儿便自己顺着山路走下，直至太阳出来，第一缕阳光冲破山林的雾气时，她发现了昏迷的南千释。
　　他身上只是几处无关紧要的刀伤，发丝凌乱，脸色苍白。体温似姜儿预想的那样冰冷，果然是寒毒发作，姜儿用南千释随身佩戴的匕首划破了自己手臂，让血液顺着他的唇温润他的五脏六腑。
　　好在他还活着……即使她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办，她忘记了她根本不知崇军营地的驻扎处，依南千释现在的状况看来，不知何时能醒，先不说丛林野兽出没，也不说北蒙人会不会找到他们，没有食物，她不知道他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萧风簌簌，呜咽着略过这小小的山林，不会儿便开始飘雪，雪不大，但姜儿紧紧的搂住了怀中冰凉的男人，搓揉着他的皮肤，心里期盼着他能快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