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字烬·黄昏·清幽小调》席阙

1、全文

　　<壹。>

　　那一年，温暖如春，我第一次遇见莫长生。
　　那时他还是只是个书生，身上浓浓的书卷气，直挺如剑的鼻子，灿若黑曜石的眼眸，仅仅是一眼，我便丢了魂。
　　阑笙在身边偷笑起来，叫了我好几声才回魂。本来便灿烂的阳光，她一笑就更加耀眼了呢。
　　“墨壹，你怎么见到个书生便丢了魂？”
　　我握紧手中的托盘，没有回答“快走吧，小姐，你要去见老夫人的。”

　　是的，阑笙是主，我是仆，主仆关系注定了我们之间亲密又陌生。
　　即使我们从小时懂事起就认识了对方，我天生对这种关系心存芥蒂，始终认为不可犯上。尽管，有时是阑笙照顾我的多。
　　那书生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家。果然，与阑笙进到了主厅，贵客席上坐着当今的大将军莫虞城。
　　莫虞城和阑笙的父亲，顾员外谈得正欢。
　　而那位书生则坐在一旁的副席。
　　阑笙一进门便欢快的跑向父亲，我道了安便在一旁站着。
　　顾员外见到阑笙，便宠溺的笑着，拉着阑笙介绍说，“阑笙，快见过莫将军，”
　　“莫叔叔好”阑笙本身样貌便艳若桃花，甜甜的一笑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更让人疼爱。
　　莫将军笑着“好好好，好久不见阑笙了，果然是个标志的姑娘，这是小儿莫长生。”
　　莫长生上前儒雅的行礼。
　　阑笙有点惊喜，看向我，我摇了摇手，让她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好好招待客人。
　　阑笙听到莫长生他会下棋，便缠着他，拉着他到后院。
　　我刚想过去，大夫人便拉住了我的袖子，示意我不用跟了。我顿时明白了，阑笙今年已经十六了，已到了及笄之年，是该给她预一门婚事了。
　　莫将军一家素来是皇上宠臣，莫将军早年为国家平定了许多战乱，为人刚正不阿，清廉正直，其子莫长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兵法了若指掌，他所指挥的每一场战争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这样的家世，阑笙嫁过去必定不会委屈。
　　我笑了笑，道了别之后我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梳洗过后，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白皙若雪的皮肤，由于身体一直都不好，唇色总是病态苍白，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一头青丝。
　　这样的我，并不起眼，比起阑笙宛若一朵牡丹的鲜艳明媚，我最多也只能说是桃花的坚韧不屈。
　　这是我又想到了莫长生，这样的我，他一定不会注意。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墨壹，别傻了，你是什么身份？你用什么去和阑笙比？”
　　自嘲的笑笑，兀自睡去。

　　夜凉如水。
　　我的梦里一片苍凉，时而闪现阑笙与长生大婚的场景，幸福甜蜜，时而却又是一片漫天大火，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我惊醒，额上已是一片冷汗。
　　喝了杯水压惊，又想继续睡，却不想看到对房阑笙的房间隐隐约约的闪着人影，我略有点担心，便走了去，却发现是阑笙一个人不知在做些什么，我敲了门，得到她的应允之后便进去，看见阑笙散着头发手中还拿着食谱
　　“阑笙，大晚上不睡觉你在这里走来走去做什么？”
　　“墨壹墨壹，你来了就好了！明天唉长生哥哥来我们家做客呢，我想做几道菜给他...”我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所以呢？”
　　“要你帮我一下嘛....”她有点委屈的绞绞手指，我微微叹了气，“你跟我来吧。”

　　我将她带到厨房，细细的切好菜，让她照着菜谱一步一步的来，我在旁边不时的指点。
　　厨房的烟熏火燎，阑笙是第一次接触到，常常被呛得脸颊通红，但是仍然没停下动作，小挺的鼻尖滴下了被熏黑的汗水，我问身边的婢女要了一条毛巾，细细帮她擦，她的皮肤很好，用肤若凝脂来形容也一点都不为过。
　　一直忙到了中午，门外传来了消息，阑笙的菜终归是做好了，就差摆盘，我让她去梳洗打扮，剩下的让我来做，她本不愿意，想做到底，我笑着说“你愿意让你们家长生哥哥看到你这样没打扮一夜未眠的憔悴样？”她刚伸出来的手就被吓回去，只留下一句麻烦了便不见了踪影。
　　我一点点的将菜装盘摆样，极其用心。
　　管家要人传来上菜，我让婢女一盘盘的端上去，让他顺便告诉阑笙我先回寝处了。

　　后来是什么样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当他们知道这些菜是阑笙亲手做的时候，所有人都讶异不已。更重要的是，据说莫长生回家的路上就要求父亲明天去订亲了。
　　阑笙笑得春光明媚。仿佛得到了天下最珍贵的东西，她的笑容恐怕连阳光都要羞愧的躲入云层之中。

　　<贰。>

　　阑笙订婚之后的生活逐渐开始忙碌起来，订嫁妆，选喜服，这些本不该由她来做，但是她说她人生惟一一次的婚礼一定要最好的，不能出任何差错。
　　而我也经常陪着她去跑腿，弄上弄下，夫人老爷看着阑笙这样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偶尔见她眼圈下的略黑的淤，会心疼不已。莫长生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只是不断的派人来送东西。
　　大婚前一天，她心情很好，轻哼着歌，我为她梳着头，我柔柔的梳着，想到自己的决定，“阑笙...”我唤她，
　　她转头“嗯？”
　　“我想，赎回我的卖身契。”
　　“怎么了？”她略带疑惑的询问，纤细的手指捋起额间的青丝。
　　“嗯，身体最近虚了点，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去到莫府了。”
　　“那好吧，我让人帮你找间房子，再多带点补药，别累着了”出奇意料的她没有阻拦，反倒很爽快的答应了。

　　看着她的笑，依旧明媚，我却发现我竟看不懂她的眉眼间的情绪。不浅不淡。

　　大婚那天，红烛摇曳，府内宾客尽欢，来客都沉醉于这对璧人的结合。
　　我站在一旁，看着莫长生和阑笙三拜进入洞房，阑笙很高兴，可是我却看见莫长生在进入洞房之时不明不白的看了我一眼，墨黑的双眸里蕴藏着我不知道的绵绵情意。
　　我没有去注意，婚后阑笙很少回府，莫长生亦是，我在府中待了不久，阑笙派人帮我找的房子已经找到了，我向老爷夫人道别，
　　“唉，女大不中留唷，除了阑笙之外你就是我第二个女儿了，连你都要离开了，真让人难过呢。”夫人略带惋惜的说，
　　“是呀，何必那么着急呢，出嫁再走也好呀。”老爷也劝道。
　　我深深的向他们鞠了一躬“老爷夫人，墨壹实在很感谢你们自小而来的养育之恩，如今离开也并非得已，只是最近墨壹身体太虚，怕留在府中反倒增了老爷夫人的负担，如若身体允许，墨壹必定常回来走动。”

　　说完我便离开了，阑笙与我相处之久，也了解我想要什么，
　　她找的房子离城郊不远，也算是清净，屋前有间小院，院子里是一片竹林，环境很是清幽。
　　她还留了一个小女孩，名作壹笙。
　　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经常容易咳嗽，卧病不起是常事，倒是累坏了那个小女孩，壹笙十分乖巧，知道我喜欢吃馄饨之后专门找了一个会做馄饨的老婆婆，学会了做馄饨。
　　偶尔身体好的时候，我会带着壹笙，外出走走。

　　时光如同一曲琴音，未落便过了大半。
　　壹笙渐渐长大了，她会亲昵的唤我壹姐姐。会给我做一碗香喷喷的馄饨。而我，也很久都没有回去顾府了。
　　老爷夫人常常过来看我，只是近年来，他们都相继去世，顾府听说已经并入了莫府中，是阑笙亲自要求的。阑笙也来过几次，她嫁过去之后很明显过得并不好，华贵的衣着，厚重的脂粉并不能遮掩她眉眼之中那深深的愁绪，我曾经多次问她，她都一一躲开了，说是打理事务太过劳累，告诉我不要管那么多，好好让壹笙照顾我，把身体养好来，几次之后我也不再问她了，告诉她要开心一点，实在担不下去别逞强，让莫长生多担待着。她苦笑，“他若是能原谅我就已是万幸了。”
　　自此之后，阑笙便不再出现，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丫鬟抱着一个女婴匆匆跑来，我让壹笙进去泡杯热茶，她跪下来求我，让我一定要保住这个女孩。我不解，丫鬟递给我一封信，是阑笙的字迹。
　　我打开。
　　墨壹，抱歉我那么久都没来看你，因为我实在没有脸面再去面对你。
　　我曾经想着为什么我们曾经那么好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我不知道我们的感情是否在那年春天碰见莫长生就已变质。我爱他，爱的深沉，爱得疯狂。我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注意到我，却阴错阳差的把你推进了他的心里，他那天下棋在后院，他告诉我，他注意你很久了，他想跟我了解你，最重要的是，他想通过我向父亲提亲。我当时听见心都碎了，我那么爱他，他却爱你。
　　我忍着，笑着告诉他你是个很虚伪的女人，甚至比青楼女子还要不堪，可是他说没关系，他爱你爱的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我当时多么恨你，他第二天的提亲书，我亲自变成了我的名字，所以为什么我不让你们插手，为什么莫长生我从不让他出现，我告诉他，不如让你结婚那天再见到他不是更甜蜜吗？结果，他掀开头盖却发现是我，他想当场悔婚，可是我笑着告诉他，你是多么爱我，如果他让我难堪，你必定不会理睬他。他只得同意。
　　婚后他本想去找你，却发现你已经搬离了府中，他命人找你，我暗中早已把你住的房间弄出了地址之外，他不会找得到你，他对我冷淡至极，他憎恨我的阻挠，憎恨我的心计。你知道吗？为什么你的身体一直那么差，因为我给你的补药里面一直都放有定量的甘草，你的体质注定对甘草过敏，你没想到我对你那么熟悉吧？这个分量不能让你香消玉殒，却足以让你虚弱至极。更何况，我告诉他你已死，骨灰被我撒入了大海，你知道吗，他真的爱你爱到痴狂，每年都会去那一片海纪念。这个女婴，是我用尽伎俩才得来的孩子，生她的那一天，我痛得有种瞬间想死去的感觉，我以为我就要离开了，没想到我醒来时，却发现我还活着，我强撑着，写下这封信，只为让你知道我多么恶毒，多么不堪。我此生欠你的我已经无法还清，我的身体生了她之后已经越来越差，我想这也许就是报应，我欠你的，我欠他的，总是该还的。只是如若你还看在我们曾经那么好的份上，就帮我收留她吧，她是我和莫长生的骨肉，也是我心中唯一的牵挂，
　　墨壹，对不起。

　　阑笙

　　我合上信纸，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也许说我甚至不相信这个字字恶毒的女人，是我当初疼爱的阑笙，难道爱真的会让人狠毒吗？那个丫鬟告诉我，阑笙已经离开了，莫长生将她的尸体丢到了城郊，并告诉所有人，不许他们去触碰，这个女人天生该死。这个女婴阑笙知道在她死后，莫长生一定不会放过她的。所以她偷偷让这个名作洛娅的丫鬟送来我这里，我心中早已不知作何感言，收下了她，她毕竟是我曾经最疼爱的阑笙的血肉。阑笙必定是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在她的身上，我怎么舍得去毁掉她唯一洁白的感情。

　　<叁。>

　　这个女婴我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爱笙。
　　我最终没有出现在莫长生的眼前，我带着爱笙，还有那个叫做洛娅的丫鬟离开了那座城市，去到了一个淳朴的小镇。没有再出现。
　　每年，我都会在家门前摆起一碟绿豆糕，那是阑笙生前最爱的食物，她说世间最好吃的食物就是我亲手做给她的绿豆糕。

　　我的身体因为没有再吃她的补药，反倒渐渐好起来了。
　　我在门前种起一颗桃树，还有一朵名贵的牡丹。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树下，想着以前我和阑笙的日子，既轻快又温暖，偶尔我的眼前会浮现出那年桃树下挺立的身影，我轻轻的念着他的名字，莫长生。
　　我不知道我们最终会随着时间走向什么地方，只是我知道，因为爱，阑笙与我走了偏离的轨道，她变得狠毒富有心计，也是因为爱，莫长生与我就如同未曾交谈便在心中留下了最深的痕迹。

　　洛娅很会弹琴，她有首曲子弹得特别好，她告诉我的，那叫《桃字烬》是莫长生自己编的曲。
　　琴声悠悠，洛娅纤细的手指掠过一段段琴音，绵长，低沉，宛如一个男子在诉说自己的相思。
　　我听着，便笑了，却不想，眼睛却盈满了泪水。

　　我突然想起，那年黄昏我无意间走过庭院，却听见莫长生的声音。
　　“....如果可以，我一定要亲手弹给她听，”
　　“..是桃字烬吗”阑笙清甜的问。
　　风声絮语，缠绵了我脸颊的泪水，也模糊了那一年的字字句句。恍惚间，他又出现了，像那年站立在桃树下微笑着，看着我。

　　世事纷扰，我不过浮世一缕清幽之魂，奈何得此一人情深若此。
　　只愿余生我们惜此缠绵，长情终老。
　　—结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