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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绝战宫外人声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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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日的阴沉,天色暗淡地隐约透出天边的一丝华彩幽光。
黑夜,竹影宫灯火重重,上百名弟子手执火把排列站着宫外竹林。从明黄的光影中,照着一张煞白如薄薄宣纸的脸。
他的声音很低,似乎太过伤寒,嗓子也有些哑。端正靠在一张太师椅上,身上披了一层厚厚的狐皮。
慕容长毅轻声开口,眸中微弱的光芒仅存一丝。他一本正经地对整装待发的百名弟子道:“你们知道么?”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天下豪杰均认为我们竹影宫是一座魔宫,笑我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所以……咳咳上次那些不要命地前来挑衅的人,这一次他们又准备齐全,想要将我们一举歼灭。”
夜风拂面,慕容长毅的脸越发苍白,身旁弟子星竹将虎皮拉到了他脖颈处,也是一脸担忧地望着。
台下一名弟子疑惑道:“大宫主,二宫主呢?”
因慕容云秋平日在宫里呼风唤雨,凡遇大风大浪都能凭着自己的机智将其化之。故而宫中大部分弟子都以慕容云秋为心目中的保护神。
此刻危难将至,却丝毫不见慕容云秋的影子,众人均感困惑。
慕容长毅的脸拉得老长老长,凝重的神色好似冻得一干人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哼,那臭小子始终不听我劝,总是要与那妖女待在一处。”捂着胸口咳嗽道,“若不是那妖女,我们竹影宫怎会陷入如此境地。如今那妖女又伤重在床……”捶胸苦叹,团指重重敲在左胸处,“你们心中的好宫主,我,我的亲弟弟,只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就把我们曾经同甘共苦的誓言忘记了。宁愿看着竹影宫毁灭,也不愿意为了你们,为了我,和那女人一刀两断。他怎么都不愿意把那……那女人交出去……交出去以此唤得我们的安全。”
风声呼呼,只觉椅上那人在痛苦地叫嚣,声音沙哑而可怜。
只是不清楚那脸上,心上的痛楚是否真是因为这个,还是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慕容长毅道:“你们,若是想继续呆在竹影宫,便留下来和宫主我一起和那些所谓的武林正派战个高低,若是不想继续留在竹影宫的,我慕容长毅也不强求。”
言罢,只觉天地间一柄长剑从他手中窜出,直直刺在身后一根翠竹上,剑尖刺破竹腹,只有竹叶沙沙作响,众弟子火把往那一照,只觉头顶竹叶如蝶儿飘飞,盈然铺地。
身后又一洪亮的嗓音,此间却是身侧弟子星竹吼出来的。
“今夜,你们便做决定罢!是去是留看你们自己的意愿!”嘈杂声中,只听着有人呼道:“属下誓死跟随宫主!”
接着即便意志力不坚定的人也只得随口应和,学着其中带头者单膝跪地,拱手参拜。
慕容长毅哈哈大笑,接着小声嘀咕了句:“很好,很好,既然如此,明日便吃饱喝足,我们要和那些人决一死战。即便是死,也不能忘恩负义做贪生怕死的走狗!”右手重重拍在木椅上,艰难起身,猛然回头,又道,“若是贪生怕死,你们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别忘记了,我慕容长毅给过你们选择!”回身,背手,颤颤发抖地消失在竹林深处。
永无止境的心碎,没有尽头的折磨。
……
柳南镇上的一间医馆里,两男戴着斗笠。床榻之上,一女子正闭目昏睡着,细小的睫毛微微翘起,乍看竟有那么一丝活力。
伺候在旁的猫儿娘劝道:“二宫主,你已经守在若霜姑娘身旁很久了。适才已经让大夫瞧过,伤势不重,也没有太大的生命危险。”
慕容云秋不信地摇了摇头,声音压低道:“若真是如你们所说,怎还没见得三妹醒过来?”
猫儿娘低声出口道:“也许……也许是若霜姑娘自己一心求死,不愿意醒过来呢?”
慕容云秋怒道:“你休得胡说,三妹大仇未报,怎么能死。我还答应过她,替她查明真相,如今真相已明,她……还不知,怎么可能这么快便死了。猫儿娘,你休得在我面前胡言乱语!”
眼色立变,只吓得猫儿娘后退两步,恭敬站定,一言不发。
身侧同样站定的弟子乌追沉声报告道:“二宫主。”脸上现出一股不忍的神色,“毒蛇他……他已经……已经快不行了。”
听到此处,慕容云秋腾地站起,犹豫片刻,疑惑地逼近乌追道:“怎么不行,乌追,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那小子怎么了,怎么可能不行?只不过短短五天,你怎么告诉我他不行了。我跟你说过,他不能有事,他是三妹心中最重要的人,你怎么能说他有事?”许是太过在意,语无伦次间尽显慕容云秋的惶恐和悲痛,反手夺过乌追手中长剑,出鞘便将其牢牢抵住,“你这么胡说,信不信我杀了你!”
斗笠下的乌追并无什么慌乱,左手握着身前剑柄,约莫一瞬的功夫,便见得剑身晶莹闪烁的鲜血自乌追的手中缓缓滑下,滑至剑尖,再一滴一滴掉到地上。
慕容云秋如梦方醒,急斥道:“你在做甚么?是想自己的左手废掉吗?”怒意中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乌追摘下斗笠,同样惨白的脸色有了几丝红润的光泽,诚恳且忠心:“二宫主,属下只想说实话。那天毒蛇当着天下人的面否决了与三宫主的情意。三宫主一心救她,所以才伤重如此。乌追原以为毒蛇是位负心汉,可是……可是后来经您才知道他……也是为了三宫主。如今他容颜尽毁,中毒太深,存活人世的时日已经……已经不多了。”
听罢,慕容云秋一时间只觉天地倒换,云海苍茫,双足失重地往后仰。艰难握紧身前的桌沿,悲伤道:“毒蛇可有交代给我甚么话?”
乌追顿了片刻,道:“他说,原本觉得自己一生别无所求。可是后来才发现自己一心执着的是些甚么。二宫主,毒蛇只盼望你能替他做到他不能完成的事,他还说,这世间除了你,无人能够做到!”此话一出,慕容云秋颓然坐在床沿,眼底滚烫的泪珠坠下,竟不知为何而伤。
慕容云秋道:“你们都出去罢,我想静一静!”
乌追本想再说什么,却见一旁猫儿娘别有深意地对自己挤了挤眼睛。两人点头会意,同出房门。
跨出门沿,乌追疑惑不解道:“前辈怎么不让我跟二宫主提一提江湖各派准备攻打竹影宫的事?”
猫儿娘反问道:“你觉得此时说,有甚好处?”叹了口气,续道,“现在若霜姑娘昏迷不醒。他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件事上。你若再将竹影宫的事说将出来,岂不是让他干着急么?”
乌追沉默一会儿,冷静道:“前辈说得是,晚辈考虑得不周。”
猫儿娘道:“乌追,你能明白最好不过了。”笑了笑,拂袖离去。
乌追心下思忖:“幸好有这猫儿娘的提醒,哎,差点毁了大宫主的一片用心!”背手回眸望了望药香浓浓的医馆离去,脚步声响由近及远,慢慢传开,直到四下里一片沉寂,唯有叶枝飒飒作响。
房间里,慕容云秋将斗笠拿下,只见得此人唇似墨黑,眼纹一圈布满了清晰可见的血丝。慕容云秋伸出手来,往自己的双眼晃了晃,低声不安道:“竟是如此模糊了。”神色凝重地瞅了瞅床上清秀的女人若霜,又是不止的摇头,又是不止的叹气。低声怨恨道:“老天,你真是不公。竟是一个容身之处都不愿给她么?你要让她怎么办呢?”说着便俯身坐上床沿,拉着若霜的心抽噎道,“三妹,你是要二哥怎么办呢?”
握手一僵,却见着那软绵白嫩的手有了一丝轻微的颤动。如同滑过心间的暖流,从上到下,沸腾全身。
慕容云秋忽然站起,斗笠重回头顶上,再见时已然背手离到若霜两寸之地。
真是好近的距离!
只可惜,苍天无眼,泪断情长。终究抵不过生老病死,命中缘劫。
见床上人儿已醒,慕容云秋果断急急地跨出门沿。他的衣袍飘在门口,却在身后听得那人喑哑的声音响起,双脚缚住,再没移开。
若霜唤道:“二哥!”
斗笠下的人嘴角好似抽搐了一下,慕容云秋没有答应。
若霜又道:“我知道是你!”仿佛是太过虚弱,声音干涩令人疲劳,“二哥,大白天的。你戴着个斗笠做什么?”
他依言温顺地抬脚退到房里,笑着道,“不知道么,我们宫中弟子一向办要紧的事时都会戴着面具。我作为他们的宫主,自是要起到带头作用咯。”
若霜撑腮疑道:“这不是在我的面前么。再说了,平日也没见你戴着这么一个东西?”言罢,撑手坐起,打趣道,“你把它摘下来罢,这个样子太难看了。”说着起立欺身上前,欲摘掉慕容云秋头上斗笠。
“三妹,怎么,想跟二哥练练?”慕容云秋一时情急,忙退后几步,拂袖握住了若霜的手腕,“你这条命好不容易被二哥捡回来。难道又想轻易把它丢了?”语气森肃且带着焦灼。
若霜端正坐回床沿,柔声道:“这次又是二哥你救了我。呵,我又欠二哥一条命了。”
慕容云秋调眉道:“若是感激,就好好保护自己,莫要让二哥替你操碎了心,如此也算报答了。”
若霜笑着问:“是乌追送我回来的?他人去哪儿了?”想了想,脸凝成一团,半是惶恐半是难堪地找理由道,“这次,这次我不小心撞见仇家,才受得这伤。害二哥担心了!”
斗笠下的慕容云秋面色一僵,随即苦笑不语。
她还是不愿意将实情告诉他?
而他看着这样蒙在鼓里的她,也不忍心将实情告诉她?
两个人,同一出戏,背后皆是不如人意的忧伤。
屋中弥漫着浓浓的草药香,房中墙壁上挂了一把古琴。正中有一幅画,画上是两只白鹤,它们伸长着脖子,近似哀鸣状。
若霜看得一时忘神,不禁喃喃自语道:“它们尚且是一对,只有我是孤独只影。”
慕容云秋见她神色凄楚,知是为了独孤无情一事。因而联想到此,也甚伤感无奈。
如今毒蛇是将若霜的幸福彻彻底底地交到了他的手上。可他却不能如同往日那般信誓旦旦地保证。
他已经没有机会。
“二哥只差为你做这最后这一件事了,无论如何。我都会还你一个清白。”
慕容云秋无比坚定的眼神望向那失神已久的三妹若霜。
“三妹,这段时间你……便在此处养伤。需要些什么只管告诉医馆的大娘。”说着朝屋外朗声道,“进来罢!”
原来猫儿娘从出去以后就一直藏身等着慕容云秋的命令。虽然两人年龄相差悬殊,但是猫儿娘一直唯慕容云秋马首是瞻,其中缘由无从所知,也许是因为畏惧。
猫儿娘现身出房,躬身道:“二宫主!”
“你……你是那位老板娘?”见着面前臃肿不堪的猫儿娘,因似曾相识,若霜疑道,“当初你不为难于我,原来……原来是二哥吩咐的。”对着身侧立着的慕容云秋,一时万分感动,顿了片刻,方道:“二哥,你事事为我。三妹都不知道还能否还得清?”
慕容云秋笑道:“我是你二哥,关心妹妹,实乃份内之事。三妹,你不欠二哥甚么,别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