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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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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笨的情况,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了。
昨天,燕霏从怀里掏出了他所谓的疗伤圣药,虽然她不太相信那拇指大小的药丸,真有所谓的化伤去瘀、固本培元的功效,但燕霏坚持,所以他们把那粒小还丹分着吃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小还丹果真神效非凡,她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好了大半。
只是,她的伤真的只好了大半……现在她和燕霏,两个人只能勉强算一个二流「高手」,随便来个山贼土匪头子大概都能一刀剁了他们。
「你还好吗?」她偏头看向燕霏,不明白他的脸色为何有些难看。
是身上的伤还疼着,还是有什么事情让他不满吗?
「还好。」他僵着的表情微微放松,却还是不经意流露出一种世家子弟的倨傲神色。「就是身上脏了点。」
唔……这样他就嫌脏吗?那么他一定没有到过北地里的一些山村,那里头的人可是一年才洗浴一次的。
「你……多久要沐浴一次?」她微微蹙眉,像在感叹燕霏太难伺候。
他的脸色一红,没料到燕儿会问如此问题。
「若、若是方便,至少每日都会沐浴。」
「是吗……」她每隔几日就要擦洗一次,原以为自己已经很爱干净了,没想到燕霏每日都要沐浴,他就不怕洗破皮吗?
不过现下两人确实脏了点,也难怪他会想沐浴了。
瞧!前天夜里她把燕霏摔在地上,弄得他锦料袍子滚上一层泥,他又没有衣服可以替换,两天下来,说不定都要起疹子了。
话说回来,那天早上她要燕霏到河里洗洗身子和衣服,他却一口拒绝了,本以为他是伤重未愈,不想碰水,不过现在看来,拒绝的原因可能是另外一回事吧!
要他这么娇贵的人,连人带着衣裳跳进水里,或许一刀杀了他还比较痛快。
目光又移到燕霏身上,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怎么了吗?」感受到她无礼打量的目光,燕霏发觉自己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心里浮现的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很好奇自己在燕儿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你的手,」她随手一拉,将他的右手翻了几次。「比女人还要漂亮。」
那是一双漂亮的手,修长的手指白净纤细,指甲剔剪得十分干净,摸上去只有薄薄几个圆茧,若不是握笔就是握剑来的。
「我──」燕霏脸一热,突然觉得羞耻得无地自容。「家母曾经说过,当家做主的主子,不能够让自己和下人一般。所以……母亲非常在意大哥和我的仪容。」
想将手自燕儿手上抽回,但指尖一触及她的掌心,他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十分别扭,简直真像女人一样。
索性,他就由她翻动着自己的手掌。
好可怕的娘……燕霏的手一定涂过什么羊脂玉容膏吧?
她想,能够胜过谭丰的人,在武学上的造诣一定非同一般,但这样一个男人,却还这般听娘的话?
如果谭丰知道,胜过自己的是这样一个「男人」,不知心里做何感想?
手指又摸了摸他手上薄茧,她有点儿想叹气。
「我师父说,你这样的人就叫绣花枕头。」
「什么?」他怔住,心里有些不太舒坦,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你瞧我的手。」燕儿抬起手来,张开的五指举在两人面前,透着阳光,那小手看来指节分明,皮肤说不上粗糙,却也绝不是细嫩。
那是一双吃过苦的手。他可以看见,燕儿的手心有着厚厚一层老茧。
「我师父说过,学武就像时时在攀登山峰,越往上越难行,越高深的武功,山壁就越加陡峭。你这样的人……遇到高峰,一定就攀不过去了。」
燕霏身子一震,陡然避在她三尺之外。
她瞧着燕霏,发现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有很大的不满。他是不是觉得被侮辱了,却顾虑她的救命之恩,所以不便开口骂她?
「你很不满意我的话,是不是?」她偏着头觑他,想起了娘说过的一些话。
人不一定都爱听真话,尤其当那话刚好踩在痛脚处,很多人会因而恼羞成怒。
当然师父也说过,武林人很奇怪,有的时候妳的话明明是对的,但偏偏那人不承认,最后往往要在手底下见真章。
也有时候,那人尽管心里认了,嘴巴里却永远不会承认……
「何以见得……我这样的人一定攀不过高峰?」燕霏的脸色略青,过了好半晌才吐出这句话来。
「我师父也说过,人的心念最难捉摸,有时你瞧他外表软弱,但你永远找不到方法改变他的意志。当一个人处于富贵之中,你当然无法用财宝去收拢他,可是若有一天他失去了现在拥有的富贵……那么,就是狗都比他还像人。」
她盯着燕霏,发现他的脸色发白,嘴角紧紧的抿成一条线。
摇了摇头,她又接着说道:「我说的当然不是你。只是师父说过,一个人让富贵消磨自己的意志,放任自己沉迷于酒色财气之中,这样的人即使进步也有限了。当然不能要求每个学武的人得坐拥宝山却布衣粗食,可是一个人若爱惜自己胜过渴望进步……那么他永远都攀不过那座山峰了!」
他是这样一个人吗?燕霏无语的盯着自己的双手,有什么事情他像是突然明白了,却没有话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他一直将眼光落在太远的地方,却忽略了那是他看见的,而非他所处的位置。
他只是继续安稳的站在山脚下,不去攀越高峰,却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所以他的武功才会停滞不前,仗着宝剑护身,勉强和谭丰打了个平手。
他、他……
「燕霏。」
他抬起头来,脸上的神色有些迷惘痛苦。
「你无须想得太多。我师父说,若一个女人太在意外表,那么她一定练不好功夫。可是他没告诉我,若是一个男人,那该怎么办……所以……」
「所以?」他的脸色忽明忽暗,没料到燕儿会用这样的话来安慰他。
「像我娘说过的,如果有功夫注意到自己漂不漂亮,那还不如把剑磨利一点,好歹砍起人来比较顺手。」她点点头作下结语,尽量不去看燕霏脸上挣扎的表情。
是啊……燕儿说的明明没错,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会这么不甘、这么难受……就像当初自己的武功停滞不前,大哥却迈开步伐远远的将他甩在后头一样──
但他的努力可曾及得上他的不甘?他只是浅薄的挣扎在自己的痛苦之中,继续当他的燕家老二,继续羡慕的望着大哥的背影……
继续……沉沦下去。
燕霏!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一个小姑娘都看清了你?
他脸色转红,一言不发的低头向前走去,不愿去看身旁的燕儿,就像他明知被说中了心事,却无法坦白承认一样。
看着他低头疾行,燕儿皱起眉,不知该怎么再和他相处下去。
这就是燕霏的自尊吗?还是他不甘心被说成这样?
「你不想要磨剑吗?」跟在他身后,她只能问出这么一句。
燕霏脚下一个不稳,脸色更涨红起来。
「不是有句话说,十年磨一剑──那没事磨磨剑也是不错的。」
终于,他忍无可忍的回头对她喊道:「那句话不是这样用的!」
一吼,连着他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
回头,见着燕儿平淡却隐约带笑的表情,他怔了。
像是……几年哽在喉头的不快,几年让他辗转难眠的停滞,全都在这一瞬里,在这尘土飞扬的林间小路里,烟消云散。
认真说来,她根本还不认识燕霏,而燕霏也还不认识她。
她惹得燕霏不快,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什么交浅言深,踩着他的痛处?
她不知道,也无意知道。如果等到了哪一座大城,或许燕霏会想离开,那她就把身上一半的银两分给他,然后……他们大概从此不会再见了吧!
她只知道几件事,他长得很漂亮、他的武功还算不错、他的家世似乎很好……他像个骄蛮的大小姐,有点不解世事、有点天真娇贵。
很奇怪的感觉,她在意燕霏,尽管现在他们两人对彼此都认识不多。
或许因为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和娘和师父以外的人相处吧!她想。
今年,她足十五岁了。她是在北方出生的,也是在北方长大,从出生到十五岁这年,从没离家超过十里,然而第一次离开,便要远行千里之外。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即使她早知道会有这天来临,也做好了远行的准备,但离开的时候还是难免犹豫。
不去了好不好?这句话,她始终没有对娘说出口。
就算师父对她而言亲如生父,但他终究不是她的亲爹,为什么娘非要她离家到师父身边?她不懂,也没有向娘提出疑问。
因为娘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娘从来不提自己的事、不提师父的事。
如同她知道的,某年娘送出了一封信,然后师父来了,师父千里迢迢的来了,但他们两人始终没有见面,即使靠得最近的一次,依然隔了一扇门。
娘在门内,师父在门外,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娘推了推她的肩膀,让她出了屋子,照着娘教过的法子,她向师父行了大礼。
是从她八岁那年开始吧……
师父在北地待了四年余,教她武功、教她读书,有的时候师父会离开,过了一阵子才回来,然后她十三岁那年师父走了,这次他再没有回来。
哦,是了!这次换她去找师父了。
娘也说了,不必再回她们的小屋去,因为她不会留在那儿。
如果有一天,有一天娘想见她,那么娘自然会到师父那儿见她!
这样淡薄的言语,其实让她的心有点疼。
如果有个爹会是什么样子?她想过,但想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亲爹早死了,早在她出生前就死了,所以她永远不会知道有个爹是什么样子。
她从未有过朋友。她成长的那小小木屋,坐落在定州城外,不远不近,仅是恰好足以避开城里的喧嚣,又让一月一次的采买不显得遥远。
除了有师父陪伴的四年之外,她就和娘孤单的生活着。
寂寞,她寂寞啊!她私自决定,谭丰是她第一个「朋友」。
燕霏呢?她不知道,娘和师父都没有说过,这样的人应该算是什么关系。
谭丰说,等她捡了燕霏,那么他就由她随心所欲,她知道,这是一种玩笑话,不能当真的。
燕霏……她知道他一点也没有将她当成朋友。一开始他看起来很像在怀疑,或许是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救他吧!
后来,她偶然说中燕霏的心事,他便不经意的闪避着她。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奇怪的关系,就让他们无法对彼此坦白,也许他们只能当这一路上的旅伴,到了异地就得分开……
那便……这样吧!
她总在寒冷的清晨,将醒未醒时最感孤单,还好,探出手去总能够构着燕霏的衣角,他们之间不需相隔一道墙。
还好……不论他们的心思相隔多远,在这个时候,他们只有一只手的距离。
「前头有个村子,我们在那里休息一会儿吧!」燕儿指向前方远处的小村,极目望去,那儿似乎有几座黄土屋顶。
「妳累了吗?现在……还不到午时。」燕霏瞇眼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确定现在时间尚早,这一路上燕儿总是专注于赶路,虽不至于不近人情,但若非必要她绝不休息。「妳病了吗?」
燕霏的神色难掩焦虑,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露出关心她的模样……她心里一阵震荡,突然有种想问他为什么要避着她的念头。
「没有……我们得给你找些换洗衣裳才行。」咬着唇,她轻轻摇头,不经意看见燕霏表情一变,看来似乎有些迷蒙。「还有,要是接下来没有河水捕鱼还是树林打猎,咱们就没有东西吃了。」
「妳考虑得真多。」燕霏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都是师父教我的。」她懂的事情都是娘和师父口述的,偶尔师父还会找些书让她念。「要是接下来下雨,没有干粮又不能生火,可要淋雨饿肚子的。」
虽说前几日那场大雨在这时节极为难得,但总要在有人居住的村子先作准备。
「……谢谢。」燕霏低声说道。
「什么?」燕儿回头,没听清楚他那含糊的语调说些什么。
燕霏脸色涨红,终于喊出声来。「我说谢谢!妳就非要我再说一次?」
他气恼。心里明知道燕儿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这是第一次有个陌生的旅伴为他着想,这么多的事情都劳她动手打点,但他就是放不开,放不开自己的举动,也放不开自己的心态……
「你方才的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楚。」他简直像个拗脾气的大姑娘。她走,然后又回头。「你不来吗?」
不知何故,她感觉自己的心情渐渐变好,让人有种微笑的冲动。踏着轻快的步伐,燕儿率先走近小村,燕霏一言不发的跟在后头。
小村不算小,却也称不上大,里里外外几十户人家,都是一样的黄土小屋,此时还不到正午,村子里看不到什么人影,大概都是忙田里活去了。
花了一刻钟将小村里外绕了一遍,两人在村后找到另一条路,后头似乎是附近的旱田所在。
同一时刻,一名中年妇人挑着两个木桶,从小路的尽头走来。
「有人!」燕霏轻声喊道。
「嗯,大概是给田里的人送饭去了。」
「这么早就用午饭?」燕霏怀疑的看着前方,想弄清妇人挑的究竟是不是「饭桶」。
「不早了,农夫下田的时候天都还没亮,算算时辰,现在早该吃午饭了。」她猜得不错,燕霏果然不懂农事。
随着妇人越走越近,她挑着的两个桶子也清晰可见,其中一个边上还粘着些碎米粒,看来装的是米饭没错,另一个装的大概就是些菜羹了。
妇人也发现两人的存在,奇怪的打量了他们一会儿,便露出笑容朝燕霏说道:「看小哥的样子,是前两天在山里跌了跤吧!」
听见妇人的话,燕霏无助的看了燕儿一眼,见她没有代为回答的打算,只得硬着头皮朝妇人微笑点头。
他出生在富贵之家,自小成长在繁华的杭州城里,即使是出门在外,亦有侍从打点吃住,何时有过机会和乡下农民交谈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回答此种问题。
见燕霏别扭的模样,妇人原先有些奇怪,后来发现他身上的衣料实属上等,这才明白过来。
「小姑娘,你们若想过夜,前头三十里还有个大些的村子,顺着村外头那条路走,大概晚上就到了。」或许是认清燕霏不懂这些,妇人反而挑了年纪较小的姑娘指点。
妇人话中没有留下两人过夜的打算,毕竟乡下地方日子难过,种田的收成刚好够一家吃饱,外来的旅客想借宿一晚,怎么说都得给些银子才是,只是这种事她不好自己开口,只有让两人往别处借宿去了。
「大娘,前头的村子有买卖吗?」
「没有。」妇人笑了笑,接着说道:「我们这儿离驿道远,也没有什么东西好买卖,你们如果要找市集,得朝另一边走三、四天。」
听完妇人的话,燕儿低头想了一会儿。「大娘,如果我贴妳一些银子,妳能不能帮他缝一套衣服?」她伸手指向一旁呆立的燕霏。
「我家里是还有些布料,今年要给孩子做冬衣的……」
「能不能请妳赶一赶,我会补妳银子的。」娘说过,在外头行走时,只要记得多使些银两,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办成的。
妇人考虑了一会儿,确定了冬日来临前,会有机会到市集买新的布料,于是点头答应了。
还是正午,两人却决定要在小村里等一晚上。
大概是因为大娘说的,她再快也不能在天黑前制好衣衫,而且照燕霏的要求,他想多做两套替换,这若不请其它几户人家帮忙,恐怕得多等上两三天。
两人考虑过后,决定还是听大娘的,就在村里待上一天,等到明日再动身。
大娘找了间小屋让他们待下,听说屋主是个穷书生,父母过世后就进城去了,两年下来也没再回来,若是不理会屋后两座土坟,小屋倒是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燕儿从屋里找了块破布,在等大娘煮饭的时候,将小屋里整理擦洗了一遍。这期间燕霏只能待在一旁,偶尔挡到路时让人推开,半点也帮不上的杵着。
「你站旁边去。」
燕霏记不清楚这是自己第几次听到同样的话,看着燕儿进进出出的忙碌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毫无用处,这一路上若非遇到燕儿,他就算在林子里侥幸不死,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也会饿死。
不自觉的红了脸,他的目光继续追随着那忙碌的身影。
瞧现在,燕儿不知从哪找到木桶,在他发呆的时候打了水回来,将两年没用的桌椅擦了一遍,还将房里的旧被子挂上窗沿,摊在阳光下晒了起来。
「怎么不坐下?」
「嗯?」他疑惑的出声,这才发现燕儿整理好屋子后,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满脸好奇的盯着他看。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他一怔,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结巴。
「是吗?」燕儿眨了眨眼,大概也不是真的想问他在想些什么,于是起身在屋里绕了绕。「这是书生的屋子啊……」
「书生怎么了吗?」他发觉燕儿的脸色有些古怪,似乎有点惆怅。
「听说我爹也是个书生。」
「听说?」燕霏声音微扬,待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后,紧紧的皱起了眉。
他怎会如此失礼的探问旁人的私事?这样的话,他从来不会说出口。
若是燕儿想说,那么他就听,待出了这间屋子,他便当作忘了她说过什么。他应当如此才是,什么时候他如此失礼过了?
「是啊!听说。」没有察觉他的失常,燕儿站在书架旁,看着书生没有带走的是些什么书。「我爹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燕霏沉默,不打算回答任何字眼。
他应当要谨守分际,虽然他和燕儿的关系有些奇特,但根本上他是没有探问她私事的资格的。
他有些迷糊了,燕儿看来什么都懂一些,有时却又像个小女孩似的,似乎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从来没有顾虑过旁人的想法。
从没有顾虑过旁人的感受……但她确实说中了他的心头痛处,所以这几日,他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才好。
是还无法厘清自己的心绪,无法坦然面对她,所以只剩下躲避疏远一途了。
「庄子和论语……」
「什么?」她软软的声音模糊的传来,他没听清楚,于是问了一声。
「我说,你觉得庄子和论语这两本书,哪一本有道理些?」
燕儿抬高手上的两本书,半偏过头问他。
燕霏扬了扬眉,像是不明白她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对他而言,这两本书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嗯……」燕儿将庄子扔给他,自己翻起了手上的论语。「你娘是不是教你读过论语?」
他摇了摇头,认真回答道:「是夫子教我读的。」
他娘为什么不教他读女诫呢?
她想起了燕霏的娘,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会是个可怕的娘。
燕霏这样的人,活得有趣味吗?
「我师父说,那些儒学会让人变成驴子,所以他不教我念四书五经。」
「变成驴子?」燕霏一呛,想起燕儿经常引用师父的话,莫非她师父是个离经叛道之人?
「是啊……」师父讨厌迂腐的儒学仅次于讨厌和尚。「师父说过,人在世上应该彼此相忘,忘恩忘义、无是无非,依凭天道。」她总觉得师父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有些遥远又有些怀念……
那样的师父是她从未见过的,那样的神情,总让人觉得有点悲伤。
「妳师父──」这是什么道理?他终于知道燕儿那种看似散漫,却又洒脱的性格从何而来了,任何一个人从小被灌输这些观念,没有躲到山里避世就很不错了。
燕儿的内劲亦有些奇特,想来她的师父应该也有些名气……他该问吗?
「嗯?」
「……该不会是疯老道吧?」他问得有些心惊,总觉得燕儿若是灵山疯老道门下,往后大概不会有太多机会见到她了。
思及此,他感觉自己绝对不会喜欢此种情况。
「不──师父说他讨厌道士的程度,只比讨厌儒学差一点。」燕儿摇摇头又点点头,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对了……师父要是知道有人说他像疯老道,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燕霏愣住,不知自己该不该再问下去。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大概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得罪燕儿的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