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雪》宛妮

10、第 10 章

　　我对西陵嫘说：“如果可以出去，就带你去清尧帝君那里，他妙手回春的医术一定可以让你的双手恢复如初。”

　　她说：“鸾姐姐，别胡思乱想了，嫘儿除了这青要宫哪儿也不去。”

　　真是个固执死忠的姑娘，掐灭我一切想要逃脱的念头。

　　从前我报信经过这里的时候俯瞰过青要宫的地形，这是一座庄严华美的宫殿，堪称一方帝都。自从我答应做轩辕帝君的傀儡之后就住进了宫殿东北方的元圃，一座草木繁盛隐蔽性极强的花园。

　　西陵嫘说：“帝君待你是不薄的，这元圃是他的私密花园，一般仙人想一探究竟都难。”

　　我笑，不就是因为够隐秘，所以才让我寄居于此的么。不过站在元圃观看四方，风景还真是蔚为壮观，整个青要宫笼罩在一片闪耀的薄雾里，红色的凤凰在空中飞旋不息，元圃的西面连着一个大湖泽，唤作稷泽，银白色的水光弥漫连天。

　　我抬头看着凤凰从上空飘逸游曳，我说：“这儿只有红凤吧，这么大的青要宫却找不出一只跟我一样的青鸾来。”

　　她说：“怎么没有，我去给你找来。”

　　我说：“那真是好极了，我也想看看自己的老乡呢。”

　　她说：“那毕竟是不同的，我找来的鸾鸟只是牲畜而已。”

　　我说：“也好，可以让我想起从前的无忧时光。”

　　然后，西陵嫘就走开了。

　　这里难缠的人很多，但无论如何我要赶紧筹划逃脱事宜，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

　　从暗室出来的那天，我问轩辕帝君要如何助他。

　　他笑着说，很识时务，这么快就知道要商讨正事了，只要能完成我的任务，像你这么容易满足的孩子，我保证你会乐不思蜀的。

　　孩子……是吧，他都快一万岁了，跟他比起来我确实还算个孩子。

　　他说，三月初三是他的万岁寿辰，届时他会宴请各方仙神，其中不乏一些对金星公主动了心思的大神，还包括因女娲之死而一直对天帝耿耿于怀的女娲之肠十人，他会说服天帝让金星公主也参加这次宴会舞上一曲她当年轰动天界的反弹琵琶助兴，到时候我只需代替她上演一场悲情戏码博取众神同情就可以了。而真正的金星公主他会找人拖住。

　　这事说起来简单，对修成人形不久的我来说，一来不会演戏，二来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还玩什么反弹琵琶。

　　所以他找了个人来教我。

　　初见此人，我大吃一惊。她有着一双清澈而充满智慧的眼睛，通晓人事的沉静，稳重可靠甚难糊弄。

　　那个人上下打量过我后道：“金星公主近日走失了一只鸾鸟正满天界找，想必就是你吧。长成这样，也难怪了。”

　　我盯着传说中脸如莲萼，天然眉目映云环的她，默吟道：“九……九天娘娘？”我没想到轩辕帝君竟然找来曾经辅佐西王母的九天玄女来调^教我。

　　她看着我，眼中光华万千，轻轻地叹了口气：“叫我姑姑就可以了。”

　　轩辕帝君告诉我，九天玄女本就是他举荐给天帝的，她是智慧女神通晓经纶，得其相助，甚好。

　　我想他们相识已久，像我们这般隐秘谋划之事轩辕帝君竟然对她一点不避讳，可见关系很不一般。

　　九天姑姑有问过我，是不是很想回去。

　　我不敢欺瞒她，也不想明目张胆地说是，于是选择沉默。

　　她说：“你本命是鸟，五行属木，金克木，水生木，元圃水相，你留在这里是好的。”

　　我想这只是一种谦和的托辞吧，留在哪里又岂是我自己能决定。我说：“我听姑姑的。”

　　于是这些时日我特别顺从乖巧，在九天姑姑的指教之下一日胜过一日的知书达礼，琴技与舞技也日渐精进。

　　轩辕帝君是个附庸风雅之人，所以我这边琴棋书画也都有所涉猎。

　　每次他从天庭回来的夜晚，总能听到一阵悠扬的箫声，带着潮气空灵而至，会无端引发我的离愁别绪。寂静的夜，他喜欢在这元圃高阁内对着皎皎明月和蔚蔚清风吹奏，我飞至他的身旁，他说，以后不要变回鸟了，你要习惯一直保持人的形态。

　　他从身上取出一把精致的弓，“听说你最近很乖很听话，赏给你的。”

　　我伸手拿住这把弓，堪堪一握，轻巧舒适，不知用什么材料所制，有荧光流动，弓身上有一些洞孔，我不想拿着它的时候它就如有灵性一般吸入我的身体里。

　　他说，它叫羽烈弓，用气流做箭矢，是我从神苑的陆吾天神那里打赌赢来的，危难时候可作自保。说完也不等待我的回答，继续抚弄他的玉箫。

　　我想，他对我这么好，只是为了能够更死心塌地地为他办事吧，所以都不指望我的道谢。

　　三月初三，距离今日也不过一月的时间了呢。

　　我接过从西陵嫘手中递过来的青鸾，一边逗弄着它，一边转身对着它一阵鸟语，片刻之后它从我的指尖挣脱一飞冲天。

　　西陵嫘一声惊呼，我说，瞧，它也想要自由呢。

　　不过正如我所料，片刻之后它便从半空中坠落，我将它接住，顺了顺它的羽毛，平息它的恐惧。它告诉我，这元圃的上空有结界，根本飞不出去。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没有对我时时警惕。

　　空中出不去，地面的入口有一名叫英招的侍卫把手，那我只能把唯一的希望放在西面通往行宫外的稷泽了。

　　这次轩辕帝君回来又恰巧在稷泽里养了一群猪婆龙，这猪婆龙形状像短嘴鳄鱼，身形圆鼓鼓的，神奇之处是可以用尾巴敲打它那白而发光的肚皮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轩辕帝君说，它们是天生的乐师，他要在寿宴上让它们演奏一曲天籁之曲。

　　我显示出对它们的兴趣浓厚，每日都去稷泽逗它们玩，兴之所至便会跑到湖里去。

　　西陵嫘说：“好久没看到鸾姐姐这么开心了呢。”时间一长，她对我的行动也没那么警觉了呢。

　　直到有一天，她在岸边绣着她的金缕玉衣，而我沉入湖中再也没有出来。

　　在湖底的时间似乎特别漫长，我憋着一口气，往西面行了数里，前面越来越亮堂，终于可以逃出生天了呢，心里不由得一阵兴奋，于是足下生辉运劲前行，胜利在前方，从此自逍遥。

　　又前行一会发现刚才那片亮光是由横亘在前方的矿石散发出的，这些淡绿色的水晶石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反射出各种耀眼光芒，十分漂亮。

　　我用手戳了戳，似乎还会随着水流浮动，正想着拔一块下来带走。突然整片矿石动了起来，动静之大简直堪比排山倒海，我未来得及惊呼，“哗啦啦”一声被甩开几丈开外，紧接着野兽般的嘶鸣声呼啸而来，几欲震碎耳膜。

　　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我心肺都快跳腾出来，那是一条巨大的青龙对着我怒吼，龙须在湖水中浮动，龙眼中似乎有怒火在烧。吓？没人跟我说这湖底还养龙的啊，亏我还把它的鳞片当水晶……

　　“青龙大哥对不起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打扰了您的清修。”

　　我转身就逃，它却不欲就此放过我，一甩龙尾向我拍来，这一下被它拍中还不成了肉饼。我竭力避过，但还是被旋风带过撞到了岸边的岩石上，好疼，好像骨头都被撞碎了。

　　现在连疼痛都顾不得了，因为我看到它在向我喷火，我拼命向如天堑般斗直的岩石上方爬去，谁知它又一掌向我拍来，将我生生拽到了湖底，它的掌力大的可以将我捏碎。

　　我想我要命丧于此了吗……谁可以来救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个身影，金星公主、依雪、牡丹仙子、清尧帝君……他们都不在我身边，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救我。

　　突然一道荧光在眼前流动，羽烈弓出现在我的手上闪动着会呼吸一般强烈的光晕。

　　它如有灵性般瞄准了青龙的眼睛，我只轻轻拉动弓弦，唰地一道气流射出，挣扎之中有所偏差，我心下黯然，但气流却像长了眼睛一般旋动着方向最后直直射向青龙的眼珠。

　　“嗷——”的一声龙吟，青龙剧烈地抽动起来，我伺机脱开身，没命似地向岸边游去。

　　当我上岸的时候，最后一丝气力用尽，狼狈不堪，我趴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仰头看到泣血的残阳，绯红的朝霞，还有在漫山金光之中一身玄色衣袍倚风而立。

　　轩辕帝君正铁青着脸冷冷看着我，棱角分明的脸庞在余晖中更显冷峻，他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在地上蠕动。他说：“你就这么想逃。”

　　我已经没有力气，轻轻掀动着唇瓣，无声却倔强：“我不想做你的棋子，我只是要自由！”

　　又是一声凄厉的龙吟，潮水激烈拍打着湖岸，覆水将我从头到脚淋透，也沾湿了不远处轩辕帝君精致的玄袍下摆。他纵身一跃飞入湖泽，堪堪站在蹿出湖面的龙项之上，安抚着青龙，将仙力传入其伤口帮其镇痛。

　　片刻之后青龙沉寂于湖中，而我也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觉得冷，瘫痪在地一动不动，意识开始涣散。

　　那个人回到岸边拽起我，将我打横抱起，我看到湖水拍打着对岸的岩壁，他说：“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所追寻的自由从来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