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因为吐了一次,阮韶的脸色变得如纸一般雪白,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血色,原本密密麻麻渗出的冷汗自脸颊划过枕头,然后消失不见。
凌忍冬的额角已经渗出了汗,却还是神情凝重的为阮韶做着针灸。
左冲如凝固了一般呆呆站在一旁,好半天才颤抖的伸出手去握住阮韶的右手。手心温热的温度让他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可那慢慢凉下去的温度却让他的心重又沉到了谷底。
她刚刚都还在对他说话,刚刚都还在笑,甚至还吃了东西,可只不过这么一眨眼,她又如半月前一般,死气沉沉的躺在这里,宛如一具尸体。
左冲不自觉的将手心握的更紧了些,好似这样就能握住手心里正慢慢流失的温度。
“阮韶,你的命是我救的。”
良久,左冲才盯着阮韶咬牙切齿的开口,神色阴沉,声音却压得极低,“所以,在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
“……你若是死了,”他恨恨的重复了一遍,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不可能会救他。”
“我不仅不会救他,相反,我还会杀了他。”
说这话的时候,左冲浑身杀意暴涨,几乎化成实质泛滥开来。
站在一旁的凌忍冬只觉得恐惧从心底排山倒海的升起,透不过气的感觉缠绕全身,手上的银针一个不稳,竟然掉在了地上。
他几乎是哆嗦着去看左冲,见左冲并没注意到,这才重新拿起一个银针,颤了好久才定住心神,这才往既定的穴道上扎去。
“听到了么?阮韶。”
杀意慢慢收敛,左冲的面上慢慢笼罩上了一层悲哀。
“想要他活的话,那就……”他的声音慢慢轻了下来,到最后只剩下了唇在动,“……不要死。”
终于做好了一整套针灸,凌忍冬这才放松的长吁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
他抬了脚步就准备去看看刚醒没多久的素娘,还未将那一脚踏下去时,阴沉不善的目光就定住了他的脚步。
左冲甚至没有看他,只是面上带着寒冰,手上青筋毕露,血一滴滴的滴在地板上,明显是风雨欲来的感觉。
“阮姑娘原本就五内郁结,此次五脏六腑俱受了伤,更让她……她刚醒不久,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又想起了原本郁结之事,牵动了脏腑伤处,再加上……”那杀人般的目光刺得他如鲠在喉,凌忍冬越说越小声。只是,自己与妻子的身家性命都捏在对方手里,他最终还是只得继续道,“所以才会吐血。虽然如今情况危急,可只要安全度过今晚,阮姑娘便不再有生命危险。”
“只要?”左冲终于侧眼看他,脸上甚至还带上了三分笑意,“你说只要?”
“我只说一句话。”左冲仍然在笑,吐出的话语却极为残酷,“如果她醒不过来,我就让这镇上所有的人为她陪葬。”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却能毫不在乎的说出那么残忍的话语,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来。
“你……你……”凌忍冬愤恨的指着他,喉咙像被哽住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个疯子……不,恶魔……”许久,他才愤怒地盯着左冲喃喃道。说完,他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快速往门外跑去。
只是,他没跑几步,就被突然而来的掌风扫到了双腿,站立不稳的倒在了地上。
“凌郎。”
是素娘撕心的喊叫。
他几乎是绝望的回过头去看向素娘,女子跪在被子上,双手撑在腿上,哭得泪如雨下。
素娘。他唇角的微笑情不自禁的翘起,无声的唤她,然后伸出食指比在唇角,示意对方不要说话,这才无声喃喃道,我没事。
这下女子的低泣声也被双手紧紧捂住,只剩下越发汹涌的眼泪和那双哀婉心痛到极点的眼睛。
“不要伤人,我会活下去。”
阮韶昏迷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左冲的视线在自己的双手间逡巡了许久,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阮韶说,不要伤人。”良久,他睁开眼睛看向凌忍冬,“所以,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他微挑起了唇角,神情却是似笑非笑,“不要说多余的话,不要做多余的事,只要阮韶醒过来了,我就什么都不会做。”
是的,只要阮韶醒过来了。
日光渐暗,屋子里已经点上了油灯。
凌忍冬拖着一瘸一拐的脚端了些白粥直奔素娘而去,然后扶着她喝起粥来。
素娘喝粥的动作极为小心翼翼,中途不曾发出半点声音。
左冲却是躺在了床边的藤椅上,甚至还闭上了眼睛,呼吸极轻,唯有握着阮韶右手的左手,攥的极紧。
夜色渐深。
屋里的油灯已经由一盏变成了两盏,再变成四盏。
凌忍冬与素娘两人窝在那张临时搭成的木板床上,呼吸平稳,神色平和,显然已经睡得极深。
左冲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在床边坐下,然后低头凝视着阮韶平静的睡颜。
昏黄的灯光下,她惨白的眉眼竟多了几分生气。
左冲伸出右手抚向她的额头,然后细细描摹过她的眉眼。
她有着狭长的眉,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子,薄薄的唇,左颊靠近鼻子约莫两寸左右的地方有一颗极小的黑痣,额角和左脸上都有新添的伤痕,额角上的伤短而深,左脸上的伤浅却长。除却这些,她的右脸上还有一道极淡的疤痕,一直自下巴延伸到耳后。
朝夕相处这么多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阮韶,竟是这个模样。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咳嗽声。
原本就睡得不安稳的凌忍冬和素娘两人立刻便被惊醒。
无声的安抚着素娘,凌忍冬这才小心翼翼的起了身,然后朝阮韶的方向走去。
只是,刚走一步,他就吓的停住了脚步,然后蹑手蹑脚的重新缩回了被子里。
只因,咳嗽的那个人,是左冲。
左冲这一咳就咳了好久。
终于止住咳嗽的时候,看着阮韶没有半分变化的神情,左冲忽然就想起了那个雨夜。
那夜的雨下的极大,他被人追杀,受了伤中了毒,又染上了风寒,就在力气用尽的时候撞上了这个女子。
那时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唯有骨子里带出来的戒备不曾丢失。
被她半扶半拖着去找避雨的地方时,他一直在积蓄功力准备让她一击毙命。只是,毒素封住了他的内力,风寒抽去了他的力气。
而这个女子,却在终于找到避雨的石壁时,将自己塞入了那个窄的仅能容下一个人的地方,然后用她那微薄的不能再微薄的内力,替自己烘干衣服。
真蠢啊。
他这么想着,然后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对方的内力,无视了对方手上传来的越来越烫的温度,并在双手恢复力气时第一时间保持了戒备的状态,只要她流露出一点点杀意,就能立刻抢先将她一击毙命。
可是,她没有。
不仅没有任何杀意,反而因为给自己烘干衣服而消耗内力过度,就那样毫无防备的睡着了。
翌日晨光升起的时候,他浑身的力气已经恢复了大半。
他原本想要立刻将那女子杀死的,可是,当看清那个女子服饰装扮的时候,他却已经改主意了。
因为,他想知道,那个昨日还说着想要杀自己的女子在看清她费了那么多功夫救下的人是自己的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所以,他只是继续躺在那儿装睡。
只是,她太平静了,平静到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他太失望了,失望到只能用言语去刺激她。
“真是多亏了你啊。如果不是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早上还能不能醒过来呢。”他唇角带着笑,眼里却带着明晃晃的恶意,“怎么样,亲手救了自己的仇人,感觉一定很好吧!”
可听了这些话,女子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是的。”她一脸平静的开口,“救人之时,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你,所以,我感觉很好。而如今,你还活着,那也很好。”
“你昨天还说要杀我?”左冲只觉得可笑。
“我现在也还想杀你。”她说的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左冲终于没耐心了,直接问道。
“因为我杀不了你。”
“挺有自知之明。”左冲笑弯了眉眼,“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有些事情,不是试试就能改变的。”女子抬眼看他,神色中既没有不甘也没有不忿,只是平静的叙说着一个事实,“莫说我现在杀不了你。只以你的武功,以我的资质,即使我不眠不休的再练上十年,我也杀不了你。”
“这说法听起来让人难以接受,可那又怎么样呢?这就是事实。”她抬手拨去被风吹到眼角的头发,垂下眼,“而我若在此地对你动了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你受了些轻伤;最坏的结果,便是你一点伤都不会受。可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我都得死在这里,不是么?”
“说到底,你不过是怕死而已。”左冲不屑。
“是啊,我怕死。”女子看向他的神情里终于有了情绪,是怜悯,“因为,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而这种感觉,左冲,恐怕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吧。”
不,阮韶,我已经明白了。
抚摸着阮韶沉睡的眉眼,凝视着她的睡颜,泪水从左冲的眼角滑下,掉落在阮韶的颊边,随后没入枕头消失不见。
他闭上眼,与阮韶朝夕相处的日子自脑海中一一飘过,最后定格在最后的那个笑容中。
“大概是我还想继续活下去吧。我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懂得,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说这话时,眉眼弯弯的女子笑容温暖,明明全身都被血色覆盖,却依旧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左冲低声念着阮韶曾经说过的话,再次睁开眼时,面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阮韶,你自己说过的,你还想继续活下去,所以,醒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