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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   又过了些日子,林逸泽便收到了周端成亲的帖子。

      周端比他年长三岁,如今终是要成亲了,凭他二人的关系,自己自然是要道贺的。

      楼墨见他拿着帖子进屋,看起来极为高兴,不由上去搂住他,问:“缘何这般欣喜?”

      林逸泽只觉楼墨与他相贴的地方像是火烙一般,惹人心中狂跳,他闭闭眼,稍微抚平心绪,才一边放下帖子,一边回道:“我与周兄相识甚久,这些年来他也多般照拂于我,如今他要成婚,我自是为他高兴。”

      “……这样啊……那若我成婚,你也会为我高兴么?”楼墨慢条斯理的摸着林逸泽的腰带,一边问道。

      林逸泽闻言,脑中却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他与楼墨身穿大红喜服,跪拜天地,然后送入洞房,“这样那样”的模样,一时间,竟然入了神,如玉的面颊上也浮起了丝丝缕缕的红晕。

      楼墨见他半晌不吱声,还以为自己惹他伤心了,低头一看,却不料见了林逸泽这般呆样。

      “想什么呢……”楼墨紧了紧抱着林逸泽的手。

      林逸泽这才回过神来,傻笑两声:“没,没什么。”

      楼墨简直拿这个呆子毫无办法,只探头靠在了林逸泽的肩上,双手一边若有似无的摸着林逸泽的腰。

      哪知林逸泽突然挣开了他的怀抱,满脸通红,有些尴尬道:“啊……”

      他摸着被楼墨一阵一阵呼吸打着的颈侧,一边说:“其实……我……我脑中尽是那些羞人之事,实在不堪,还……还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楼兄……我失礼了。”

      楼墨一愣,蓦地笑开,又将林逸泽抱回了怀里,笑:“这些……自是无碍,因为……我是故意的嘛。”

      林逸泽看了看楼墨的脸,突然伸手抱住,吻了上去,然后又快速的走开,到桌边拿起一颗水灵灵的杨梅往嘴里送去,一边含糊的问楼墨道:“你不吃东西么?”

      楼墨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到了书桌前,仔细的看着林逸泽新画成的一副山水画:“从未见你画过山水,这一幅到是极好。”

      “你若是喜欢,便送给你。”林逸泽听楼墨夸奖,眼睛都乐得眯了起来,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又开口:“对了,楼兄,你上次说出门远游,是去往哪里。”

      “我是画中人,自然,是去那画中游。”楼墨指了指桌上放着的狼毫笔:“这笔,便是从清明上河图中带出来的。”

      “清明……上河图啊……”林逸泽点点头,满眼都是向往之色:“也不知,我可不可以做一回那画中人啊……”

      “你肉身尚在,自是不能入画,若魂魄离体到时可行,只是那样徒折寿命,反倒不好。”楼墨倒了一杯茶,细细向林逸泽解释道。

      “楼兄所言甚是。”林逸泽垂下眼,有些丧气的点了点头。

      “不好了不好了公子!”

      骆儿的声音传来,林逸泽连忙走到外间,问:“怎么了?”

      “老夫人和夫人……”骆儿满脸泪痕,直用袖子抹自己的眼睛,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他们怎么了?不是去檀山寺烧香么?”林逸泽心中大呼不妙,连忙问道。

      “夫人和老夫人回程路上遇上了山贼……已是……”骆儿跪地,哭道:“已是……遭难了……”

      林逸泽一口血冲到了喉间,哇的一声吐到了青石地板上,那血迹红得刺目,让人心下微颤。

      “公子……”习秋跑了过来,扶住林逸泽摇摇欲坠的身体,也是泪如珠落,不曾断绝。

      楼墨站在里间,听得外面一声一声的哭喊,沉默良久,最终,也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目光沉沉似水,幽深得看不到底。

      ***

      丧事办完,林逸泽也瘦了一大圈,周端携着新婚妻子来看望于他,也只叹他是哀毁骨立,嘱咐他定要注意身体,切莫悲伤过度,伤了身体。

      林逸泽低头道谢,此后,却终日呆在府中作画,推了好些邀约。

      但随着岁月逝去,又有着楼墨的陪伴,心中的伤痛,也渐渐的消散愈合。

      如此这般,便又过了半载,不日前,林逸泽却听得周端家被抄了,还未知晓明确的消息,自家门前,就已是站满了官兵。

      浑浑噩噩的同父亲、习秋、骆儿,以及家中的一干奴仆被抓到了大牢,见了周端,才知晓是因为他与周端的老师,翰林编修顾西庭卷入了一宗文字狱中,干系甚大,就连他与周端这样的学生,也逃脱不了被满门抄斩的下场。

      林逸泽摸着被抓前好不容易藏在怀里的狼毫笔,喃喃的说:“死……我倒是不怕的……”他坐到牢中潮湿的草甸上,看着周端黯然的脸,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的地方去。

      “……只是,我的画……”还有楼墨……

      “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官府抄家,值钱的自然全部收走,奴仆发卖,我们……杀头,你的画……应是被收走了罢……”周端低声说道,他知晓林逸泽惜画如命,若是画没了,定是比自己死了还难受。

      “那便好……那便好……”林逸泽闭了眼,靠在墙上,像是睡了过去,周端看在眼里,心念一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又觉自己与他都是将死之人,死前说这些,没得让彼此的知己情谊蒙上污秽,也害怕林逸泽死前觉自己恶心,思前想后,终是闭了嘴,只枯坐在一旁,再也不出声。

      ***

      不过几日,便听得旁边牢里的人已被拉出去斩了头,看起来,也差不多快到自己了。

      官差送来了杀头饭,菜色不错,还有壶子酒,林逸泽苦笑两声,没动那饭,却打开了那壶酒,从怀中掏出了一直好好保存着的狼毫,沾着酒水,在牢里的地上描了一座山石,又画了只酣睡的猫,再画了,一扇紧闭的门。

      我把你关在这门里,只愿你再也不要看到我。

      我砍头的样子……

      不好看。

      林逸泽这样想着,忽然笑出了声,又流下了泪。

      熙佑二年五月二十六日,在山水秀丽的杭州城,官兵将牵扯甚广的《前朝通史》案一干“人犯”七十余人,在怵教坊同时或凌迟、或杖毙、或绞死,一时血溅人间。主犯顾西庭枭首鞭尸,另有数百人受牵连发配充军。

      ***

      那日刽子手刀起刀落,林逸泽只觉一阵激痛,便飘飘然到了一个白茫茫的地方。

      而不远处,突然慢慢的走了个人过来。

      那人玄色作衣底,金线绣暗纹,面容舒缓,双目璀璨,竟像是那墨描出来的人,天生自有一派风流。

      “楼……”

      “我来接你。”楼墨唇边泛起了微微的笑纹,他容颜俊朗,满目尽是温柔之色。

      林逸泽有些恍惚的抓住了楼恩的手,茫茫然间,被楼墨拉着,一步一步走向了别的地方。

      周遭的白雾渐渐散尽,依稀可见亭台楼阁,山石花鸟,如当年那幅画中一般。

      “……这,是画中吗?”林逸泽呆呆的问道。

      楼墨停下脚步,眸中似是有些许不忍,他轻声道:“天伦之乐,知己之情,六亲尽失,身死魂消。”

      “我裁魂画骨,助你画中活那一生。”

      “如今一切烟消云散,你从此后,不再是寻常的画骨。”

      林逸泽看着楼墨,喃喃的说:“你……说的这是何意?”

      楼墨轻声叹了一下,抬手抚过林逸泽的发:“你是这古画中的画骨,而我,是修复这古画的画师。”

      “你天性淳朴,不谙世事,但若这般下去,自然会落得灵智全失的下场,我修复这画,便是要让你知晓七情六欲,懂得人情世故。”

      “这样……”

      “那……一切都是假的么?”

      楼墨料到林逸泽会这般询问,也只是安静的点了点头。

      “就连……楼兄同我说的话……也是假的么?”

      楼墨一怔,半晌,才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原想只是修复一幅寻常的古画,却不知修着修着,我半数魂魄已是入画,到如今,也已成了这画中的魂魄。”

      “至于与你说的那些……”

      “自然,也是真的。”

      林逸泽听得楼墨的话,本想笑,却怔怔的流下了泪来。

      ***

      醉惶惶,醒惶惶,古画深院,一枕梦黄粱。

      缘一场,念一场,墨笔裁魂,七分画中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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