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三毛的故事书屋

19、老鼠

　　柳城，与寿阳城比邻的一座小城，同样是朝廷辖下的城池。

　　柳城城南，一座荒废的大宅子里。

　　夜色降临，几根粗长的蜡烛把这一个破落的屋子映的亮堂堂，大堂中一群地痞流氓正自吆五喝六的划着拳，不时的有几声牵宗带祖的笑骂声传出来。

　　一个粗壮的汉子提着一个酒坛，摇摇晃晃的走到屋角，叫道：“癞头军师，这天都黑了，爷咋还没回来？是不是在路上瞧上哪家的小妞了？”

　　“放你娘的屁！”被称作癞头军师的人从角落里钻出来，赫然就是小猎他们那日在寿阳城外遇到的茶摊老板，此刻这人摘掉了头巾，露出了满头的癞疮，看得人着实心揪，“你以为爷跟你一样，天天就知道跟在漂亮姑娘后面流口水？”

　　“那爷怎么还不回来？昨晚在陈府办完事后，他嫌我们手脚笨，让我们先走，说他找到东西就追上来，结果这都两天了，怎么还不见他人？”

　　癞头闻言，不由的皱了皱眉，潜入陈府的计策就是他给老鼠出的，希望不要出什么差错，他正担心着，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欢呼：“爷回来了！”

　　屋内的痞子们一听，不管是正吃着喝着的，还是正吵着闹着的，齐刷刷的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跑了出来，把老鼠团团围在中间。

　　“爷，你可回来啦！”

　　“爷，俺想死你了！”

　　癞头奋力挤进去，见老鼠脸色发白神色惊慌，不由道：“爷？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老鼠狠喘了口气，抬眼扫了众痞子们一眼，扯着嗓子叫道：“你们这群家伙都给爷听好了！爷只说一遍！从现在起，地鼠门就他娘的解散了！你们爱去哪去哪，想干啥干啥，爷再也不管了！但是有一点你们一定的给爷记清了，那就是谁也不许再回到这里！爷要是见到谁又回来了，就立马打断他的狗腿！”

　　瞬间，欢欢喜喜的痞子们都怔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了。

　　“爷！”先前那个偷走南宫策包袱的小乞丐猛地跪在老鼠前面，哭声道：“爷，你这是不要我们了吗？”

　　“要你头！爷自己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谁还去管你的死活！”

　　小乞丐一听，哭声更响：“爷！小狗子生来就是条贱命，从小就被人打着骂着活过来，一直都没吃过顿饱饭，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了爷，是爷让我吃了这辈子第一顿饱饭，让我穿了这辈子第一件像样的衣服，小狗子这条命早就是爷的了，不管爷遇到了什么事，只求爷千万不要赶我走，呜呜——”

　　小狗子一边哭一边扯着老鼠不放，周围那群痞子一个个也都红了眼，叫嚷着不走。

　　老鼠见状，咬了咬牙，翻手一巴掌掴在小狗子的脸上，直打的他再哭不出来，厉声骂道：“谁他妈稀罕你那条贱命！爷明着告诉你们，爷这次把事情做砸了，又把上面的人给惹怒了，估计不是今晚就是明天，那个魔鬼女就会来杀光我们！那个女人有多狠你们不是不知道，谁他妈想死的话就留在这，爷不拦你们！”

　　这下子痞子们瞬间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脸上都没了人色，更有几个胆小的家伙一听说魔鬼女要来，立时吓得叫了几声“妈呀”之后就开始往外跑。

　　“呸！没种的家伙！”老鼠吐了口痰，忍不住骂道。

　　“爷，我们都逃了，你又要去哪呢？”癞头毕竟顶了一个军师的称号，关键时候还是比一般的痞子冷静些。

　　“说起这个，爷倒急的乱了！”老鼠骂了声，对众痞子道：“你们赶紧去周围的村子问问，看看有没有见过一个短发不像本地人的小子打这儿路过，记住，一定要问细了！”

　　痞子们不明就里，还以为事情有转机，赶紧跑出去打探，片刻之后，回来报道说：“爷！没见！别说什么小子了，今儿一整天这里一个外地人的影子都没有！”

　　老鼠闻言不由的心中一沉，他先前还指望着小猎能从女孩的手中逃脱，跑到这里来，但是现在看来，他被抓住的可能性更大。

　　说起来，以那小子的那点本事，怎么可能逃得掉？

　　癞头见老鼠神情不对，想了一想，道：“爷，你倒是说一下你之后的打算，若是日后我们想你了，好歹也能去寻你一遭啊！”

　　“寻你奶奶个头！”老鼠又开始大骂，“现在没你们的事了，都给爷有多远滚多远！那魔鬼女要杀人的话，第一个目标肯定是爷，跟着爷会死得更快！而且——”老鼠咬了咬牙，看了看北方的夜空，道：“爷欠了别人一个人情，估计还得去火羽山庄一趟。”

　　火羽山庄？！众痞子都是惊住了，那可是魔鬼女的老巢啊，老鼠为何要去自寻死路？更奇怪的是，老鼠竟说自己欠了别人的人情！！这算什么？想他们一众痞子，一向都是有吃的吃，没吃的睡，鬼才去管别人的闲事！人情这种东西，值几斤几两？能吃吗？之前被魔鬼女杀了十几个人，不也是连骂都不敢骂一声，而现在却要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子而要去那魔鬼女的老巢，这是疯了还是傻了？！

　　癞头当即诧异道：“爷，死一个两个小子有什么关紧，人情这种东西与我们是扯不上关系的，他死只能算他命背，爷何必要去管他？”

　　老鼠一滞，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当即黑着脸道：“爷偏想去，你们管得着？”

　　癞头闻言，不由笑道：“既如此，我也跟去，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

　　“我也去！”小狗子也叫了起来。

　　“我也去我也去！”

　　底下跟炸了锅似的，一个个都叫着要去。

　　老鼠看着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脸色越来越黑，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了，猛地吼道：“都他娘的给爷闭嘴！”这一声吼吓得痞子们都住了嘴，老鼠顺势又一脚踹在癞头腿上，骂道：“癞头！你小子少哄着这群笨蛋来绊我！爷说了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谁也不许跟来！”

　　“爷，就算你去了——”癞头拍了拍腿上的脚印，“能救得了那小子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下来。

　　这冬日的夜仿佛也寒了几分。

　　老鼠默然不语，再不像方才那般疯狂。

　　天色忽地又暗了许多，却是一片乌云偷偷的盖住了那轮皎洁的明月，看来，这多日的晴天也要有个尽头了。

　　癞头轻轻叹了一声，接着道：“爷，别忘了，我们只是一群老鼠而已，一群最卑贱的老鼠。”

　　老鼠低着头，握着拳头，三角眼死死的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们终日跑着、逃着，不敢、不该、也不可能去和那些狮子老虎搏斗，因为我们只是一群老鼠。”癞头一字一顿，说得很慢，“是老鼠的话，就应该努力的、卑贱的活下去，不是吗，爷？”

　　老鼠仍旧低着头，沉默的像是此刻的夜空。

　　“人情什么的，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去在乎，那种东西，只是某些人的奢侈品而已——”

　　癞头轻轻的说着，所有人都在默默听着，大堂里的蜡烛没了人的照料，被风悄悄吹灭了几根，剩下的几支也是闪闪烁烁，随时都会被灭掉。

　　一群人，都只是直直的盯着中间的那个瘦小的身影，等着他的答案。

　　“滚！！！”一声不可遏止的怒吼陡然迸发出来。

　　癞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别他娘的把爷说的跟你们这群杂碎一样！！”老鼠又开始骂了起来，骂的有些疯狂，有些无理取闹，“你们都是一群贱种！爷不是！爷他娘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是英雄！你们都可以滚，爷不可以！知道不？！！”

　　英雄么？呵呵——

　　连天都要笑了。

　　“爷，我——”小狗子又抱住了老鼠的腿。

　　“怎么？”老鼠一声冷笑，“你以为你也是英雄？”

　　小狗子仰着那张早已哭花的脸，说不出什么话来。

　　“哎——”癞头拍了拍小狗子，把他拉到了一边。

　　“你们！”老鼠指着还留在院子里的数十个人，“都他娘的是贱命！所以！都他娘的赶快给我滚！爷要去做的事不是你们这种人有资格做的！”

　　痞子们相互看了看，却没几个人愿意离开。

　　“算了——”癞头安抚完小狗子，又走了过来，“大家就听爷的话，赶紧逃吧！大家要相信咱们的爷，就算是那魔鬼女，也未必能抓得住爷！”

　　老鼠看了癞头一眼，似是有些意外。

　　余下的人都是些没有主心骨的，现在既然门主和军师都这样说了，他们也就没了主意，只得老老实实的散了，小狗子也跟着人群走了，片刻之后，院子里只剩下老鼠和癞头二人。

　　“你还不走？！”

　　癞头笑笑，道：“爷放心，我不会跟你去，我这条命贱，没资格做英雄。”

　　“少他娘的给我装！”老鼠忍不住又骂道。什么英雄好汉，唬唬别的痞子还行，对癞头可是不管用，这小子本是个书生，因为家道中落无处为生才进了地鼠门。

　　癞头正了正神色，道：“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帮你分析一下，也许还有办法。”

　　老鼠知道癞头的脑子好使，就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癞头听完，忍不住叹气道：“这小子够傻的啊——”

　　“少他娘的放屁！说重点！”

　　癞头沉思了一会，道：“既然那小子没有往这边来，那被抓回火羽山庄的可能性极大，按时间上算，只怕他们此刻应该也是刚回到庄里。”

　　老鼠点头道：“应该差不多。”

　　“据我说知，那魔鬼女平日里并不是一直都呆在火羽山庄内，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只能赌最坏的情况——她在！如果她在的话，一旦小姐将那少年抓回去了，她就会立马得知我们地鼠门叛变了，以她的性格，估计会第一时间前来杀光我们！换句话说，魔鬼女此刻差不多刚从火羽山庄出发向这边赶来！”

　　老鼠抹了把汗，只是听到魔鬼女这三个字他就有些心惊。

　　“接下来就是关键了！从时间上看，爷必须在魔鬼女不在的这段时间内救出那小子，一旦魔鬼女发现我们这里的人跑光了，她会立刻折回，若是她回去了，爷你就要交代了。”

　　“交代你妹！继续！”

　　“爷现在就走的话，大概午夜时分能到山庄，而那魔鬼女只会比你更快，她那时很可能已经在返回的路上，算算时间的话，爷只有一两个时辰可用！”

　　“他娘的！早知道时间这么紧，爷就不和你们啰嗦这么多了！爷先走了！”老鼠骂了一声，当即就要离开。

　　“爷莫急，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癞头拉住老鼠。

　　“有屁快放！”

　　“爷此去极有可能与那魔鬼女半路相遇，你要小心点！”

　　“废你娘的话！”老鼠转身又要走！

　　“还有最后一点！”

　　“你有完没完？！”老鼠的三角眼都快急歪了。

　　老鼠犹豫了一下，道：“我所有的推测都有一个前提——那小子还活着！爷，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小子已经死了，爷你又打算怎么办？”

　　老鼠瞬间安静了下来。

　　从一开始，自己都在下意识的逃避这个问题。

　　是啊，如果他已经被小姐杀死了，那自己现在的行为岂不是一场笑话？

　　“爷——”癞头忽地笑了一笑，“也许小姐想要从他嘴里面套出钥匙的下落也说不定，他还是有可能活着的，但是——”癞头又顿了顿，“如果一旦确定那小子已经死了，到时候，还请爷不要继续冲动。”

　　“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傻。”老鼠终于是安安静静的说了一句话。

　　“那样最好——”

　　老鼠再不停留，扭身冲出了屋子。

　　癞头走到蜡烛旁边，将烛火挑亮，一个人端了碗酒，坐在院子里，默默的看着北方的天空。

　　“爷，其实还有一点——你的伤不要紧吧？”